这一路上,她的假身份是陈老大的侍女,名为兰姑娘。相熟的人问起,就说是陈老大在镇北关买来的,还负责帮马队打下手。
“这你就不知道了,”刚刚的骚动平静下来,二狗马上饶有兴致地接了话,“我看那个质子吧,就算回到宿州,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二狗兄弟这么说,莫不是知道些什么隐情?”
一刻由嘶哑转为清亮的女声,听得二狗一怔,也听得整个马帮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一下。
茶老大虽心知她的身份,但见贺子衿没跟她走在一起,也不敢妄自猜测他们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会也不知道秦鉴澜问话的用意,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默认听他们聊下去。
其他不明就里的人一怔,纯粹是因为,这是秦鉴澜一路以来,第一次这么大声地主动说话。
让这帮迟钝的汉子终于生动地反应过来,队伍里不只有臭男人,还有陌生姑娘。
周围立即沉默了一下,秦鉴澜看见刚才还在乱开腔的前后几个人,纷纷低下头去,一副害臊的样子。
“没有没有,”二狗是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青年,长相还算憨厚,被她的突然开口吓得一连咳嗽了几声,“我就是经常在宿州那边跑动,听了点市井流言。”
“我也是听过的。”最前方领头的那个汉子,也是本来一直没说话的。这会一开口,听起来甚至有些柔弱。
秦鉴澜抬头看去,目光越过马车,勉强看到领头的人。那人不同于马帮其他走南闯北的汉子般健壮,也不同于贺子衿那种精壮,身段几乎和她一样,看着也有点柔弱,脸也白净。
“书生知道的最多,”刚刚那个喊着去涿下城找相好的色鬼说,“我信书生说的。”
“你信书生?”是那个调笑色鬼的相好长得太抱歉的声音,他似乎最喜欢和色鬼作对,“你天天就说他讲的都是编的。”
“这可不是编的,”前头的书生声音小,努力地扯着嗓子,“在宿州待得久的都知道,雄狮大君嘛。铁汉柔情,宿州人也爱听这些,跟都城那些人一样的。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
“还是二狗兄弟说吧。”秦鉴澜笑眯眯地,实则催促他们赶紧进入正题,“书生兄弟补充。”
“嗨,其实吧,”二狗不自觉地左顾右盼起来,也有点结巴,“就说贺子衿的娘,他们宿州人喊作额吉的,其实是个牧羊女。”
他结巴了半天,也就憋出来这么一句。
“没了?”轮到色鬼意犹未尽了,“跟他回去享不享福有什么关系?”
“你傻呀,”作对不负众望地接话道,“雄狮大君好几个儿子,背后都是宿州了不起的贵族。更别说他那个大儿子,额吉是海东青家族的。贺子衿的额吉地位又不高,人也不在了,他自己年龄又小,本身还不成器,回去也拿不到东西。”
“大君对他这么差吗?”色鬼似乎挠了挠脑袋,“我老爹穷成那样,还会给我塞碎银子呢。”
秦鉴澜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额吉不是什么贵族的么?”
道伦梯布说贺子衿是他表弟,那贺子衿的母亲,自然也就是观星师家族的了。
“哦哦,我知道,”二狗像是被她提点了一下,反应过来,“他额吉确实是那个西纳尔家的。”
“宿州人都知道的呀,”书生在远处忍不住悠悠地开口,“贺子衿的额吉是西纳尔家的女儿,但是是给阿尔斯楞强占的。”
“强占?”色鬼皱眉。
“阿尔斯楞什么要不到,非得去强占?”作对皱眉。
“都强占了,阿尔斯楞的脾气,怎么还肯放西纳尔去牧羊?”秦鉴澜疑惑。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二狗回答作对,面对兄弟时,语气和思维马上清晰了许多,“西纳尔嘛,后人都差不多要没了。阿尔斯楞那种多疑的皇帝,肯定想要一个西纳尔放在身边,随时随地帮他看占星秘卷。”
“所以宿州很多人都觉得,”就连茶老大也不由自主地插嘴,“贺子衿的额吉,生前是很得宠的。”
“肯定是一个爱情故事咯,”书生在最前面笑了笑,“草原的大君,起初为了利益,强娶西纳尔家的小女儿。后来良心发现,心倾于她,她说要去牧羊,大君也默许了。又有谁不知道,说是去牧羊,其实大君暗地划出了她带着贺子衿去的那片草原,还派了点人驻守呢。”
“只是都说了想去牧羊的人,”秦鉴澜望着遥远的天际,低低地说了句,“又怎么会喜欢活在别人的监视下呢。”
“所以啦,强扭的瓜不甜,”书生那边也沉默了一会,“那个女人,最后说是郁郁而终了。”
“那就更该对她的儿子好点啊!”色鬼似乎颇有感慨。
“四旗,你家里肯定很舒服。”作对冷不丁地说。
似乎他不会说“幸福”,或者觉得这两个文绉绉的字眼应该属于书生,而不是马帮,只好说“舒服”。
“突然被你喊名字,后背凉飕飕的。”四旗有点不好意思。
“还没介绍吧?”茶老大像是刚想起来,“这是二狗,这是三算子,这是四旗,这是书生。这是兰姑娘,兰花的兰。”
“听上去只有二狗是真名。”秦鉴澜笑了笑。
“只有陈老大是真名,”二狗说,“我家是养狗的。不过我听说的跟书生听的不一样,不是郁郁而终。”
他看了看无人的四周,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说是被大君亲手杀掉的。”
“怎么可能!”书生震惊地拍了下马背,“宿州那边,说大君怎么怎么宠爱西纳尔的,多了去了。每件事都有鼻子有眼,说得头头是道的。”
“那当然了,”三算子接话,“你要是黄羊,狮子也宠爱你,恨不得天天都跟你在一起。”
“那你是坚信,大君娶西纳尔,是想留一个占星师在身边咯。”四旗叹了口气,“还是我们这些人的感情真实啊!”
“他们那些人,毕竟是帝王之家,”四算子摇了摇头,“对待感情,哪有对权力那么看重呢?”
秦鉴澜低头,拨弄指间的缰绳。思绪却还是忍不住往他们的讨论那边飘。
“还有贺子衿这种的,”二狗颇鄙夷地补充,“皇城第一纨绔,都喊了十年了。他知道自己得不到权力,更不在乎感情了。”
“可是根据三算子说的,”书生不甘心地论证,“贺子衿没权力,不该更看重感情么?”
“他能活多久啊?”三算子大笑。
秦鉴澜一惊。
“也是,本身就是最小的儿子,小时候又被大君爱屋及乌地偏爱。现在回到宿州,只怕会被兄长针对。”书生若有所思,
“在剡都过的又是不知道能活多久的日子,回去也是不知道能活多久的日子。”
“所以这种人的日子,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到,尽力享受才是最舒服的,”
三算子高举双臂,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了下去,
“你又怎么能去要求他,对每件事都真心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