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1994年,阴雨天。
泽城的天像是漏了,整整一个月,看不到太阳。
城市排水系统集体瘫痪,冰凉的雨水浸泡着城市人行道两旁的白色菱形砖,街道上基本看不到人,傍晚,青黑色的雨雾中,沿街一片漆黑,唯有一家很小很不起眼的私人诊所亮起了灯。
这家私人诊所的医生兼老板名叫董文华,四十多岁,有点胖,两年前因为收受患者家属的红包遭到人匿名检举揭发随后被医院开除,心思一转,做起了诊所的生意。
董文华虽然是正牌医生出身,但这人目光短浅,唯利是图,不光把假药和真药搀着卖,打一个最普通的葡萄糖都能要出比公立医院还贵两倍的价钱。这年代百姓穷,手头都不宽裕,时间长了,街坊邻居们摸清了他的为人,便就都绕着他走,不愿来了。
诊所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再加上最近连日下雨,生意惨淡,董文华债务缠身,拆了东墙补西墙,无奈,将诊所暂时交由同在泽城生活的亲戚刘清萍打理,刘清萍中专才刚毕业,二十出头,在学校里学过两三年护士,她这人天生胆大,手腕狠辣,只要是有病人肯来打针吃药,她什么药都敢用,什么针都敢打。
当晚,有一个病患打电话过来,说近日里夜里休息不好,想吃点儿有助于睡眠的药片试试。她心思微动,开出了三盒安眠药,进口的,价很高。
买药的是个老婆婆,七十多岁,白发苍苍,满脸的皱纹,节俭了一辈子。
刘清萍将药塞到对方手里,又抽出对方手里的钱,连一个硬币都不剩。
“您放心吧,这药是好东西,包您药到病除,您这个失眠啊,吃一片就能治好。”
老婆婆欣喜若狂频频地点头,她将那几盒安眠药塞进上衣里口袋,冒着大雨,如获至宝般朝家走去。
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正单手撑着一把黑伞,站在诊所的雨搭下面,一动不动,与老婆婆擦肩而过。
刘清萍纳闷,打开门,伸长了脖子,从伞下打量对方。
“你是……”
“白丽芳。”
大肚子的女人声音低低的,虽然天黑了看不清脸,但那只握伞把的手还挺好看的。
刘清萍眉梢微动,反应慢半拍,在自己嘴里又碎碎地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忽而,眼前雪亮。
“你是我小学同学,我前桌!”
白丽芳收起伞,面朝向刘清萍,点点头。
刘清萍连忙请她进屋,这真是好些年没见了,白大美女呀,她们读书时那会儿的名人,只是她们老家很偏僻,穷乡僻壤的,忽然在泽城碰面,她差点都没认出来她。
诊所屋里有一个专门给病人打针用的隔间,隔间里有两排椅子,刘清萍给白丽芳找了个软垫,安排她坐下,自己又转身去厨房倒热水。
“普洱茶喝不喝?熟普洱。跟我是亲戚的这诊所医生的茶叶,从南方买的,好东西呐。”
刘清萍响亮的嗓音从厨房传来。
“我……不能喝……”白丽芳捂着肚子站起身,黛眉轻蹙,欲言又止。
刘清萍端着两杯热茶快步地出来,她将杯子放到板凳上,烫得不停地揉耳朵。目光停留在白丽芳的肚子上。
“呀,对,你看我这脑子,孕妇不能喝茶水,对胎儿有影响,不利于孩子发育。”
白丽芳拢紧了外套,抿了抿嘴巴,坐下来,用袖口垫着,捧起了热气腾腾的茶杯子。
“我不渴,天冷,暖暖手就行。”
刘清萍点头,捏起杯把,坐到了白丽芳对面。两个人隔着两米多的距离,她一边喝茶,一边悄悄地打量着白丽芳的肚子——少说也要有四个月了。
这两年,刘清萍虽然考上了中专,背井离乡,没见过白丽芳,但多少也从老家的亲戚们那里听说过一些有关于白丽芳的传闻。
记忆中,她家里条件还算不错,吃的是精粮,买得起新衣裳,书本作业本也通通用的是崭新的,小学毕业后,她去了镇里的初中,又读了个不错的高中,听人说,还考上了个泽城的大学,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