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页(2 / 2)

孙碧凝擦了把眼泪:“好的,小霞。”

望着这位瘦小的女人,桑霞由衷感慨说:“我进门之前,特别紧张,怕您受不住这么多打击,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没想到您这么冷静,这么坚强。”

孙碧凝叹口气:“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撑得住,我总想着能撑过去就一定会有好消息等着。”

孙碧凝到女儿房间去给女儿找替换衣服,桑霞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注意到茶几上的一个镜框,镜框里放着洪望楠的照片:戴风镜、穿飞行皮夹克的望楠,显得那么英武,他站在飞机旋梯上,目光放得那么远,似乎在眺望地球尽头。她拿起镜框,注视着照片中的洪望楠,脸忽然发烫了。

去年夏天,她和三伯伯在会馆谈话的那个晚上,在电梯里他们偶然相遇,在狭小的空间里,在短促的时间里,他的拥抱,他的热吻……一切似乎恍如昨天。

桑霞把镜框放回茶几,孙碧凝轻轻走了过来,伤感地盯着儿子的照片:“那时候望楠还在美国。那天,他考出飞行执照。听说望楠他们的工厂被日本飞机轰炸了,我以为望楠……所以我就把他这张照片摆出来了。今天晚上,又听到无线电里说,望楠他们工厂的主要领导没有受重伤的。”

桑霞恢复了平静:“我也听说了。伯母,望楠的志向那么远大,中国现在又那么需要他,工厂里一定会保护他的……打仗时期,有时候消息会千差百错……”

孙碧凝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也总这么安慰自己,打仗的时候,消息不能都信。”她把一个包袱交给桑霞,“这个包里还包了半斤五芳斋的松子糖,小妹从小就吃不够的。天晚了,你快点走吧。”

桑霞拿着包袱站起来:“那我就走了,伯母。”沉吟片刻又说,“假如有办法给望楠带信,请他一定要……保重自己。”

桑霞对洪望楠的心思似乎比朋友间的关切更复杂和丰富一些,不过孙碧凝最近心事太多,倒也没多想。等桑霞走后,孙碧凝回到卧室发了半天愣,想到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家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丈夫被日本兵抓去,儿子生死未卜,女儿有家不能回,越想越是凄苦无助,埋在枕头里压抑地哭起来。她本就是胆小的人,连日来的多重打击她实在承受不起,太需要哭一场了。

日本军方又对洪涧琛做了一天努力,希望能说服洪涧琛签下悔过书,结果是徒劳的,洪涧琛就像死人一样,紧闭双眼,对身外所有的一切不闻不问。这是他唯一可以保留的自尊,他决不愿丢下这份自尊。

平野瞪着洪涧琛被伤口和血肿丑化的脸,他的耐心已经被磨得千疮百孔,他甚至对付不了一个虚弱的老人,这是他无法容忍的,他感到难堪,由难堪而绝望,下达了执行死刑的命令。

洪涧琛被两个宪兵拖到天井刑场,扔在天井中央。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抬头贪婪地凝望着秋天的夜空,繁星流动,月光皎洁,这大概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夜晚了,他似乎要把这美景看个够,这样才能无憾地离去。

“砰”的一声,天井一面亮起了探照灯,亮得残酷,抹杀了洪涧琛视野里的星星和月亮。六个日本宪兵走上来,其中两个架起洪涧琛,向天井的一面墙走去。

一个宪兵端来一把椅子,把洪涧琛安置在椅子上,洪涧琛太过虚弱,身子根本坐不住,不断滑落下去。

洪涧琛不知刽子手在等待什么。他闭上眼睛,半躺半坐,喘息极不均匀——这种临终前的等待是最残酷的折磨。

又一个日本宪兵从门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绳索,两人来到洪涧琛面前,把他往椅子上扶正,用绳索把他的上半身捆绑在椅背上。绳索慢慢从上身绕到腿部,把他的腿和椅子腿缠在了一起。

洪涧琛的眼皮忽然抖动起来,越抖越厉害,嘴巴也微微张开了,他已经艰于呼吸。

捆绑完毕,两个刽子手退到四个同伙中。一声口令,六个宪兵整齐地对着捆绑在椅子上的洪涧琛平端起三八大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