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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李庭霄跟众大臣看着湘帝一家团聚, 大皇子心儿集万千宠爱,金银珠玉塞了一襁褓,心急如焚。
好容易熬过宫宴, 擎了一天的面具终于卸下, 身心俱疲。
他一直担心有心人趁这一天的空档去加害白知饮,但身在宫中又无法传讯给自己人,是以根本顾不得城内不准跑马的规矩,一出皇宫便向天牢狂奔。
青圣是匹好马,一路有惊无险地跑到天牢, 直接冲进大门, 还未停稳, 李庭霄便翻身跳下,大步朝牢里走去, 从大门处追过来的守卫吆喝着, 根本追不上。
他对二门的看守说:“陛下让本王来接人。”
两名看守对视一眼, 不敢多问。
二门被推开, 潮湿腐朽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李庭霄脸上出现一丝厌恶,顺着台阶下到牢底,又见到早上那两名狱卒。
他们见到李庭霄同时一愣,跟早晨一样, 连茬都不敢搭就跪了下去。
李庭霄快步往里走, 无视周围牢房伸出来的那些肮脏枯槁的手, 走到尽头刑房, 抽刀砍断绳索, 将他的人从十字木架上救下。
白知饮彻底没了意识,气息微弱, 但好歹还活着。
李庭霄只觉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重锤锤在自己胸口,他透不过气,解下大氅将人裹住,打横搂在胸前。
被惊动的白知饮蹙了蹙眉,拼尽力气撑开眼皮,见到近在迟尺的脸时,目光凝滞住了。
察觉到他醒了,李庭霄垂眸跟他对视一眼,脚步加快了些。
白知饮觉得此刻身下的温度不像是假的,嘴唇嗫嚅:“殿下……”
李庭霄“嗯”了一声,一步跨出牢门。
白知饮的眼睛登时就湿了。
这次是真的吧?亦或是更真实的梦?
有温度了,也会答话,但却仍旧没有熟悉的檀香味。
或许,自己太想把那个给他了……
他挣扎着抬起僵硬的手臂,伸进在衣服里摸索一阵,掏出一颗银制香笼,想将香笼打开,可它被压扁了些,费了好大力气才扳动了那个小小的机簧。
一股檀香味冲淡了天牢的腐朽血腥气,他缓缓将香笼举起:“……过年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李庭霄把香笼连着他的手一起握住,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喜欢!”
白知饮露出虚弱而舒心地笑,往他怀里缩了缩,不再说话,像是一切都得偿所愿。
伤感有如实质般缠绕在周围,在雪夜中如同毒蛇,又湿又凉。
“轰隆隆——”
子时一到,天都城内同时燃起无数焰火。
李庭霄停住脚步,与怀中人一起抬头望那漫天的火树银花。
隔着满眼水雾,那些焰火化作一片模糊的彩色光斑,仿佛一场绮丽的梦,久久盘桓不散-
煜王还朝,就算不提潘皋奸细那档事,但因向绵各出售盐铁遭到的弹劾从正月初四的新年第一次早朝开始就没停过。
李庭霄上朝只是应付湘帝的“厚爱”,那些非议他左耳听右耳冒,压根不往心里去。
他满心都是白知饮。
从天牢回到家中后,他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这几日,身上的伤养好了,但仿佛把魂儿落在了天牢里,整个人空洞如木偶,让他吃就吃,让他睡就睡,不哭,不闹,不笑,李庭霄想尽办法讨他欢心,却仍换不回一个笑脸。
他知道症结所在,派刁疆带人到城外山下寻过时娣慧的尸体,但没找到,也拦住柳伍问过,往他告诉的地方去找了,同样一无所获。
刁疆说,冬天山里的野兽过不下去,会下山觅食,八成是让它们叼走了。
而他的侄儿白密之也和泰金一起在府里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简直雪上加霜。
上元节这天,李庭霄又应付完一次宫宴,打马回府已是深夜。
以为白知饮肯定先睡了,可一回到金茳院,发现主屋的灯还亮着,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莫名欢喜。
他推门进屋:“饮儿!”
绕过大山水屏风,突然就愣了。
白知饮在床边正襟危坐,定定地看着他。
起初李庭霄以为他在等自己,可又不像,因为他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笑意,之后,他看到了他头顶戴着那顶白玉冠。
他站在屏风边,看着他脱下缟素,戴着白玉冠向自己走来,一颗颗解开亵衣的盘扣,像是要继续在旦县那天未完的事。
李庭霄沉默。
白知饮来到他面前,手指解开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单薄的肩头仿佛扛不起那上衣的重量,任由它滑落在地。
他微张着唇,满眼哀伤,微仰着纤细的脖颈看他,毫无遮掩地展露出自己那一身一度令他自卑的伤疤。
“殿下,要了我吧……”
李庭霄凝视着他,直到他开始表现出退缩,蓦地把他抱起,放在松软的床上。
他似乎是被扯动了某处并未痊愈的伤口,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哼,但李庭霄并未停下,欺身上前,粗暴扯下他身上所有布料。
他不算温柔,像跟谁结了仇一样,不顾身下人本能的挣扎扭动,用体内的火将他点燃。
他却懂得节制,在身下人显出疲态时,不顾自己便撤到一旁,用吻安抚他。
他知道,今夜唯有如此,他才解得开心结。
白知饮的元气还没恢复,一番云雨过后,半合着眼睛,布满细汗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对李庭霄的亲昵温存都提不起力气回应。
而他并不强求,摘下白玉冠,手指挑起他披散下来的乌发把玩,在他昏昏欲睡时,贴在他耳畔低声说:“白知饮,这次的事不能轻易过去,不急,这仇咱们慢慢报!”
柔和灯光下,白知饮的手被紧紧攥住,他疲累至极,眼珠勉强颤动了几下,好不容易撑开一点的眼皮终于沉沉合上了-
李庭霄想错了,他以为那一晚会是个转机,可白知饮却并无太大变化,如果非说有的话,在他努力讨他欢心时,他偶尔会报以一闪而逝的微笑,仅此而已。
李庭霄越挫越勇,绞尽脑汁回忆从小到大听过的笑话,白知饮的笑容也确实因此多了些,只是那笑容浮于表象,更像是对他努力表演的鼓励。
然后,他开始致力于研究问答互动模式。
他抱着他在水榭中烤火,娓娓道:“某天,一个富商走在街上,手中牵着一条狗,这时有一黑衣人从树后钻出,一刀砍死了狗,猜猜为什么?”
白知饮摇头。
李庭霄自己回答:“因为有人花钱买通杀手,让他取富商的狗命!”
说完,李庭霄先大笑起来,白知饮愣了好半天,待想明白前后关联,“噗嗤”一声笑了。
终于是笑了。
李庭霄上前抱住他,努力掩饰自己的心酸,在他颈侧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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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突然变得旖旎,白知饮动了动,双手慢慢攀上他的背,捏皱了他的衣服。
李庭霄开口:“白知饮……”
后面的话还没等出口,突然邵莱急匆匆走进来:“殿下,送山病了!”
进门才发现两人正搂在一起,赶忙低头,心里骂自己干了件缺德事。
“送山?”李庭霄听着耳熟,隔了片刻才想到说的是云听尘送给自己的马,“病了就去叫马医,喊本王有什么用?”
“殿下,送山病得很重,马医说治不了,刁将军已派人去四十里外的村子去找当地有名的马医了,他说送山那么贵,还是应该禀告殿下一声,殿下要不要亲自去亲卫营看看?”
话到这份上了,不去像是不负责,况且,这次从西江回来一心扑在白知饮身上,都没亲自去自己的封地视察过,着实不太像话。
李庭霄不情不愿地松开怀里的人起身:“行吧,去看看!”
他忽地心念一动,俯身拉起白知饮的手:“饮儿陪我一道去!”
颈边长发垂在他脸旁,声音是软的,隐隐带着几分央求。
白知饮顺着那缕长发缓缓抬眸,点了点头。
两人同乘,一出城,白知饮终于从李庭霄怀里钻出来,眼神在官道外的树林中四下逡巡。
如今是冬季,树木只剩下嶙峋枯枝,还覆着厚厚的冰雪。
李庭霄知道他在找什么,心中不免叹息,紧了紧搂在他腰上的手,轻声说:“别看了,都找遍了。”
白知饮身子一僵,缩了回去。
送山一直被刁疆养在亲卫营,不知道怎么就病了,昨日上吐下泻了一天,今天干脆站都站不起来。
刁疆跟李庭霄见过礼,急匆匆把他带去马场,果然看到送山趴在马厩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殿下,马医说像是痢疾,但不知为何就是治不好,已经去隔壁村请他师父了!”
“知道了。”李庭霄对送山没什么感情,是以,它的死活他并不很上心。
他随便应了一句就要离开,不料,却看到白知饮朝送山走过去。
金色的送山倒映进他的眸子,让他疲惫浮肿的眼睛染上了几分神采,他过去,拢起袖子轻轻抚摸它的头,而它的眼睛慢慢睁开,仰头,轻轻碰了碰他苍白的脸。
“它可真漂亮……”他用指尖抚弄着它的毛发,自语。
李庭霄侧头对刁疆小声说:“告诉马医,务必治好它!”
刁疆抬了抬眸子,憋着笑猛点头。
他走上前拉白知饮的手:“别传染上什么病,等它好了再来看!”
白知饮温顺地随他离开,临走前回头,清亮的眸子与它对视片刻,似有不舍。
“等它好了,给你骑。”
“有瓷虎了。”
“那就把它牵回府中,你天天能看到它!”
白知饮抿了抿唇,李庭霄登时心花怒放。
他从没在意过白知饮是不是喜欢马。
不过细想想,他的驭马之术那般精湛,定是有跟马儿心意相通的本事,怎么可能不爱马?
既然如此……
“饮儿,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你去云公子那边转转!”
白知饮知道不远处的山脚下就是云听尘的马场,于是点了点头。
他最近总是这样无所谓的样子,但今天李庭霄却颇有信心。
不只是为讨他欢心,更重要的是,云听尘几天前又来天都城了,就住在马场,也是时候该见见了!
第082章
煜王大驾光临, 马场管事不敢怠慢,忙给他们引路。
冬天,马吃的是干草料, 无须每日放出去活动, 它们大部分时间待在棚中。
李庭霄牵着白知饮慢慢走进空荡荡的马场里,两人皆是沉默不语,这里放眼望去天苍地茫,是个放空心神的好地方。
不多时,管事将马场的全部马匹统统放出, 足有两千匹之多, 这是李庭霄吩咐的, 为的是给白知饮看个万马奔腾的光景。
虽然没有万马,且他们才从战场上下来, 万马什么的也不稀奇, 但好处是, 云听尘所选的马不管实力如何, 个个外表油光水滑, 煞是好看。
李庭霄觉得他不愧是商业奇才,这马场开在天都城,来选马的除了达官显贵就是十六卫衙门之类,都是要骑马在皇城附近晃荡的, 面子大于里子, 好看最重要。
他们站在半坡看向下方, 那群马在头马驮着的骑士引领下, 刻意在他们面前一圈圈的转, 每每经过他们脚下,便如奔雷涌过, 撼天动地。
李庭霄见白知饮面色渐渐趋于平和,目光始终追随着马群,提议道:“下去骑一会儿?”
白知饮摇头。
李庭霄并未气馁,也不再多言,就那么跟他并肩看着下方的马。
白知饮却像是看够了,转头看向远处山半坡高高撑起的铁网,目光中现出一丝探究。
李庭霄忙主动解释:“隔壁就是狩猎场,担心有豺狼虎豹来捣乱,云公子将整个马场都围了一圈。”
说人人到,云听尘大老远骑着马跑过来,见面就笑:“煜王殿下,阿宴小将军!真是不巧,难得二位大驾光临一回,听尘还不在,怠慢之处多多见谅!”
李庭霄轻笑:“本王带饮儿出来散心而已,云公子大忙人,何必特意赶回来!”
这怎么还光明正大改名了呢?
云听尘却并未将疑惑表现在脸上:“听尘哪有什么忙的,就是城中成衣铺子掌柜派人来说最近生意不好,便跟着去看看。”
说着,欠身做了个“请下山”的手势。
李庭霄随口搭着话:“出了什么问题?”
“正常,年前做成衣的人多,这才过完年自然就冷清下来了,新来的掌柜原先没干过成衣铺子,大惊小怪罢了。”云听尘样子有些无奈,目光在两人之间一扫,“殿下改日若是闲来无事路过时,顺道带白将军去我铺子里逛逛?等量好尺寸,让我父亲从江南送些上好的料子,给殿下的衣橱里添几件衣裳。”
“这么好?”李庭霄握了握白知饮的手,“本王就不必了,给我的饮儿多做几身好看的!”
云听尘笑道:“自然!白将军玉树临风,穿什么都好看!”
他这次回来为的是拉拢煜王,跟他交好。
西江王考虑了很多天,最后在对付和拉拢之间选了后者,毕竟煜王实力不容小觑,且经过苏铎昶和云潇璃的谨慎分析,他看起来起来又的确胸无大志,所走的每一步都只为保命。
木屋里烧着火炭,一点也不觉得冷。
李庭霄脱下自己的大氅帮白知饮垫在身下,才扶着他他坐下,又从碟子里捻了块豆沙馅的牛舌饼,喂他吃。
云听尘别开眼,心里好生腻歪。
等白知饮咽下嘴里的东西,他问:“白将军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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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可好些了?”
白知饮点头:“好多了,谢云公子关心。”
当着旁人,他显得很正常多了,李庭霄心疼地握他的手:“饮儿之前经历的那些,本王要一桩桩讨回来,一个也别想跑!”
他言之凿凿,透出几分令人胆寒的霸气,云听尘为之一愣。
白知饮心中猛地一紧,在桌下用力捏他的手,提醒他此言不妥。
李庭霄反手拍了拍他,接着说:“云公子,本王有一事相求。”
云听尘颔首:“殿下尽管吩咐!”
李庭霄说:“饮儿的母亲被柳伍杀害,尸首找不回来了,云公子能不能张罗给白夫人立个衣冠冢?”
周围眼线众多,这事他和白知饮都不方便去做,交给云听尘倒是合适。
云听尘一口答应:“殿下放心,听尘定将当全力!”
白知饮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脸上颇为动容,那模样看着马上就要哭,李庭霄便拉着他起身:“那就拜托云公子了,今日不便多留,稍后会派人送白夫人的东西过来!”
云听尘忙起身送客。
怀里人一路上都在小声抽泣,李庭霄心疼地抱着他,安慰的话都说腻了,只剩一句“别哭”。
不过,能哭出来也很好,好像自打那天从狱中出来他都没哭过,但李庭霄感觉,这人的内心时时刻刻都密布着潮湿的云雨。
回府后,白知饮仍抱着他不放,低泣更是改成了哭嚎,泪水冲垮记忆的堤坝,不堪回首的往事仿佛潮水般涌来,一波又一波的哀恸让他无法呼吸。
金茳院里,邵莱手忙脚乱地递手帕,给炭盆加炭,铺床,白知饮哭得满头大汗,从外面回来很容易风寒。
李庭霄轻抚他的背,一遍遍安慰他“都过去了”,“会好的”,不厌其烦。
良久,他可能是累了,头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李庭霄以为他睡着了,可低头一看,他正失神地盯着半空的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他温声问道:“要不要去床上睡?”
白知饮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他,点了点头。
李庭霄将他放到床上,不料,脖颈上环着的那双手却没离开,仍然牢牢圈着他。
“饮儿?”轻轻唤了他一声,瞬间明白了什么。
房中带着淡淡炭火味的空气因他们交汇的目光渐渐变得旖旎,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红肿的眼,温柔地亲吻他的眼角,让自己的热度漫向四面八方,一寸寸温暖他冰冷的身躯。
白知饮原本哭得昏昏沉沉,不知怎么,整个人就被檀香味浸透了,等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由自己做主时,看到自己的衣裳全都凌乱地铺在身下,身上擎着几乎要压垮人的重量,而自己的一只脚踝还被他箍在后腰上。
他想说什么,一出口声音就变了调,只好在没顶的欢愉中胡乱攥住一块布料,咬住下唇,眼中的哀求之色我见犹怜。
方才还动听的婉转莺啼忽然消失,李庭霄抽空抬眼看他,恰好看到这一幕,见他慌乱地死咬着唇不出声,便狠狠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迫他开腔,心中涌起恶劣的征服欲。
“叫相公!”他凑到他耳畔,力道不由自主加重了几分。
那近在咫尺的粗重声息带着前所未有的诱惑,白知饮恍惚中抬手攀上他的背,嶙峋的脊梁顷刻间添了几道通红的印子。
李庭霄盯着他盈满水光的眼,满眼全是他,逼迫道:“快叫!”
室内光影随风微晃,大红色的蜡烛渐渐燃尽,只剩一滩不成型的温热蜡油,顶端跳动着一颗小小火苗。
他使出浑身解数,到底没听成白知饮这声“相公”,到后来,他用他那破碎的嗓音哀哀告饶,更加令他胸中涌起一股热流。
烛火焰头的微光下,白知饮浑身泛起莹莹水光,动情的侧脸上显出几分疲态,李庭霄这才想起他的身子还没恢复利索,自责之下咬牙起身,抱着人去隔壁沐浴。
浴桶里的人白皙透红,光洁肌肤上烙着点点浅橘色印子。
他看着心中无比踏实,踏实之余又有些心疼,一边在其间落下细吻,一边不停轻唤他的名字,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耐心帮他清理,在不慎触到他身上的红肿时,他整个人往他怀里瑟缩了一下,带着哭腔咕哝了声:“相公……”
像撒娇,也像是控诉。
李庭霄一愣,低头看他,见他根本没醒,裂开嘴无声笑了笑,在他的肩头上用力咬了一口。
真轴!-
上元节的热闹才过没几日,左相黄淼便开始让湘帝头疼了。
他几次三番在早朝上请求湘帝处置盖鑫,跟丘途辩得面红耳赤,接连好几天都没辩出个结果。
今日,朝上众臣觉得很稀奇,黄左相居然没再提那事,可早朝后,他没跟着众臣一起退下,众人这才心中石头落地。
原来今日是要单独找陛下聊,这不是更有趣了?
书房中,湘帝面色阴沉,看着黄淼,既生气又无奈。
“陛下,臣听说陛下要将盖鑫官复原职,重回西尖驿领兵?”
“朕确有此意,左相有何高见?”
“万万不可!”黄淼上前一步,吹胡子瞪眼,“盖鑫在西尖驿早已失了信,派他回去,怕不是军心民心都稳不住!”
湘帝挥袖:“西陲战事已平息,铁鸢卫只负责治安城防,有何稳不住?”
黄淼急道:“陛下,盖鑫如此大的过错都不追求,今后其他将领有样学样,都强辩自己是无心之失,岂不是天下大乱?”
湘帝猛一拍书案:“放肆!”
湘帝龙颜大怒,狠狠训斥了黄淼一通,黄淼倔脾气上来,连着顶了湘帝好几句,差点被拉到殿外砍了。
最终,黄淼被轰了出去,他梗着脖子甩着宽袖气哼哼往殿外走,花白的胡须和鬓边落下的几缕头发随风轻摆。
正午阳光耀眼,宫外缓步走来一人,墨黑蟒袍上的金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黄淼与李庭霄在宫门前遇见,谁也没开口招呼,只是面无表情望着彼此的眼睛,在跨过宫门的刹那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他们读懂了对方眼里的坚定。
经过连羽亲自通传,李庭霄到书房见驾,见湘帝脸上怒容不减,更加确定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微微躬身,声音轻快:“参见皇兄!”
之后小心抬眼:“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惹皇兄生气了?”
没得到回应,他继续说:“臣弟刚见黄左相出去,他是不是又来烦皇兄了?”
湘帝冷哼:“这个黄淼,兵部的事,轮得到他多事?”
就算不上朝,李庭霄也听说了这几日黄淼为盖鑫的处置,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
他心中暗笑,却假装不知:“兵部?兵部有什么事?”
“哼,还不是那个盖鑫!”正主来了,湘帝趁机试探:“黄左相的意思,不严惩盖鑫不足以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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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也对不起煜王在关外吃得那些苦,可朝中还有些不同看法,朕一时难以权衡,煜王,你的意思呢?”
李庭霄心中明白这“不同看法”,肯定来自太后和她的拥趸们,这些日子也不知在湘帝耳边吹了多少风,才让他这天平偏了,其他看客还好,像黄淼这种耿直的忠臣,自然是无法接受。
他微微一笑:“臣弟的意思?臣弟无所谓啊,皇兄定夺就好!”
湘帝有些意外:“煜王,当时你给朕的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正在气头上,因为差点丢了命!”李庭霄抓了抓腰带,掩饰尴尬道,“但,现在臣弟回天都了,还有爱人了啊!”
就差跟皇帝直言:其他的事我才懒得管!
湘帝无奈摇头:“朕想赦了盖鑫的罪,让他回西尖驿,戴罪立功,你意下如何?”
第083章
“噗——”
湘帝仔细观察李庭霄的脸色, 没料到他居然没忍住笑出声:“他还有脸回去?不怕让百姓戳脊梁骨?要不,陛下给他换个地方呢?”
“换个地方?”湘帝抚须,还真考虑起了换地方的可能性, 半晌又摇头, “还是铁鸢卫他更熟悉,调度起来容易!”
“成,他回铁鸢卫也好,不过当初跟臣弟指证他的那几名铁鸢卫兵士就不能在西尖驿待了,其实曲腊带兵打仗都不错, 就是有些年轻, 不如把他和另外几人换给臣弟, 省得过后生出矛盾!”
“曲腊?”
“此人原本是盖鑫的副将,臣弟在西尖驿那阵子, 看他倒是个将才, 要是被盖将军找借口打压就太可惜了。”
湘帝瞥了他一眼:“将才?给你放亲卫营就不可惜了?”
李庭霄耸耸肩, 讪笑。
既然直接受害者煜王明确表示不计较, 湘帝便立刻召盖鑫进宫。
起初盖鑫得到宫内传出的消息, 说是年前肯定能让他回西尖驿,后来又变成年前肯定放人,最后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现在。
平白被多关了一个月, 盖鑫心里惶恐至极, 人也憔悴邋遢的不成样子, 哪还有五万大军统帅的风范?
他诚惶诚恐, 在殿外就开始叩头, 得了应允之后,手脚并用爬进书房, 看到煜王也在时,心里不免打了个突。
就听湘帝威严道:“盖鑫,你的案子兵部和刑部已审清,本该严惩,但念在你驻守西陲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决定赦了你的罪,让你回西陲去好好反思,今后绝不可再懈怠!”
盖鑫拢住乱蓬蓬的头发,一个头磕在地上,喜极而泣:“多谢陛下开恩!”
湘帝看了眼李庭霄:“不谢煜王吗?他方才替你求情来着!”
盖鑫有些意外,立刻转向李庭霄用力磕了个头:“末将失职,多谢煜王殿下大度!”
李庭霄没正眼看他,扬声说:“回吧,下次别再犯了!”
盖鑫连连应是,湘帝便让连羽去通知兵部,给人拾掇拾掇送回西尖驿去,之后便说累了。
李庭霄跟盖鑫一起往宫外去,盖鑫一身的臭味熏得他直往一旁躲。
他用帕子捂住口鼻,声音显得怪里怪气的:“盖将军,人缘不错啊,在狱中都有那么多人为你求情。”
一出殿门,盖鑫昂首挺胸,跟方才在店内的畏缩判若两人,闻言,他笑道:“哪有什么人求情?不过是公道自在人心罢了!”
李庭霄扬了扬眉毛:“怎么?盖将军的意思,本王是冤枉了你这个忠臣良将?”
盖鑫冷哼一声,斜睨他:“那倒没有,只是,下次殿下再想抓末将的把柄可就难了!”
说完,脚步飞快。
李庭霄停下步子,看着他的背影,高声道:“盖将军,一路平安!”
等盖鑫头也没回地走远,李庭霄的脸色渐渐沉下,目光中多出几分犀利。
还真当离开天都城就能海阔凭鱼跃了?-
云听尘办事上心,才一拿到时娣慧的生辰八字和生前衣物,便请了风水先生给定衣冠冢的地址。
马场就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风水先生在山上给选了两处位置,李庭霄过去看了一眼,便决定要朝北的那处,方向正对潘皋。
到了吉日,礼数周全地立起衣冠冢,云听尘以自己姨娘办白事为由在永村和云村大排流水席,这是为衣冠冢的死者“招魂”的礼仪,不可少。
李庭霄一身黑色,丝毫未加点缀,而白知饮一身素白,为掩人耳目并未戴孝,在时娣慧墓前从早跪到晚,却一滴眼泪都没掉,仿佛只是个无关的看客。
时近傍晚,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终于被风吹开了几道裂隙,暖黄色的夕阳透出,天光乍现,照的半山坡的坟冢忽然变得清晰。
“饮儿,不早了,该回去了。”
白知饮便木然地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随他下山。
路上,他搂着李庭霄的胳膊,喃喃道:“我没母亲了。”
李庭霄心头一酸,握紧他的手说:“没关系,我也没有。”
白知饮愣了愣,抹了下眼角,自嘲笑道:“是了,是我矫情了!”
“不是。”李庭霄正色道,“你跟你母亲……你们不一样,她曾是世上唯一真心疼爱你的人,但今后,你还有我!”
暖意从白知饮的心底漾开,他叹息道:“我刚在墓前答应我母亲,一定找回密之,真不知道,两个半大孩子怎么突然就没了。”
李庭霄也不理解:“那天来的骁骑卫都问过了,说没见过他们,那只有两个可能,一,他们确实没见过,泰金带密之躲起来了,二,他们抓了人却谎称没见到,不知用心为何,你觉得呢?”
“若是躲起来,都这么久了,早该得了消息回来了。”
“确实。”
“第二种可能……密之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抓他做什么?”
李庭霄叹了口气,觉得还真是棘手-
接连几日相安无事。
这天早朝,兵部传来了盖鑫在回西尖驿途中被歹人半路截杀身亡的消息,朝野震惊。
一伙黑衣人,八个人用了八种兵刃,干脆利落地在十几名士兵的保护下将盖鑫宰了,而后全身而退,没留下半点可循的痕迹。
整整一上午,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有猜测凶手身份的,有猜凶手目的的,有马后炮说盖鑫不该放的,最后,右相肖韬素说“这简直就是在挑衅天家”,所有人深以为然。
李庭霄陪着他们惶恐了一上午,回府后肚子都快饿扁了。
邵莱一如既往等在府门外,见到他回来了,忙迎上几步:“殿下回来了!”
“回来了,饿了!”李庭霄把马鞭丢给他,扯开冕服严丝合缝的领口。
“阿饮也没吃呢,在西院等殿下!”
“都这个时辰了,等什么等!饿肚子好受吗?”李庭霄硬生生转了个弯,嘴上抱怨,眼睛却笑成了一条缝。
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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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给时娣慧立完衣冠冢,白知饮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主动迎出来。
依旧身着缟素,乌发如缎子般随意披散着,显得分外唇红齿白。
他接下李庭霄脱下的披风,跟在他身后:“今日怎么这么晚?”
李庭霄狡黠地眨眨眼。
见状,白知饮抿着唇笑:“殿下最近倒是勤政,整日去上早朝,今日是不是终于守到想要的消息了?”
李庭霄点他的鼻尖:“聪明!”
白知饮转了个身,一边布置碗筷一边问:“是什么事?”
“盖鑫在回西尖驿的路上被人杀了。”
白知饮惊讶得手里筷子都掉了:“什么?”
李庭霄得意扬眉:“厉不厉害?”
白知饮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眼西院大门外刚刚过去的一队骁骑卫,过去关上房门。
他压低声音:“殿下做的?”
李庭霄大咧咧坐在圆凳上,咕噜噜喝完一碗汤,抹抹嘴:“嗯,派刁疆做的!”
“为什么?”
“为什么?”李庭霄觉得他的问题很怪,“不能让盖鑫回西尖驿,否则黄石村可能会有麻烦,再有,盖鑫是太后的人,她想从背后搞我,我得让她知道什么叫疼!”
白知饮有些摸不清头脑,又为李庭霄的处境感到不安。
下一刻,嘴里便被塞了颗肉丸子,满口留香。
他吃的开心,李庭霄喂得更开心,一会儿给他挑刺,一会儿给他剔骨,忙得心甘情愿。
吃到一半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邵莱小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泰金,瘦的橡根麻杆,另一名壮实的仆役,怀里抱着的赫然是白密之。
“殿下,阿饮!密之回来了!”邵莱欣喜道。
白知饮霍地起身,撞翻了面前的餐具,小碗里的鱼汤洒到了桌子上。
他快步迎出去:“密之!”
白密之身子缩成一团,两只眼睛里带着几分不安定,直到见到白知饮,才挣扎着去够他:“小叔叔!”
十五六岁的孩子,脑子身子都正常,却只有八九岁的心性。
白知饮把他接到自己怀里,看到他脸上有皲裂,心疼地问道:“密之,你跑哪去了?”
白密之抹眼泪:“小叔叔,那天泰金带我逃出去了。”
泰金抢着道:“阿宴,我把小白带出府,发现好多骁骑卫都在抓人,就扔了轮椅,钻进拉马粪的车逃出城去了!”
言语间极为自豪。
白知饮脸一僵:“你俩,钻进马粪里了?”
“很臭,差点熏死!”泰金大笑,“等出了城,我和小白装成乞丐,我背着他跑到西郊的刘村躲着,跟村民讨饭吃,昨天我终于打听到王府的消息,都说没事了我们才回来的!”
白知饮抿了抿唇,忍俊不禁:“你们没事就好,可担心死我了!”
在他们谈到马粪时,李庭霄忍不住退了一步,感觉这是两个有味道的小崽子,又心疼白知饮抱着跟他差不多高的那么一大坨人,担心他累到,催促:“快送密之回屋吧,沐浴洗尘!”
白密之瞄了泰金一眼,委屈道:“小叔叔,我的轮椅没了……”
白知饮含笑安慰他:“不怕,再做一个便是!”
李庭霄接话:“包在本王身上,邵莱,回头再找上次的木匠,给密之再做个一样的!”
几人说说笑笑回了屋。
屋子久无人住,邵莱先派人去取火炭了,才刚刚加入炭盆,还没烧起来,里面又阴又冷。
跨进门,白密之稍愣:“小叔叔,我祖母呢?”
白知饮的笑容倏然消失,与侄儿质问的眼神碰了碰,便心虚地挪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