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方才的贺子衿,某一刻的眼神格外清亮,就像任何一个她在街头撞上的少年人,心思也敞亮,毫无遮掩。
她这才意识到,依照时间来推算,从七岁成为质子,现在的贺子衿也不过二十岁,和她算是同龄人。
然而原作中,他白日里浑浑噩噩,又时常一身酒气,看起来与贵为将门千金的秦鉴澜南辕北辙,本不该有所交集。
车夫夏老头,年近百半却仍然很有精神,原本蹲在马厩外抽着旱烟,瘦削有力的身板放下烟斗一阵忙活,三两下就拉出了从诲居唯一的那匹黑马,利落地套好了车。
初晨的日头还羞答答地躲在云层后,秦鉴澜已经坐上了马车,摇摇晃晃地沿着从诲居外的那条青石径,往皇城另一边的柱国府去了。
途经庞大的皇宫建筑群,辉煌的琉璃瓦层层叠叠,秦鉴澜挑开车帘远眺。
朱红的宫墙一路绵延,高高地扑面而来,逼仄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或许是这副身躯曾经陨殁于此,秦鉴澜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骤然加速,下意识捂住了砰砰的胸口。
刚绕过皇宫,拉车的马儿忽然长嘶一声,车厢猛烈晃动起来。
“看路!”夏老头在车厢外发出了惊呼。
啪地一下手起鞭落,马儿尖利地长嘶一声,整架马车急停下来。
秦鉴澜本就刚刚坐定,这下更是受急刹的马车影响,整个身躯被甩到了座位的另一侧,狠狠吃痛。
她怒火猛蹿,爬起来用手撑着车座,用力掀开帘子伸出头去,好看个清楚,究竟是谁这么不长眼。
只见贺子衿一身矜贵的玄衣,气定神闲地立在马前,伸出手摸着那匹黑马发亮的长鬃。
而马儿连连喷着响鼻,不断往他手臂上蹭。
夏老头一看是主子,深谙下人之道,什么也不好说,唯唯诺诺地退到了一旁,把阵地留给他们夫妇二人。
秦鉴澜人还在车厢里,只露出一个头。
她眼前一阵模糊,很快落下泪来,尖着声音抽抽噎噎地责怪:“你怎么来了?是要撞死我,好去娶绮红楼的哪个姑娘么?”
后半句“我乐意让位得很”还没出口,就被贺子衿的冷哼堵在喉中。
黑衣男人在胸前抱起手臂,一副看穿了她那点装柔弱伎俩的样子。
秦鉴澜只得作罢,刚想恢复平静的面容,却听耳后响起脚步声。
一瞬间,贺子衿的脸色微变,方才漠然的神情立刻无影无踪。
“贺公子,好巧。”有人在他们后面打招呼,声音万分耳熟。
秦鉴澜干脆跳下马车,回身一看。
来者白袂飘飘,长发如墨。腰侧悬着长剑,左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剑柄上。
神采奕奕的丹凤眼中,神色平静如常,深处露出一点惊喜的感觉。
“微臣见过四皇子!”贺子衿颔首,桃花眼中堆满恭敬,“早听说四皇子英明神武,今日得以一睹真颜,果真如此。”
“臣女秦鉴澜,见过四皇子。”做戏要全套,秦鉴澜连忙按着膝盖,福了福身子,学着贺子衿的样子说。
李玄晏随意地一拱手,朗声道:“我方才见到枝头有只喜鹊,只道是有贵客要来。这不,才刚出门,就撞见你们。”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动,待贺子衿千恩万谢地表示领情后,眼风才淡淡地扫到了低头不语的秦鉴澜身上。
秦鉴澜瞬间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热烈的眼神,灼烫了一下。
她悄悄抬起眼帘,李玄晏却已经收回了目光。
“贺公子,好像出了些乱子,”李玄晏长身玉立,清风朗月,“出什么事了,需要搭把手么?”
一字一句,暗中藏锋,完全是护着她的意思。
秦鉴澜心中一动。
“哪有!”贺子衿露出一个在秦鉴澜看来满是傻气的笑,“微臣正和贱内闹着玩呢,我给她表演新学的御马之术!”
贺子衿扭头,朝秦鉴澜灿烂一笑:“夫人,你说是不?”
秦鉴澜听见贺子衿当着李玄晏的面,大大咧咧地喊她夫人,不得不点着头应承下来,心中很是恼火。
“别这般见外么,鄙人也是好马之流,”李玄晏并不看她,只是打量着用蹄子刨着地面的黑马,“贺公子的马,实在漂亮。莫非这就是,纯种的宿州马?”
李玄晏这么一说,秦鉴澜才注意到,从诲居这匹唯一的马,黑色长鬃飘拂,油亮的皮肤下滚动着饱满的肌肉,的确有一副名马的样子。
但它一步不离地黏在贺子衿身侧,性格看起来倒是远远不如小说描写中,那些宿州战马般刚硬。
就连宿州的战马,在剡朝都城待久了,也会失掉血统中的野性么?
“哎呀,都是杂种,和都城马混的!”贺子衿连连摆手,急切地否认,“我哪能养宿州马呀!全靠我家马夫喂得好,你要不问我还不会仔细看它,它看起来吃得比我平日里还要好!”
秦鉴澜一看,夏老头也站在远处,一脸憨厚。老人大概是以为她和贺子衿,不过是在路上遇见了个朋友。
“喂养久了,马也通人性。”李玄晏后退两步,笑眯眯地拱手,“它看上去很喜欢贺公子。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得以一睹贺公子的御马秘术?”
句句客气。
秦鉴澜心中暗叫不好。虽然她正恼着没办法报复阻拦自己去柱国府的贺子衿,但她并不想改变小说的剧情线,更不想现在闹出什么表演马术的岔子。万一影响了她回现代,到时候该怎么办?
却还不等她开口,那边的贺子衿笑得更欢:“行。不过你们可得站远些。”
李玄晏的眸色深了几分,沉声道:“夫人,请到我这边来。”
秦鉴澜的目光从站开几步的李玄晏身上,跳到摩拳擦掌的贺子衿这边。
小说里可没写,回到宿州家乡前的贺子衿,到底会不会骑马!
万一他出意外,她不就也得跟着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