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猎衣的男人坐在马背上,挺直腰身,有力的手臂在空中一挥,稳稳接下。
掷物的力道之大,让贺子衿的手心一沉,手掌也不由得向后弯曲。
抬起桃花眸一看,木制的长弓,紧绷的弓弦丝线上泛着冷光,表面光滑而结实,制作精良。
他朝着达蒙,咧嘴一笑,阳光爽朗地露出两排白牙:“有劳皇兄了,多谢。”
所谓赠我以兵戈,报之以从容。
一旁粗犷的中年汉子,见他动作利落,赞赏地点了点头,亦从马鞍上解下一筒利箭,递与贺子衿。
“镇北关的天狼骑领军,莫日根。”汉子简单地自我介绍道,“见过七太子。”
“免礼。”贺子衿朝对方颔了下首,人群就在此时走动起来,大君策马走到他近旁。
父子并肩而行,气氛却尴尬地沉默着。
像极了在他童年里,刚刚大得记得住大人之间的对话、略微懂事的时候,和大君见面的那几次。
阿尔斯楞转头扫了贺子衿一眼,不知怎么想的,沉声问道:“昨日你皇额吉献上的那个舞姬,还好吧?”
“……好得很。”贺子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话刚出口,他认识到自己的语言似乎不太尊敬,刚想找些别的话题来弥补,就听见达蒙在外侧朗声道:“父亲,见到黄羊了!”
汉子们勒马停在丘陵上,辽阔的雪原在身前延展。眼前的几处缓坡,铺开一小片黄羊。野生动物们大都低着头,嘴吻拱开雪壳,翻找底下的草料。
老人披着狮氅,见此情景,下令道:“今日例外,怎么开心怎么来,动手吧。”
其他人闻言,相互欢呼一阵,各自策马散开。达蒙更是动作迅速,瞬间连他的枣红马影都望不见了。
贺子衿一时没动,黑马从鼻腔中喷出热气。
且不论他离开宿州十三年,平日里压根见不到这种场景;就算是他七岁之前,也还是个孩童,围观村镇的人冬狩,也就是坐下现在秦鉴澜和萨仁那边,女眷和孩子的位置。
阿尔斯楞见状,自然了然于心,唤了声:“莫日根。”
中年汉子跑得身热,露出半边精壮的胸膛,一手握着长弓,点头应答:“七太子,请随我来。”
一番话,说得贺子衿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还需成人多加指引。
碍于知识面空白,贺子衿也只能应下,拉紧缰绳,紧随在莫日根的棕色马后。
“我们才这几个人,怎么个围法?”离开压迫感四溢的大君身边,贺子衿松了口气,马上发问。
莫日根拽着麂皮箭筒,俯身马上,往身后抽了一鞭子,简短地指示:“费什坦那几个人,从我们这边围上去。我和你到中段,大太子到前面的山口,正好堵住围口的漏洞。”
汉子见贺子衿牵着缰绳的手在空中一滞,不由得放缓了声音:“七太子,大君今天喊我们过来,为着开心而已。你别放在心上,就当是这么久没拉弓射箭,找找感觉也好。”
贺子衿的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大君既然把皇兄安排在黄羊逃跑的关口,让他等着捡漏,又何必让你来带着我?大君难道不怕我是剡帝的细作,趁机和天狼骑的领军一道,转头泄露情报么?”
敢情他们这些人到场,都是为了把黄羊赶到山口,让达蒙捡漏。眼前仅有一条出山的窄路,达蒙手握精弓把守在此,想打区区几只黄羊,还不是易如反掌。
拿这点伎俩,让达蒙有所吹嘘,而我多年未曾手握弓箭,不知能否顺利完成冬狩。这便是你承诺的,欢迎我回家的娱乐么,父亲。
阿尔斯楞倒是没说错,今日冬狩,不过为了开心。
隐隐约约,却将他排除在开心的人以外。
莫日根没作声,他们身后的空气,蓦地发出爆响。
回头一看,已经有人在出发点射出一箭,眼底的黄羊四蹿。贺子衿眼中,羊群缩成了一簇簇的小点,分别奔往不同的方向。
他咬紧后槽牙,斜挎着桐木长弓,猛地一驱缰绳,恨声道:“驾!”
狠戾之色,几欲溢出暗沉的桃花眸。
黑马奔下斜坡,以狂野的姿态,冲向挤挤攘攘的黄羊群。
“七太子!”莫日根立在马背上,看着深红色的身影飞蹿而出,宛若离弦之箭,吓得张口惊喊。
在他印象里,这位从小被送到剡朝当质子的小太子,压根没受到过系统的训练,又怎么参与围黄羊!
万一他出了什么事,谁知道心狠手辣的大君,会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
远远地,阿尔斯楞望着从丘陵脚下一掠而过的黑色马影,以及踏着马鞍的深红色猎衣,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白发苍苍却身形魁梧的老人,搭箭上弓,纵声大笑:“记好了,你是……雄狮家族的后人!”
箭矢的冷光划过,雄狮大君的兵戈,脱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