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轮椅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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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梦境,也仿佛是天意,在阿尔兰·瓦伦丁听见这句话的下一秒,林间倏然起了一阵微风,吹动得树叶们沙沙摇动,仿佛此刻这片人们手植的林子已经听见了荆榕的誓约。
荆榕垂下他的眼,仍然是乌黑的,看进他心里:“等回到你那里,怎样做都好,不过在这里,我们已经结婚了,魔法小猫。”
阿尔兰·瓦伦丁说不出话,他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以至于让他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好半天后,他才回过神,回应了荆榕,只不过不是用语言,而是用手很轻地拉住他的手。
荆榕就拉着他,靠在枫树下坐着。
阿尔兰·瓦伦丁听得出,荆榕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个男人对结婚的定义与世俗不同,只要此时此刻他陪同他在这里,那么他都将永驻对方心间,一个完全独特的位置。
阿尔兰·瓦伦丁完全理解,完全明白,身边此人现在正在做的一切。
荆榕重新吹奏起口琴。口琴声要比碟片播放的声音大,但荆榕不在乎——在前独立国,人们对音乐的容忍度远高于其他一切,小小的枫树林间开始回荡清幽低沉的曲调,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知道,这里已经有爱情发生。
直到午夜,荆榕收起口琴,将阿尔兰·瓦伦丁抱回轮椅上,笑道:“该休息了,先生。”
阿尔兰·瓦伦丁顺从地跟他回到小房间,等荆榕取来存好的热水,两人洗漱之后一同睡下。
孤儿院的床实在是太窄,这回无法一次睡下两个人。荆榕睡在了阿尔兰·瓦伦丁的上铺位置——说是上铺,实际上是在空的床架上临时搭建起的板子,往上放了一个旧床垫。
孤儿院很安静,空气中还残留着温暖的烤土豆香气,阿尔兰·瓦伦丁很快陷入了深眠。
第二天荆榕起床时,阿尔兰实际上是有印象的,但是太早了,阿尔兰·瓦伦丁看见荆榕轻手轻脚翻下床,看见了窗前透入的丝丝晨光,下意识想要起来:“什么时候了?”
荆榕的回答是:“五点半,先生。清在我们的家中多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手探入被子里,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又在他颊边落下一个早安吻,随后荆榕用挡板把窗户封严实了,不让晨光打扰阿尔兰·瓦伦丁。
阿尔兰·瓦伦丁又睡了三个小时,随后在孩子们的晨歌声中醒来。
他揉了揉眼睛,自己翻身下床,挪开窗户外的挡板,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排成队伍在院子里捧着课本读书的孩子们,其次就是横停在大院门口的厢式货车,货车舱门是完全打开的,荆榕穿着一件陈旧的夹克,正站在那上面,往下卸钢材。
崔汀不在,维克的丈夫正在底下帮忙接,两人正在说说笑笑。孩子们中年级比较大的少年们正等在底下,挨个传递新来的钢板。
天已经很亮了,晨间的日光将枫林和麦地都照得明媚苍翠,日影随着风摇动,令人心旷神怡。
阿尔兰·瓦伦丁穿戴整齐,来到庭院里,荆榕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他,看到他的时候就笑起来,拍拍手跳下货车车厢,下来跟他说话。
“睡好了吗?饿不饿,我们马上开饭。”
荆榕摘下手套,给他递来一个鲜亮的红苹果,“吃个苹果?”
阿尔兰接过来。苹果已经洗好了,微凉而甜美。
阿尔兰·瓦伦丁吃着苹果,看见孩子们也是人手一个,他们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等待着锅里的食物煮好,大点的孩子们则蹲在旁边,等待着荆榕教他们补床板,还有安装窗户玻璃。
“阿丽莎不想念书了,先生。”
荆榕在这边和阿尔兰坐在一起,另一边就有大孩子押着小孩子前来求助,“她说她想学开车和修理窗户,希望您和新来的客人能帮忙说情。崔汀老师不同意,因为她的成绩很好。”
过来了一个穿着妥帖,但眉目比其他男孩都要更加英朗的女孩子,眼睛里写满了坚定与恳求。
“哦?为什么?”
荆榕问道。
阿丽莎说:“我不喜欢念书,念书让人感到烦躁,我想早一些学会有用的生活技能,我比所有人都更会加固窗户和修理物品,而且我很有力气。”
“是吗?”
荆榕站起来,没说别的什么,只招招手:“那么跟我来,我和谢利安先生正在挑选今天帮忙修理窗户和床板的人选。”
荆榕看了一眼阿尔兰,后者则对他弯了弯眼睛,示意自己并不需要某人的随时陪同——虽然他曾经反复强调,自己并不是什么孱弱的病人,但阿利克西看起来仍然对此充满忧虑。
阿尔兰·瓦伦丁指了指另一边的几个孩子:“昨天我答应了他们,为他们补习通用语。先生。”
“那我们待会儿见,先生。”
荆榕说。
“嗯,待会儿见。”
他们上去了。
五十四个孩子的床都用钢板进行了加固,另外,孤儿院内还有十二扇破掉的窗,荆榕订购了新的玻璃,全部换上。原本的墙漆已经剥落,他们换了新漆。
除此以外,在阿尔兰·瓦伦丁的建议下,他们更改了种植的树种,下午有人送来了山茶花和橘子树的种子,比起原本的树种,这两样的生产结果可以卖更高的价格,而且会吸引游客。
崔汀年事已高,但她有她的计划,他们深知孤儿院的运作模式无法长久,他们打算招聘教师,办起一个学校。学校里除了教授文化课以外,还会教授电焊、汽修与纺织加工。
荆榕和阿尔兰·瓦伦丁的到来,给孤儿院带来了许多新的改变。
来到孤儿院的第二天,他们基本都在帮忙忙上忙下,修理东西、规划未来、挑选课本,还有给孩子们提供帮助。等到第三天的时候,荆榕买完票,才和阿尔兰·瓦伦丁一起,去战士公墓看了看已经故去的情报大师的坟墓。
公墓本身不让外人进入,是崔汀动用了一些关系,给他们开了通行证,他们可以在墓地呆上三个小时。
和别人不同,荆榕没有买花,他买了最烈的伏特加和一整箱“猎鹰”牌的香烟,那时战时的硬通货,人们最爱抽的牌子,等到了战后,这个牌子已经逐渐销声匿迹。
记忆跨越了太久,连荆榕本人,已经都不能再回忆起更加强烈的情感。这一方墓碑带来的并非记忆,而是对战争的怀念与祭奠。
“‘枫’鼎盛时期,成员一共二百三十人,传递的情报换来了五十多场战役的胜利,至少挽救了三千万人的生命。其中有六十三人是老师手把手培训带出来的。”
荆榕说,“如今‘枫’活在世上的人只有八人,加我一起。他们大部分都死在战后,一部分死于战前,死在战前的那部分,他们的勋章被当局追回过,后来又重新发放。”
阿尔兰·瓦伦丁静静的听着。
荆榕把烟打开,自己点上一支,说:“世界就是这样。”
阿尔兰·瓦伦丁说:“世界就是这样。”
他看着荆榕点燃另一支烟,俯身蹲下,放在墓碑前面,阿尔兰·瓦伦丁说:“你带我过来,有别样的用意吗?”
荆榕回头看他,笑道:“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想。”
阿尔兰·瓦伦丁盯着他一会儿。
因为他们两人都太过相似。
他们都曾在战火中为自己的国家献出一切,又在战后被当局清除。他们曾有世界上最好的一群同伴,如今他们只是落日的残辉,勉活于世,惟有孤独。
阿利克西·谢林加耶·多波维奇会缠着他,将他引来这一条从未踏足的寒地之路,是因为他看见了他继续理想的信念,和孤独一人的死志。
阿尔兰·瓦伦丁一直怀念战场,一直梦想自己死于未竟的事业之中,只有和他一样的人,才能看清他身上这复杂的气质,藏于口中从不轻易说出口的思量。
世界就是如此。这是从前他认为的。
如今他仍然这么认为,只是他看到了另一条不再孤独的路——继续他们的理想事业的同时,还有人与他产生链接,世间仍然有人在认真地活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荆榕说:“我胸无大志,先生,我的愿望只有和我的爱人在一起,所以我的爱人的生活理念,也决定了我的生活理念。不论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先生。”
阿尔兰看着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只是事已至此,他完全明白荆榕的意思,于是他没有说多余的话。
他仍然说:“好。”
等烟燃尽,他们离开了公墓,没有等满三个小时。
他们搭乘出租车去城区内逛了逛,买了一些纪念品,荆榕买了三个更加巨大的行李箱,又买了一些桐油,阿尔兰·瓦伦丁订购了一些临别礼物给孤儿院。
一个下午的时间,无所事事,很快就到了傍晚。
孤儿院的人们知道他们预订离开的时间,也明白两人事情繁忙,于是并不多挽留,只是疯狂地给他们的行李箱里塞东西——前几年的种植树木收成后,孩子们亲手做的木雕;刚摘下来的田里的青麦,已经用火烤熟了,散发着清冽的香气,门口的酸樱桃。
荆榕提前做的准备并不错,单是这些东西就已经装满了两个行李箱,他和阿尔兰的随身物品堪堪在最后一个行李箱中放下。
崔汀显然希望他们再多留几天,但理智让她没有表现得太过感性,她只是反复叮嘱,要他们确认好出发的时间,还有要带的行李物品有没有落下,以及——她拿出一本爱情诗,要荆榕收下:“阿利克西,你要争口气,每天拿这本情诗里的句子念给你喜欢的人,只要你有恒心,再高傲的女孩儿都能被你打动。”
荆榕忍俊不禁,当着阿尔兰的面收下了这本诗集,并保证道:“好,我一定每天给他念一首。”
他们仍然选择凌晨出发。
一方面是早晨的航船人员会比较少,他们可以选择喜欢的舱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劳动其他人,为他们送行。荆榕一早约定好了车辆,直接将他们送往二十公里外的码头,如期登船。
过去的这两周时间恍若一梦,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难以轻松简单地拼合在一起,他们在沙漠中躲避过极端反对党,转眼间也在不知名的乡间小村落探寻过溪流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