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一只黑缎快靴踏在车架上,冷道:“北疆近日乱象频生。宿州质子已经叛逃出府,陛下今晨就要下令追查。你们本就是从北疆过来的,在都城做生意,不懂得规矩么?”
头人的手抖了抖:“这位爷,我们路途长远,车马疲顿,昨夜就住店歇息了下。这不是,太阳还没出来,现在赶紧离开,也算昨夜……”见到李玄晏气度不凡,他自然也不敢再从怀里往外掏银子。
“规矩便是规矩,”李玄晏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按照规矩,得把你这一队马车搜一遍。多多海涵,茶老大。”
眼看他振臂一挥,底下的士兵分散着走向每架马车,举着长缨枪就要打开车厢搜查。
头顶呼吸一滞,秦鉴澜按捺着狂乱的心跳,感到身后的贺子衿身体一僵,亦是心跳超速。
还没等她想好是否干脆跳出车厢去找李玄晏,跟贺子衿痛痛快快地划清界限,马队后突然响起了新的声音。
“此言差矣,”脚步声由远及近,爽朗的笑意苍老却中气十足,“万勿为难北疆茶商,也是十三年前,我朝和宿州恢复商贸来往时,陛下的口谕。金口玉言,四皇子,这也是规矩吧?”
头人原本不明所以,一听到“四皇子”三个字,马上跳下车架,向李玄晏磕了两个头。
李玄晏不情不愿地收回脚,转而拱手恭敬道:“袁太师,您怎么来了?”
“不是‘来了’,”鹤发长须的老者,一身飘飘的青衣,摸着长髯点头道,“是‘刚下来’。老朽昨夜登城楼观天象,是‘荧惑守心’不错,你要找的人,恐怕早就往北走了。为难这帮茶商,也没多大意思。不如早些回宫,想必陛下有事告知。”
话已至此,李玄晏只得转身上马,面上不情不愿,口中还要道谢:“多谢袁太师,我现在就去找父皇。”
“起来吧,”老者洪亮的嗓音转向地面,踢了踢茶老大身前的泥土,“你们的宿州雪芽,我很喜欢。下次多运点进城。”
“多谢太师!多谢太师!”茶老大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千恩万谢地爬起身,跳上车架,飞快地牵起了缰绳。
车轮再次缓慢地滚动起来,踏过昨夜的积雪。贺子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扭头倒在车座上,张开了四肢。
秦鉴澜看着老人挥了挥衣袖,沿着宫道慢慢离去。
城门在马车后越缩越小,很快就要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光点。而晨光愈发热烈,在路上洒下一连串巨大的金色光斑。
“荧惑守心,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她回过身来,问贺子衿,“那个要开战的意思?”
“已经开战了吧,”贺子衿卷起另一侧车帘,眯起眼享受冬日难得的阳光,照射到脸上的温暖,“只是还没波及到都城。”
“那关于这个袁太师,你有什么信息么?”秦鉴澜抱起双臂,“或者说对于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你有什么想法?”
“袁太师是司天监的老大,虽然司天监底下人手不多,但可谓各个都站在皇帝佬儿的神经上,”贺子衿笑道,“动一动就能把他吓得半死。十三年来,我还没听说过他们观天象看到的东西成真。荧惑守心可是件大事,没那么容易确认的。至于接下来么……”
玄衣的男人坐起身,手指在虚空中挥舞了几下,指出方位:“我一路去北方,遇上第一个镇子,就把你放下来。我们就此别过。”
“好好好。”曾经垂涎万分的离开贺子衿的机会,此刻就摆在眼前。秦鉴澜嘴上应答得还是很欢快,心中却有一阵空荡荡的感觉。就这样远离都城,在古香古色的小镇上,独自度过一辈子么?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也吃不到学校附近好吃的外卖,更不可能看到新近的言情小说了。
虽然比死亡好太多,但她没经历过真千金死前的感觉,自然更喜欢自己原本的现代生活。
就在此时,马车吱呀一声,停在原地。
茶老大站在外面,拍了拍车帘:“贵客,暂且下来吧。胡大夫交代过我,送到这里便是了。”
秦鉴澜一头雾水地跟着贺子衿走下马:“我还以为,他们也会把我们载到最近的镇上呢。”
“你也太为难别人了,”贺子衿走上前,帮着茶老大和前座的车夫,解下黑马身上的套具,“他们还要赶路,不会在下一个镇上留宿的。”
“啊?那我怎么过去?”秦鉴澜抱着双臂,看他们大大咧咧地把空下来的车厢拖到就近的草垛旁。
天光大亮,忽有一阵风卷过发顶,秦鉴澜头上扑簌簌地落了些草屑。
她连忙压着自己的裙摆,却见玄衣走动几步,来到身前。
男人飞身上马,同时向她伸出一只手来,桃花眼却望向前方,唤道:
“还愣着干什么,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