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鱼幼熙依然还是歪着脑袋，殷殷切切地说着：“……我感觉姐姐的名儿肯定好听，这样的美人，自然会叫好听的名儿了。姐姐？”

卫娘子好了半晌没出声，这才轻声开口：

“歆悦。我叫卫歆悦。”

鱼幼熙露出几颗白牙笑着：“歆悦姐姐好，日后也叫我幼熙便可。”

在这颓靡的地界儿，卫歆悦难得一见这样美好单纯的轮廓和笑脸，她心中蓦地生出些自惭形秽和嫉妒……

她想起，在傍晚时周崇君先来见姬永烨之时，那样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

周公子，便是在担忧面前这个小娘子么？

周崇君对她就这般上心，不惜与成王殿下央求要了暗卫来护着她？

卫歆悦心上一恍，不自觉手指发力，无名指那只玉戒猝然断裂，发出清脆而不祥的声音。

此音一出，鱼幼熙杏眼骨碌碌转动着，字正腔圆地哎呀了一声：“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玉戒坏了？您可有伤着手吗？”

她迅速地伸手，探向卫歆悦软弱无骨的手，“姐姐莫慌，我来替你瞧瞧。”

鱼幼熙的指尖触到卫歆悦手腕肌肤。

细腕白净，手指修长，丹蔻艳丽，无疑是双美人儿该有的手。

可再往手掌与指腹一摸，却是五指长着薄茧子，掌心出乎其料地滚烫热湿。

都说冰肌玉骨，就是美人儿体弱藏寒，显得如花摧残楚楚可怜之态。

但卫歆悦，显然不是这样的弱如拂柳的女子。

——这个人，八成是习武之人。

若不是，那肯定就是成王暗中养的暗卫。

又或着是，卫歆悦在入这催花之地之前，是个武将家的官眷。

不过究竟是哪个，鱼幼熙想，她都能知道。

她可是还有可以钻漏洞的金手指，小八呢。

但鱼幼熙觉着，不管是哪个，如果作为小说主角，这两个身份跟成王组CP都一样好嗑。

她几乎可以想象，一出贵为皇子的姬永烨在追逐皇位之时，对卫歆悦心动不自知，表面利用实则动情已深，在发现自己的心意后频频逃避，更甚者还娶了正妻……两人虐身虐心，逐渐走向了，她逃他追他们插翅难飞的追妻火葬场。

但眼下是真情实感的在体验这本书，她还是有些心疼卫歆悦的。

然而心疼归心疼，如今谁都信任不了，她得长些心。

“哎呀，姐姐，你有伤着吗？”鱼幼熙从卫歆悦的脸上瞅去，不放跑任何一丝猫腻。

一只手又不安份的往她的肩膀抚去，“没事吧？”

肩紧腰直，骨肉匀称，脚步沉稳。鱼幼熙越发确信自己的分析。

卫歆悦还没回过神，出手如电地扣住鱼幼熙的手腕。

巧劲一扭，鱼幼熙便咚咚咚地被推到了别处。

卫歆悦回过神，“呀”了一声，脸上有些踌躇。

双拳不觉握紧，美人脸上有不知该如何掩饰的尴尬：“这、鱼小娘子、我……”

都说炮灰死于知道得太多，鱼幼熙自然不会让自己陷于不义之地。

鱼幼熙垂下眼皮，分毫都没抬，在嘴边虚握空拳，偷眼瞧卫歆悦。

她再作势咳嗽两声：“哎呀~我有点饿，方才跌了一下，举止粗俗轻浮，姐姐勿怪。”

“啊……好。”

卫歆悦有些疑惑，看了鱼幼熙几眼，并随即冷冷地移开了视线。

无妨，左右这个小娘子要是不成事，那便弃了她便可，卫歆悦心想。

这样的小娘子，还能搞出些什么大动静？

“姐姐……”鱼幼熙十指相抵，两手的大拇指轻触。

配上少女略显幼态的眼睛和脸蛋，显得十分无辜可爱。

鱼幼熙压低声音说：“等会儿我有点害怕，我该做些什么呢？”

“周鸿遐……周世子，我虽与他不曾有过节，但我在侯府闹出了的那大动静，又得罪了侯府夫人这事儿他定然是知晓的。”

“如今再见他，我真是怕得很，万一他要把我千刀万剐，这又该怎么办？”

听着鱼幼熙细软又带着些惧意的声音，卫歆悦不由放柔的自己的语气。

她轻拍了下鱼幼熙瘦弱的肩膀：“莫怕，等会儿我替你改妝换头，他定然认不得你。”

“一会儿，你只需要在他酒中参入些迷药，看准时机把周鸿遐给带走就好。”

鱼幼熙虽然尚未将这项任务的细节捋清，但本能警觉，让她知道此事非其所说那么简单。

她目光如炬地望向卫歆悦。

少女额前软发略长，很自然地遮掩住她这有些像狼的凶狠眼神。

要是当真有那么简单，怎么可能还需要她？随便找一个弃子去做便可了。

弃子？

就那么一个刹那，鱼幼熙眨眼，又恢复成素日那张天真无邪的脸。

她自来熟似的，替卫歆悦整理了一下墨蓝色如莲花纹绣银线宛丝披帛。

好一番忙活后，又替卫歆悦挽在臂上。

鱼幼熙摸着这宛丝，脸上露出点点浅浅笑意。

她仰起头朗笑：“我真是怕极了，一会儿就仰赖姐姐了，我一定会做好自己该做之事的。”

卫歆悦没有留意到鱼幼熙的变化，只温声道：“不要紧，你无需太过担心，殿下行事向来稳妥，定会让今日之事顺顺利利。”

鱼幼熙笑意更甚。

也没有再做深究，卫歆悦让鱼幼熙换上了一套罨画锦绣衣裙。

卫歆悦巧手一勾一画，整张脸便异於先前那张芙蓉小脸，除了一双乌黑的杏眼过于灵动，尚能瞧出原本的样貌。其余，是丝毫与鱼幼熙原本的样貌联想不到一起的。

“哇。”

鱼幼熙揽镜自顾，看着自己黝黑的脸，“姐姐这手艺可真是了不得，方才众人见我随你而来，只记得我原先的面貌，这下把我给绑了再灭口，也不会有人察觉呢！”

她吐了下舌头，俏皮道：“是开玩笑的，嘿嘿。姐姐不会真的对我见死不救吧？”

“……自然不会。”卫歆悦说。

随后她从妆台一旁取了一包桂花松子软糖交与鱼幼熙，“等会宴会你只侍奉热酒，但以防万一有不长眼的纨裤逼酒，你便吃这个解酒药。”

鱼幼熙千恩万谢地收下了，死死摁在怀中：“多谢姐姐。”

卫歆悦微笑着点头，便领着鱼幼熙率先走出房门。

只是在回顾之时，唇畔微笑如有冷漠，又带着若有似无的讽刺。

……

亥时。

帷幔轻飘，胡旋飞扬，玉佩琅环清脆撞击，丽人衣衫渐退，肤染梅色。

雨归楼算是中曲之中第一等。

但今日为着绝世美人卫都知要献舞悦神，门户大开。

人流鱼龙混杂，寻常富家子弟一年到头是不得见卫都知，也就趁着此时方能一窥神女面容。

当年卫歆悦凭着一曲‘紫瀑舞’一战成名，成为长安众人口中的神女，除了因其舞蹈优美不说，更是三年前长安逢干旱，锦绣繁华的长安民怨四起，如绮的安宁深深给不满的百姓给撕开。

正是此时，卫歆悦翩然而现，在曲江一首‘紫瀑舞’悦神，哪知就在一曲舞毕后的一刻左右，皇天竟落下萧萧小雨，随后破云吹风，雨势风急，长安解了燃眉之急，天霁后百姓口耳相传言卫歆悦乃神女化身，至此，她在平康坊的存在可谓高松出众木(注1)。

鱼幼熙倚栏眺望在轻舟上起舞的卫歆悦。

她啃着半片从席上摸来的桂花千层糕，正与小八在谈话。

鱼幼熙抬手抹了下嘴唇：“救大命，我真是服了。卫歆悦这样的配置，这样的模样身材，你说她不是主角，我是一点而都不会相信的。”

小八在意识空间款步慢踱：“这本书几乎全员主角。就主人您吧，比较没运气，穿书成了这个炮灰侯府婢，不过您也别丧气，小八一直都会在您身边哒。”

“呵呵。”鱼幼熙恶狠狠跺了下脚，直把小八给吓得不轻。

“有你是我的福气。”

小八目光游离，它这是请了一祖宗回来！要不是为了绩效！要不是为了业绩！

在心中暗自腹诽完鱼幼熙，小八伸出米奇手套苍蝇搓手：“主人息怒啊，在这边小八给您带来一个好消息哪，基于主人前几次的直播流量都非常好，除了粉丝直播评论外，还有榜一大哥盛情打赏。这不，小八和公司协商了许久，公司才同意您将这些打赏兑换成现代高科技工具，祝您穿书任务无往不利。”

“微型录像仪、微型录音笔、现如今还有小型投影仪呢。”

“来给这些封建时代的古人们一点小小的现代震撼吧。”

鱼幼熙听后本来是很高兴的，但认真一寻思只觉哪哪都有说不出的古怪。

她不由忖道，要是有道具可以兑换，小八早该拿出来了。

这是用她的直播分数去换的，哪是什么小八去协商的，这是想卖人情给她？

鱼幼熙笑语盯着小八，随后狠狠掐着它虚白的喉咙。

翻脸之快，让小八浑身的毛都给炸了起来。

就听她拧笑说：“你最好说实话，别想呼弄我，这本就是属于我的道具对吗？好你个小八……我需要你的时候都叫不来，您都去哪啦？”

小八的系统警报器闪出了黄色光芒，是一级泄密警告啊！要是被穿书人得知秘密，不仅是穿书任务人，就连它自己都要被公司消灭。

小八顿时急得一把挣脱鱼幼熙，膝盖一弯就给她跪下了：“我的主人，事关公司机密，恕小八真的不能与您透漏，但小八保证，绝对是一心一意地对您，绝无二心啊。”

“那么。”

鱼幼熙目色微沉：“你把现如今登场的几人，在书中的身份都给我弄成卷宗，我闲暇之事便会看。对了，尤其——”

“周崇君与姬允泽这两人。”她冷冷道。

这一话落下，就如冬日里的那捧雪水，是沁得人浑身发寒、哆嗦不已的。

小八看在眼里，只觉鱼幼熙实在是个心思过深，且防备心异常高的小女孩。

小八别无他法，只能先恭敬应下，它可不想再得罪这位祖宗了。

交涉完毕，鱼幼熙回到了现实世界。

她把方才得到的项链与微型录像仪带在身前，以备不时之需。

这时，一旁隐隐传来些许动静。

鱼幼熙站的位子，是雨归楼所设席藉草的坐区宴幄，人潮众多。

她就好生待在此处等周鸿遐来便好。鱼幼熙心想。

不然以她这炮灰属性，保不齐跟上去查看，也只会落一个惨死的下场。

她这又不是什么几周目的游戏体验。

性命可只有一条，轻易别丢了。

她是不会因为好奇，而去看那头发生了什么事的。

然而好景不长，一旁入坐的官僚贵族们正搂着娇妓们好一阵纠缠。

鱼幼熙右眉一挑。

这样的旖旎景色，和这些喝酒上头的孟浪荒淫之徒，都会让任务出现变数。

鱼幼熙啧了一声，只能略略移动。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有些嚣张的男声，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退干净的沙哑少年音。

“喂，那边，都别挤在一起，碍着本王了，都滚开一点。”

是姬允泽。鱼幼熙不觉睁大眼睛望向声音来源。

姬允泽不知何时而来，身边早围绕着诸多贵族子弟。

少年抬起眸，隔着汹涌的人群，用酒杯朝鱼幼熙懒散一举。

鱼幼熙摸着自己的脸，很是纳闷。

她画成这般模样，哪怕是连她爹妈都认不出，这只傻狗怎么还能认出自己？

果然狗的眼睛都十分犀利。

鱼幼熙忍不住别过头。

但又觉着，好像莫名其妙输了姬允泽似的，转回脸朝他瞪去。

公子风流倜傥，微弱的灯红光斑掠在姬允泽俊美的脸上，少年浅褐色的瞳仁里光影交织，好似把她都收那其中，可这倒影，又是破碎如镜花水景一般。

鱼幼熙仿佛被扯回了多年前，那让人想忘却的雨夜。

唰地一下，鱼幼熙又瞥过脸去了。

姬允泽端详她半晌，嗤笑一声，扭头与别人劝酒去了。

这时，箜篌声清幽响起，乐曲一奏。

卫歆悦开始起舞，脉脉含情的美眸朝众人一望。

大家瞬间都被吸引了目光，人潮开始朝岸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