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树影变得影影绰绰。
天空像是一瞬间就暗了下来。
十月份的白天或许还很热,到了晚上已经变得有些寒凉,周围开着电瓶车的人已经穿上了厚一些的外套。
米正看着很快就变多的“人”,对小混混们说道:“你们能提前出来活动,挺厉害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们打断了。
“小子,你说什么呢?”
“兄弟几个今天出来喝酒缺点钱,看你这么有钱,不会介意借我们点钱花吧?”
“来,卡上有多少,先来个万儿八千的。”
几个人被米正说得糊涂,但到底是做惯了敲诈勒索的坏事,马上就进入角色。
这地方本来就偏僻,他们早就踩好了点。这小子一路被他们圈着走到这里,一声不吭的大概是在想法子逃吧?可都到这里了,还能逃去哪儿?这地方周围压根没人。
米正有点奇怪:“我哪里有钱了?”
他身上穿的用的都很普通,除了手机是最新款的。
“小少爷装什么?兄弟几个又不是第一天在道上混,还能看走眼了?”
“就是。有钱没钱,一眼就看出来了。”
有钱人不是穿金戴银就能看出来,没钱的人穿一声假名牌吆五喝六的多了去了。
眼前的米正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走路喝水的动作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不懂仪态,只知道瞧着处处透着金贵。
反正他们也不多要,万儿八千的对有钱人来说连一点零花钱都算不上,也不会跟他们计较。相处熟了,他们说不定还能发展点别的业务。
米正看着周围聚集过来的许多鬼,算算现在已经算是在“家”里了,再看看眼前几个很像人的小混混,有点好奇:“你们还能给自己买酒啊?要不我请你们喝奶茶?现在喜欢喝酒的鬼,有点复古。”
小混混们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感觉每一个字都听懂了,但愣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换做敲诈对象是普通人,他们早就打上去了。但是对这样的小少爷,他们还真不太敢动手。要是没个轻重把人打坏了,那就不知道后果会什么样了。
罗伊没跟来省城,米正就想着点个奶茶外卖,打开手机发现周围3公里一个外卖都没有,就嘀咕:“明明离地铁站这么近,怎么没外卖。”
小混混们这时候顾不上什么小少爷了,全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周围的温度像是骤降了20度,瞬间从秋天变成了冬天:“怎么一下变冷了?”
“今天有寒潮吗?”
“天黑得也太快了吧?”
这时候路灯“滋”一下灭了。
婆娑的树影中出现一点红色,初时还不明显,但飞快就到了眼前。
几个小混混年纪轻眼神亮,一下就看见是一顶大红轿子在天上飞。
轿子这种东西本就不常见,这黑灯瞎火的晚上,还飞在天上,还有人抬着,几个混混嘤地一声就软倒在地上哭了出来。
“卧槽卧槽卧槽……”
“这特么的什么鬼?”
“是风筝吧?一定是风筝吧?”
“不是啊。”
米正奇怪地看着他们,“大家都是鬼,有什么好怕的?”
轿夫鬼也不算很厉害,又不是看到李叔那样的大鬼,有什么好怕的?他们也能在白天就出来活动,应该也挺厉害的啊。
两句话的功夫,轿夫鬼已经抬着轿子到了面前。
大红色的轿子近看比普通的轿车要更大,四个薄薄的轿夫抬着,像一片纸一样落在地上。
那四个轿夫就是一张裁剪出来的纸,能不薄吗?
几个混混直接给吓尿了,听着米正的话,恨不得自己马上晕过去,奈何身体太好,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几个纸人轿夫张口说话。
轿夫鬼现在寄宿的纸人是米正做的。他的绘画水平还不太行,只不过比传统的那种纸人要好一些,至少给他们换了一身现代的穿着。
西装革履的轿夫鬼语气轻柔又温和:“小正,他们几个是人,不是鬼。”
米正愣了一下:“不是吗?”
转头对几个人又看了看,“对不起啊,我分不清人和鬼,还差点想给你们烧纸钱。”
也不对,纸钱不能拿来买奶茶吧?
烧纸钱?!
这是啥意思?
这是要弄死他们吗?
小混混们吓得人都要褪色了。
米正看他们不说话,就劝他们:“你们是人就赶紧回家吧。这会儿周围好多鬼,你们这几天多晒晒太阳。”
说完,米正就上了轿子。
临行,轿夫鬼们转过头,对几个混混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快回家吧。”
屮艸芔茻!
夜路走多了,真的撞鬼了!
米正没把这次遭遇当一回事,转天就忘了,没想到过了没两天,就有人找到了香烛铺,来的人还是认识的老同学:“杨步?”
今天是他替米良继看店。
米良继要去给一个客户送货。
对方是个算命先生,手头客户多,要的货也多,还指明要了米正出品的手工香。本来米良继的意思是让米正跑一趟,但人家觉得小年轻不行,非得米良继这个老师傅出马。
米正就过来看店,顺便向宇寰他们回来了,正好看看房子怎么弄。
杨步本来就是玥城人。这个年纪的人到香烛铺来买祭祀用品不算常见,也不算奇怪。
奇怪的是,杨步身边跟着的赫然是之前在省城准备敲诈他的几个小混混。
米正没记住脸,对几个五颜六色的脑袋印象可深刻。
杨步虽然嘴臭,但是个好学生,和几个小混混是怎么在一起的?
杨步看到米正并不吃惊,显然早就已经知道,脸色非常难看:“我来找你买符,要之前你卖给梁星剑那种的。”
小金库刚上交的米正虽然看杨步不顺眼,但做生意嘛,卖给谁不是卖呢?
“好啊,除秽符,八百一张,要几张?”
杨步听到这个价格,差点张口就骂,好不容易忍了下来:“六张。”
以前他还搞买五赠一,现在不了。尤其是看到杨步这种不讨人喜欢的,他不临时加价,已经算是良心卖家。
“诚惠四千八。这边扫码。”
符的销量不大。别的符未必有六张,除秽符倒是不缺。反正每天米正起手画符,都是先画几张除秽符练手。
杨步黑着脸付了钱。
几个混混的脸是截然相反的白,接过米正递过来的符的时候手都在哆嗦:“谢谢大师。”
他们这两天日子不知道怎么过的,当天晚上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总觉得身边跟着许多“人”。
没人的屋子里传来各种人说话嬉闹的声音,电视机电脑自己开关换台,被子里的脚被冰凉的手摸……
米正让他们多晒太阳,他们压根没听到,回去之后躲在家里,连窗帘都不敢拉。
其中一个混混和杨步是亲戚。杨步周末的时候就住在他家,同样受到了影响。
关于米正的消息,是他在一个同学群里看到梁星剑说的。
梁星剑没明说,只是在群里发了几张符纸的照片,说是很灵验之类的。他去私聊才知道灵验的大师竟然是米正。
作为一个成绩优异,并且顺利考上省城大学的好学生,杨步是向来看不起米正的。
这个年纪的少年,想法比较单纯。他就是很简单看不顺眼米正明明学习成绩那么差,竟然比他还受欢迎,不就是因为长了一张好脸嘛!
他手上拿着符,露出讥讽的笑。要是被米正那些爱慕者知道,她们口中念念不忘的仙哥儿,现在变成了一个跳大神的,还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其实这些想法,只是杨步的自以为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米正长得好,人也老实。同学们和他交往的时候表现和善是正常的,但要说和他有多么深交是没有的,更别说什么念念不忘了。
米正唯一算得上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关航,熟起来还是毕业之后的事情。
可惜杨步的笑容很快就僵硬在了脸上。
粉红头小混混指着他手上的符纸叫了起来:“卧槽,你的符纸烧起来了!”
他旁边一个蓝头发的小混混也大呼小叫:“我的……我们的符纸也变淡了!”
香烛铺在老街上,一边是奶茶店,一边是肉夹馍店,人流量都很大。米正觉得他们这么咋咋呼呼地不好,干脆把他们带到后院去,也不让他们从店里走:“那边上小路拐过来。”
几个人看着符纸的变化,哪还敢不听?哆哆嗦嗦地跑到后院,速度比米正都快。
米正就搬了几条长凳:“你们几个,坐着晒太阳。”
小混混们紧紧攥着符纸,看着慢慢淡去的符纸的颜色,感觉就像自己淡去的小命:“大师啊,我们没事吧?这代表什么啊?”
米正奇怪地看着他们:“上次不是让你们回去多晒太阳了吗?”
“这几天都下雨啊。”
不是他们不想晒,是没太阳晒啊!
玥城这几天都是艳阳高照,米正忘了两边天气不一样:“哦。上次你们身边有很多鬼,身上沾了太多鬼气,本来晒个太阳就没事了,现在鬼气不散,会吸引来一些小鬼。不过他们顶多就是跟你们闹一闹,不会有什么问题。”
小混混们眼泪都要掉下来。粉红头小混混把自己裤腿撩起来,露出一条毛腿:“我被鬼摸了腿……这几天感觉腿冰冰凉凉的。呜呜呜我的腿是不是要截肢?”
另外几个小混混安慰他:“现在这天气,光着腿肯定凉啊,穿上秋裤就不冷了。”
米正的视线中,粉红头的小腿上有一个手印:“还真被鬼摸了。你拿符放腿上。”
粉红头看他指着自己被鬼摸的地方,脸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留了个心眼,直说是腿上,裤腿也卷到了膝盖往上,没想到被一下就看出来哪里不对劲,明明他看着自己的腿……除了腿毛长一点,没什么特别的。
“这么放吗?”
他下意识把符纸往自己小腿上放。
软绵绵的一张纸,在靠近后,像是什么膏药一样,“啪”地一声自动贴了上去。整块皮肤传来烙铁一般的灼烧感。
粉红头“哎哟”一身,从长凳上跳起来,倒抽着冷气:“嘶——好烫!”
蓝头发反应最大,直接从另一条长凳上摔了下来:“卧槽!你腿上有个手印!”
其他几个人也看到了。
符纸贴上去的时候,粉红头的腿上就浮现出一个黑色的手印,很快变得灰白,最后消失。
符纸也变成灰白色,风一吹就变成灰烬飘散了。
“嘭”地一声,原来是刚才一声不吭的杨步,这会儿坐在地上,一点都没有好学生的体面。他手上已经没了符纸,眼前垂下一头长发。
头发很长,几乎覆盖住他的整张脸,显然不是他的。
一个女人正趴在他的背上,上半身弯着,抱着他的头,慢慢垂下脑袋,和他眼睛对着眼睛:“嘻嘻。”
杨步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后院确实不算大,主要是杂物比较多,但也不算小。几个小混混却挤在一起,抱成一团,躲在米正身后,还想往店里躲。
动作最快的那个一回头,正好透过后窗看到小仓库里堆放的几个纸人,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倒抽着气翻了一下白眼跟着倒了。
米正挠头:“你们都别闹了。大中午的,能有什么鬼嘛。屋里头的是纸人,不会说话的那种。”
他不解释还好,他一解释,几个混混想到纸人轿夫,更怕了。
米正觉得自己没什么安慰人的天赋,对着杨步背后的女人劝:“姐姐你也别闹了,把人都吓晕了。”
女人刚才还在对杨步笑,听米正这么一说,就往杨步背后缩了缩:“弟弟不怕我啊?”
“不怕啊。你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一直看她躲在杨步背后,刚才没注意,现在杨步晕了,才觉得女人的样子有点狼狈。
女人的头发很长很凌乱,垂在前面看不清脸,穿着一条比较老式的夏季连衣裙。裙子很脏了,上面的碎花图案不太清晰。光着脚,也没一双鞋子。
女人愣了一下:“对啊,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米正进屋去拿了一双拖鞋,是米良继出去旅游住酒店带回来的一次性拖鞋:“你先穿上。”
又去拧了一把毛巾给她,“你怎么跟着杨步啊?要我帮你报警吗?”
女人小心地穿上拖鞋,又慢慢擦拭脸,对米正的问题陷入了思考。
她看了看杨步:“怎么跟着他?因为他把我带走了……我应该在山上的……”
米正这时候往几个小混混身边靠了靠,脸色有点发白:“这……这个姐姐是鬼啊?”
小混混们一听,差点开骂:“你才发现吗?”
“那就一个影子,你还跟她说话?”
他们听着就是一种类似刮西北风的呜呜声,有点像是有人在耳边哭泣,听得头皮发麻。
米正轻轻打了个哆嗦:“我……分不清。”
“你不是大师吗?你怎么还会怕鬼?”
“是啊,你上次还被纸人给抬走了呢。”
米正看着女人一边擦脸一边往下掉肉块、骨头和眼珠子,寒气直冲天灵盖:“那不一样。那是家养的鬼,这个是野生的!”
粉红头和杨步是亲戚,看着那个鬼影一直待在杨步身边,问:“那野生的怎么办?”
米正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她要是动手,我可以打、打她。”
糟,手边没水果!
小混混们听着“大师”都结巴了,觉得不太靠谱:“你还有符吗?可以用符打吗?”
米正被他们一提醒,顿时豁然开朗:“对!我有符!”
不一定非得要用水果打鬼,他这是陷入了惯性思维!
“不对……”他的符都在店里,现在衣兜里没有。
女鬼这时候飘过来:“弟弟,你能把我送回家吗?”
“你家在哪儿啊?”
女鬼下意识回答:“我家在山上。不对!”
她突然语气激烈地扭过头,真的身体不动,脑袋往后扭了180度,冲着杨步笑得很骨感,“我家在他那儿,嘻嘻。”
她把米正给她的毛巾像条头巾一样绑在头上,露出一张完全白骨化的脸。
刚醒来的杨步一看,脑袋一歪,又晕了过去。
“我说前面怎么没人,原来是有朋友来了。”
姜稷说着,就从前面铺子走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纸盒子,“正好人多,来吃老罗做的麻婆豆腐月饼。”
米正一听,顿时觉得野生鬼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