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厉声说:“干什么?当这是你家啊?”
林淑真躺在床上,长发已经被剪短,脖子上缠绕着白色的纱布,纱布上还有殷红的血迹。林淑真微微抬了抬头,一脸幸福地对护士说:“没事,来找我的。”
护士会意,笑着白了她一眼,说:“小声说话,别牵动伤口。”
“怎么了?谁干的?”
顾红星走到病床边,见林淑真气色尚好,放心了一些。
“这是啥口气?你要帮我报仇吗?”
林淑真笑了起来。
这时候,冯凯和袁婉心也追了过来。冯凯看了看林淑真,除了脖子上被纱布包裹,并无异样,才对顾红星说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
“昨天晚上我和小林去北门集贸市场买衣服,离开的时候,想起自己原来的衣服丢在集贸市场了,所以回去拿。回来的时候没有了公交车。我们想着走回来也就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就当成是散步了。”
袁婉心很少连续说这么多话,“回来的路都是大路,都有路灯,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我们走了没多久,就有一辆自行车从后面追上来,在小林的脖子上划了一下就骑走了。”
“是啊,当时我就感到脖子上火辣辣的,顺手一摸,发现一脖子血。”
林淑真说,“不过不要紧,划得不深,没多大事儿,大不了以后脖子上留个疤。只是,可惜了我刚刚在集贸市场买的布拉吉
(1)
,穿上不到两个小时,就全被血染了,也不知道回去能不能洗干净。要不是忘拿了东西,就不会那么晚了,也就能躲过此劫。这次算是给了我忘性大这个毛病一个教训。”
冯凯看过一些年代剧,知道布拉吉是这个年代最受小姑娘欢迎、最时髦的衣着了。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认识的岳母,脖子上好像确实有一条淡淡的疤痕。看来她还真是逃不过这一劫啊。
“还不要紧?流了那么多血!”
袁婉心有些心疼地说道,“王主任都说了,再往前一厘米,就危及颈动脉了。”
“这不是没碰到动脉嘛,又不会死、不会残疾。”
林淑真笑着拉起袁婉心的手。
“究竟是谁干的?”
顾红星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发抖。
“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冯凯补充问道。
“不是,公安说,已经有好几个姑娘都受伤了,应该是‘变态’干的。”
袁婉心从冯凯那里学来了新名词,说,“小林是第四个受伤的,在她受伤之后,距离事发地点不远的地方,又有一个姑娘受伤。”
“伤了五个?”
冯凯大吃一惊,说,“怪不得全局的人都出去了。”
“他们好像都在北门那边调查,你们可以去那边找他们。”
林淑真说,“天又快黑了,希望别再有姑娘受伤。”
冯凯和顾红星二话不说,跑回了公安局,骑上新买的挎子,向城北开去。
不知道为什么,路上的行人不多,还大多都是男性。接近北门的时候,他们看见两名穿制服的公安,正在询问一个路人,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同志你好,刑侦科的人在哪里?”
冯凯停下车,问道。
民警侧头用羡慕的眼神看了两眼冯凯骑着的挎子,说:“往前两百米,右转,指挥部就在那里。”
指挥部是征用了一个国营的小饭店,尚局长坐在中央的餐桌前,看着眼前的一张地图。
“你们回来啦?”
穆科长看了看门外停着的挎子。新装备配备的喜悦将他脸上的忧虑冲淡了一些。
“什么情况?”
冯凯小声问穆科长。
“不知道什么人,专门在路边划姑娘的脸。”
穆科长叹一口气,说,“大前天晚上,作案一起。当时派出所认为是寻仇,所以就围绕那个姑娘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调查了一天也没结果。结果前天晚上,连发了两起,案子这才移交到我们刑侦科主办。昨天晚上,我们就调动了四个派出所和刑侦科所有的警力上街布控、盘查。没想到这小子神出鬼没,在我们布控的范围之间,又做了两起。”
“我的天。”
冯凯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这种随机作案的案件,是最难侦破的,更何况是在这个没有监控的年代。
“老马看过伤者,确定凶器是刀片。”
穆科长说,“好在受害者受伤都不重,有两个伤在面颊,可能会留下细疤,其他的都在下巴和颈部,伤都不深。”
“会是什么人干的呢?没人看到他的脸?”
冯凯问。
“都是骑车从背后追上来,不下车,划一下就蹬上车跑。”
穆科长说,“夜间作案,又挑了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五个受害者都只是看到了背影,说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人,平头,骑着二八大杠。有一个受害者只是瞥见了一下他的脸,但是记忆模糊,都不具备辨认条件。”
“那是怎么瞥见的?”
“这姑娘反应快,脖子一被划,立即伸手一推,推了那男的。”
穆科长说,“那男的因为在骑车嘛,所以顿时重心不稳,开始摇晃了起来,结果扶了路边的电线杆才把重心调整回来,没摔倒。就在摇晃的过程中,那姑娘看到了一下他的脸。可是当时那地方没有路灯,当天又没有月亮,所以光线很暗,姑娘只能说出,是个方脸的男人。”
“扶到电线杆了?”
顾红星兴奋了起来,说,“现场有人碰吗?”
“应该保护了吧?”
穆科长翻着白眼,说。
“你说你这个老头儿,都什么年代了,一点现场保护意识都没有。都碰到电线杆了,不知道提取指纹啊?”
冯凯讥讽道。其实若不是顾红星说,他也没想到。
穆科长带着冯凯和顾红星,骑着一辆挎子,朝电线杆的方向驶去。
“这事情闹得很大,传播很广,人心惶惶。”
穆科长揉了揉脸上的褶子,说,“市领导要求限期破案,所以尚局长都来坐镇指挥了。可是,我觉得他今晚不会出来的。一是我们全局能调得动的民警都调动了,到处都是公安,他没机会下手了。二是现在天一黑,小姑娘都吓得不上街了,他也难找得到作案目标。”
“受害者,有什么体貌特征的共同点吗?”
冯凯还是想通过寻找一些共同点来总结出规律,从而判断出凶手的心理症结在哪儿。
“有是有。都是年轻女孩,都穿着布拉吉。”
穆科长说,“体貌特征倒是没有共同点,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长头发的短头发的都有。”
“你们搞这么大阵仗,他肯定是不会出来的。”
冯凯说,“用我以前的办法,假装撤出警力引他出来,也做不到吧?”
“市领导给了这么大压力,现在撤出警力,岂不是找骂?”
穆科长说,“而且也不是所有犯罪分子都能中你的欲擒故纵的计谋。更何况,万一撤出了警力,又被他作案一起,就完蛋了。”
“科长,”顾红星问道,“凶手是用哪只手作案?”
“右手。”
“那我有个事情想不明白。”
顾红星说,“如果他右手拿刀片,那怎么用右手扶电线杆呢?如果划完了立即把刀片揣兜里,来不及吧?如果握在手里,手会受伤吧?”
“这个问题问得好。”
穆科长皱起了眉头。
说话间,摩托车开到了一根电线杆子处。还不错,这一块地方果然是有民警用绳子围了起来。看来现在在他们的倡导下,保护现场已经成了龙番市的常规操作了。
顾红星戴好了手套,走到电线杆旁,说:“载体不错,是水泥的电线杆,比木头的好。而且这上面全都是灰尘,只要有人碰,一定会留下灰尘减层痕迹
(2)
。”
“嘿!你看你们这些老头子的眼神!”
冯凯也戴上了手套,从电线杆旁边的草丛里,夹出了一片刀片,说,“这都没找到?”
穆科长有些惭愧,摸了摸后脑勺,说:“小顾分析的是对的,凶手要维持平衡、扶住电线杆,自己又不受伤的唯一办法就是扔了刀片。”
“太好了,有‘抓手’了!”
顾红星说了一句从冯凯那里学来的“职业俚语”。
“难道你的指纹技术,还真的能把这个头疼的案子给破掉?”
穆科长满怀希望地说道,脸上的褶子都浅了些。
顾红星没有说话,他半蹲在电线杆的旁边,眼睛离电线杆只有五厘米的距离。他皱着眉头绕着圈看着电线杆,时不时拿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拍几张照片,神色凝重。
忙活到了天完全黑了,三个人又返回了指挥部。
“今晚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尚局长正在指挥部里发号施令,“每个人负责的区域都给我搞清楚了,在谁的区域出了事,我就下了谁的枪。”
冯凯心想这种高压态势,犯罪分子作案是不可能了,但要想抓住他,也是不可能的。
顾红星没管那么多,找到一盏台灯,就坐到灯下,先用刷子仔细地刷着刀片,然后拿出马蹄镜看了起来。
大家见到顾红星一言不发忙活了起来,目光都集中到了顾红星的身上。毕竟这种高压态势不可能持续多久,民警也需要休息,也有其他工作要做。如果真的能通过指纹破案,那可就算是破案的捷径了。
所以,整个指挥部安静了下来,似乎都在等待着顾红星说出结论。就连一直挤对技术的陈秋灵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渴望。
顾红星也意识到了这种安静,其实是大家都在等待。所以他在看完刀片之后,说:“刀片的正面和反面,有两枚指纹。一枚弧形纹和一枚箕形纹,我们知道,左倾弧形纹就是左手的,右倾的就是右手;而箕形纹,如果箕头朝右,就是左手所留,反则反之。依次判断,这两枚指纹,都是右手指纹。”
常见的三种指纹对比示意图
冯凯感觉很无语,在这种气氛紧张的环境之下,这小子居然还有心思来给大家做科普。好在尚局长不忍心打断顾红星的迂腐讲解,若碰上个脾气更火暴的局长,他帽子都能给骂掉了。
“每根手指的指印形态也是不同的,比如拇指就是上窄下宽的圆锥形,食指是上部尖圆的不规则矩形,中指是瘦长的椭圆形,环指是上宽下窄的大头长圆形……”顾红星还在滔滔不绝。
穆科长的急性子终于先忍不住了,说:“你直接说结果。”
“哦。”
顾红星摸了摸脑袋,说,“刀片的正面是一枚右手食指指纹,反面是一枚右手拇指指纹。”
大家纷纷开始比画起来。
“那不正好是这样捏着刀片行凶吗?”
冯凯说。
顾红星点了点头。
“好,那就好办了。”
尚局长说,“现在我们不仅要有足够的人保障各个区域的安全,还要安排一支精锐力量,围绕城北这个区域,进行调查。凡是有自行车的年轻男子,有失恋经历,或者和布拉吉有关经历的,都要采集指纹。”
原来尚局长他们早就对凶手的特征进行了刻画。
“还有,”顾红星举了举手,说,“我们曾经因为其他的案件,对城北的十个生产队的所有人员右手拇指指纹都进行了提取,取了三四千份。”
“哦?那就是一个指纹库喽?”
尚局长说,“有可能在这中间比对上吗?”
“有可能。”
顾红星说,“这人的拇指箕形纹很有特征,所谓的箕形纹就是内部花纹中心有一根以上的箕形线,其上部……”
话还没说完,顾红星就注意到了尚局长又瞪了起来的眼神,连忙打住,说:“这个人的箕形纹形态有点像弓形纹,比较有特征,我记得以前在看那几千份指纹的时候看过一个类似的,我需要回去找一下。”
“好,你马上就给我回去找!”
尚局长说道。
“不过,还有个事情。”
顾红星吞吞吐吐地说道。
“快点说。”
“就是我对现场的电线杆进行了勘查,那上面全都是灰尘,如果是近期有人触碰过,一定会留下痕迹。”
顾红星说,“可是,我在电线杆上,并没有找到任何一枚灰尘减层指纹。”
“那,说不定是那姑娘看错了?”
穆科长说。
“不,没有指纹,但是有痕迹。”
顾红星说,“电线杆上,有一处新鲜的擦拭痕迹,符合骑车的人用手触摸的高度。可是,这处痕迹不是手印,而是手套印。”
“手套?”
尚局长皱起了眉头。
“是的。”
顾红星说,“如果凶手是戴着手套作案的话,那么刀片上的指纹,就有可能不是他的。因为这种刀片就是刮胡刀里的刀片,随处可得。”
冯凯意识到,顾红星已经不仅仅是吸取到了郭金刚被杀案中血指纹的教训,更是完全理解了潘冬教员对他的谆谆教诲。任何指纹,都不能孤立去看,而是要结合现场情况。有的时候现场情况,就能印证指纹在证明犯罪过程中,是否可靠。
“你是说,凶手很有可能是戴手套作案。而这枚刀片,是他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或者是拿来的?”
尚局长思忖着。
顾红星使劲点了点头,说:“不过,只要找出指纹的主人,就能极大地缩小侦查范围。毕竟能拿到别人的刮胡刀的人数,很有限。”
“有道理,你先回去看看你的抽屉里,看能不能找出这枚刀片的主人吧。”
尚局长拿了一张纸,写了一个电话号码,说,“回去一旦有所发现,立即给指挥部报告。”
4
2021年8月19日 阴
今天是陶亮昏迷的第五天。
单位给了我长假,除了必要的睡眠,我一直守着他、看着他。
医生说他颤动着的眼球,只能说明他在做梦,而并不是苏醒的征兆。他是在梦见我吗?他想我吗?
我相信他一定会醒来。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毕竟顾红星的抽屉里,有三四千份指纹,上次看完,他也花了几天的时间。虽然顾红星对那枚目标指纹有印象,但毕竟是在几千份指纹中寻找,找起来还是有种遥遥无期的感觉。
冯凯理所当然地被尚局长派回来协助顾红星,可是他看到那一抽屉的指纹卡,立即有种头痛欲裂的感受,更何况他们白天还骑了一整天的摩托。在这种时候,冯凯不由得想到了顾雯雯。在 2021 年,比对指纹已经不需要人肉寻找了,有了电脑技术的加持,顾雯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精确地对指纹进行比对。生活在科技先进的时代,雯雯比她爸要幸福多了。
可是现在没有办法,只有用慢办法、笨办法。看着顾红星认真、细致的模样,冯凯也不能总闲着。于是他问清楚目标指纹的特殊性所在,也开始帮起忙来。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冯凯几次都差点趴在马蹄镜上睡着,但都因为看见身边瞪着通红的双眼还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的顾红星而清醒了过来。是啊,这就是肩上责任的体现吧。他们绝对不能让凶手再去伤害第六个人了。
“找到了!我就说嘛!”
顾红星突然叫了一声,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格外刺耳,但让人兴奋,“就是这个刘万川!”
冯凯抬起头,感觉头皮都累得很紧,说:“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
“三四千份的指纹卡就能发挥出这么大的作用了,要是以后有了几万、十几万,岂不是更有用!”
顾红星兴奋地说,“这次,确实是咱们运气好。但是破案本身也就需要有运气嘛。”
“高兴早了啊,你都说了,凶手可能只是刘万川的一个关系人,而不是刘万川。”
冯凯说。
“范围缩小了,我就坚信案子能破。”
顾红星说完,拿起了科里的电话机,向前线汇报工作。
虽然很疲劳,但是让冯凯二人现在回宿舍睡觉,他们肯定是做不到的。毕竟自己的战友们,还全部都在前线熬着。冯凯在派出所的时候总结过,警察为什么总是主动放弃休息时间。那是因为只要有一个人休息,就会有其他战友顶上去,如果你总休息,就会总是要欠人情。时间长了,从开始的不好意思,慢慢地就到习惯性放弃休息了。
既然睡不着,又因为有了挎子而避免了屁股受苦,两人还是换上了干净的便装,骑上了挎子,重新返回了城北的指挥室。
和市公安局的静谧形成强烈的反差,指挥部里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有的人在研究地图,有的人在盘问被前线民警带回来的形迹可疑的人。尚局长则是不停地在接电话。
“如果因此能破案,我要给你们记功。”
尚局长见两人进来,放下电话,说,“刘万川的情况现在已经摸清楚了,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49岁。通过外围秘密的调查看,刘万川这两天晚上都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的,没有作案时间。而且,他也没有自行车。”
“看来凶手是戴了手套的。”
顾红星若有所思。
“所以你分析得非常准确!你的准确分析,有助于破案。如果我们只是根据指纹抓了刘万川,那么肯定就打草惊蛇了。”
尚局长说,“目前前线正在排查有可能接触刘万川,尤其是有可能偷拿他的刀片的人。”
又等了两个小时,天很快就要亮了,各路调查的线索都汇总了上来。
“这样看,符合有自行车的年轻人,且能接触刘万川这样的条件的,有三个人。”
尚局长看着统计结果,说,“一个是刘万川的邻居,刘金,25岁,农民,单身,经常去刘万川家串门。一个是刘万川的侄子,刘邦度,农民,27岁,有妻有子,每个月都会去他家里一趟。最后一个是刘万川的大儿子,刘阿金,农民,24岁,和刘万川不住在一起,但是不远。最可疑的是,根据邻居的反映,刘阿金的妻子杜玲,不久前买了一条布拉吉。”
“这个刘阿金看来是我们的重点嫌疑人啊。”
穆科长说。
“是不是可以抓人了?”
陈秋灵说道。
“恐怕别急吧,一点证据都没有,要是不交代咋办?”
冯凯一反常态地反对了激进的抓捕行动。
“只要是他干的,就有办法让他交代。”
陈秋灵说。
“万一不是呢?”
冯凯说,“如果把有自行车这个条件去掉,会不会多出来很多符合条件的人?毕竟,自行车是可以外借的嘛。”
“那是要多几个人。”
尚局长点着头说道,“这几个人,都有可能去刘万川家里。”
“我觉得这些人,都要从侧面摸一下。”
冯凯说,“天快亮了,农民都要起早干活的。我们化装成供应社收菜的人,去田间地头再摸排一下,范围还会进一步缩小。”
“这个刘阿金,真的不动?”
陈秋灵问道。
“嗯,暂时别动,防止不是他干的,打草惊蛇。”
穆科长支持了冯凯。
“他要是恨他老婆,最有可能去侵害他老婆。”
冯凯说,“没听说过恨自己老婆,去伤害那些和自己老婆穿着一样的人。”
“那不一定,万一他老婆不喜欢别人和自己穿的一样?”
陈秋灵说道。
“把名单上这些人,加上刘阿金老婆的行踪、性格摸一下,也许就都明白了。”
尚局长拍了几下手,接着说,“大家辛苦了,现在我们距离破案不远了。趁着距离发案时间不久,群众对每个人的行踪还有记忆,一鼓作气,加油。”
各部门、小组的负责人领命离开了,冯凯和顾红星也不能闲着,他们俩步行离开了指挥部,在附近晃悠着,一方面希望清晨清新的空气可以消除掉睡意,另一方面也希望能有一些偶然因素让他们有所发现。
两个人从指挥部步行到了村子里,找到了刘万川家的位置,在附近溜达着,一边见到路人就聊上两句,也下地帮农民干点活,一边远远地观察着刘万川家的动态。上午九点钟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背着书包走去了刘万川的家里。
“那男孩是谁啊?”
冯凯踩在泥地里,帮一个老农干着活,问道。
“阿银啊,万川的小儿子。”
老农说道,“在城里读高中,平时住校,今天礼拜天,放假回家了吧。”
“哦。”
冯凯拍了拍手上的泥巴,跨上了田埂,对顾红星说,“这个刘阿银,为什么今早没有在尚局长的名单里看到?刘万川的儿子,岂不是嫌疑都一样大?”
“不知道。”
顾红星说,“今天下午信息汇总,到时候就知道了。”
一直溜达到了傍晚,两人实在是走不动了,也十分困倦,于是回到了指挥部。此时,各路调查结果都差不多反馈上来,尚局长正在愁容满面。
“所有人都排除了。”
尚局长说,“案发时间,他们要么在打麻将,要么在聊天,所有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据。尤其是刘阿金,三天案发时间都在打麻将,都有村民可以证实。他的老婆杜玲,所有人都说为人善良贤惠,不太可能是因为一条裙子就在家里惹事儿的人。这就奇怪了,难道这名单有问题?”
“要我说,把刘阿金抓来问一下。”
陈秋灵打了个哈欠,说道。
“不行,现在就更不能打草惊蛇了。”
穆科长说,“专门查了自行车,这村子有自行车的几个人,这些天都没有外借。”
“刘阿银,为什么不在名单里?”
冯凯问道。
尚局长抬起头,盯着一名侦查员。侦查员连忙说:“刘阿银不可能,他的左脸上,有一大块黑色的胎记,一眼看见,就肯定忘不掉。而我们的目击证人并没有说凶手脸上有胎记。”
“在那种黑暗状况下,胎记能看得到?”
冯凯质疑道。
“应该能看到,现场周围都有路灯,即便作案地点不被路灯直接照射,但晚上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侦查员说道。
“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去现场做个侦查实验怎么样?”
冯凯拉了拉顾红星,解释道,“你们技术能做实验,把指纹熏出来,我们侦查也能做实验,看究竟能不能看得到脸上的胎记。”
说完,冯凯拿了一块抹布,从尚局长面前的墨水瓶里倒出一些墨水在抹布上,对侦查员说:“胎记在什么位置?”
侦查员指了指冯凯的颧骨,冯凯把抹布往脸上一抹,说:“走,骑辆车,去现场看看。”
从指挥部门口拿了一辆警用自行车,冯凯和顾红星两人一前一后骑车到了发现刀片的现场。冯凯让顾红星站好,然后自己骑自行车从后面追上来,模拟当天晚上的情况,不断地变换着自己的方向和脸部的角度。
“能看见不?”
冯凯掉头回来,问道。
“看不见。”
顾红星说,“根本就看不见。”
两人兴冲冲地回到指挥部复命,冯凯说:“既然所有嫌疑人都排除了,那么这个刘阿银就应该被我们纳入视野。如果他是和自己的嫂子有矛盾,又不敢报复嫂子,是不是就有可能去报复那些和自己嫂子穿着一样的人?”
“一样,没有证据。”
尚局长捶了一下桌子,说,“而且刘阿银是北门中学高二的学生,涉及学生,更要谨慎了。”
“可是他也没有自行车啊。”
陈秋灵说,“如果他外借了自行车,调查也应该摸上来了。”
老陈说得有道理,冯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要不,我们去他学校看看?”
顾红星说,“今天是礼拜天,明早学生们和老师们才会去学校。只要我们让门卫保密,这事儿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要去他宿舍密搜?”
尚局长说,“不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没有证据就密搜,会惹麻烦的。”
“那我们就去学校周围看看吧。”
冯凯拉着顾红星离开了指挥部。
“你和局长汇报,他当然不同意。”
冯凯单独对顾红星说,“我们随机应变,到了再说。”
两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到了北门中学附近。学校很小,里面除了一栋三层教学楼和一栋两层的宿舍楼之外,就是一个不大的操场。因为是礼拜天,学校里静悄悄的。门卫室的灯开着,里面一个老大爷正在扇着蒲扇。
“大爷,我们来办事的,自行车停里面行不?”
冯凯喊道。
“不行,里面没场子停。学校老师的车都停外面墙根。”
老大爷用蒲扇指了指门卫室外面的墙壁。
冯凯只能把车推到墙边,见墙边停着一辆黑色的二八大杠。这个礼拜天,学校里既然没人了,那会是谁把车停在这里呢?
“大爷,这是您的车吗?”
“不是。”
“那是谁的啊?”
“我哪知道是谁的?每天那么多车停这儿。肯定是哪个老师坐公交车回家了,没骑车吧。”
冯凯朝顾红星使了个眼色。
顾红星走到那辆黑色自行车边,用手拨弄了一下车锁。车锁应声而开。原来这个车锁就是个摆设,其实已经坏掉了。
顾红星蹲下身来,用手电筒照着车锁,看了一会儿,说:“车锁是被螺丝刀撬坏的,这是一辆被偷的车。”
“那就很可疑了。”
冯凯小声说道,“如果我是刘阿银,我偷了辆车,放在这里最安全了。这里每天都停着很多老师的车,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面有一辆不起眼的车是被偷的车。”
顾红星没说话,而是拿出放大镜,在手电筒的配合下,检查自行车的车把。
“他戴着手套作案,能留下指纹不?”
冯凯一边张望着门卫室,一边说。
“作案的时候戴手套,但是正常骑车的时候不一定戴啊。”
顾红星说,“肯定是有指纹的。”
“好事儿!”
“还有更好的事儿。”
顾红星说,“你看,这车塑料把手上,有很多细小的划痕。”
冯凯凑过去看了看,说:“只有右把手上有,是刀片划出来的。”
“对!”
顾红星兴奋地点头,说,“他在准备作案之前,必须用戴着手套的手拿着刀片,还要扶住把手骑车,右手手指夹着的刀片难免和车把手发生刮擦啊。”
“现在就看指纹的了。”
冯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办?”
“最近风声紧,估计刘阿银不会再骑车作案。”
顾红星说,“我们把他的自行车把手卸回去,他也不会发现。”
“就这么办。”
冯凯走到门卫室边,说,“大爷,我的车坏了,能不能借我一把螺丝刀啊?”
老大爷都懒得起身,用蒲扇指了指门口的柜子,说:“第二格,自己拿。”
“谢谢大爷。”
拿到了螺丝刀,两个人只花了五分钟,就把自行车的塑料把手卸了下来,装在了顾红星的勘查包里。在顾红星的要求下,他们两人没有去指挥部,而是直接骑车回到了局里。
在刚来上班的时候,顾红星听了老马的意见,去局仓库里搜罗了一番,甚至还找到了一台简易的立体显微镜。这种显微镜可以把实物上的细微痕迹放大,起到比对工具痕迹特征的作用。虽然是简易的,但是比对目前的痕迹特征是足够了。
回到了局里,顾红星先是用刷子把把手上的指纹刷了出来,发现是一套完整、清晰的右手联指指纹。他兴奋而细致地制作了指纹卡,然后又用现场提取到的刀片,轻轻地划了几下塑料把手,把把手放在立体显微镜下看着。
“工具痕迹,我们在公安部民警干校学得不多,但很有意思。”
顾红星说,“所有的金属工具,因为都是机器制造出来的,所以上面肯定有固有的线条。这些线条非常细小,不用显微镜是看不出来的。不同的工具,就有不同的固有线条,那么这些工具作用在载体上,也会留下不同的细微痕迹特征。”
“所以,这车把上的划痕,是这把刀片形成的吗?”
“刀片太薄了,固有线条不太好分辨。”
顾红星说,“我不敢确定是不是这把刀片形成的,但能确定的是,这些划痕肯定是同类刀片形成的。”
“那不就得了!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冯凯说,“正好和嫌疑人在一个地点,又正好也用刀片划了把手。如果有了刘阿银的指纹,一比对,不就明白了吗?我现在就打电话汇报。”
冯凯拨通了指挥部的电话,尚局长好像正在休息,声音很是疲惫。冯凯把他们的发现和他们的分析都一股脑儿向局长汇报了。
尚局长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刘阿银的指纹倒是好取,明天上学了,找个人去要一本他的作业本就行了。但是,通过自行车把手上的划痕,就定案,是不是武断了?”
“那你觉得还会有其他的可能性吗?”
“如果是他不小心碰到了真正凶手的自行车呢?”
尚局长说。
“那不是胡扯的吗?”
“不仅仅是抓一个学生需要谨慎的问题。”
尚局长说,“即便是这样把他抓回来,他会交代吗?他誓死抵赖,我们能定案吗?”
冯凯知道,这还是个口供是王道的时代,如果仅仅靠着这个需要很多联想分析才能判断的证据,零口供是不可能定案的。所以,尚局长的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吧。”
尚局长说,“你们出差刚回来,就熬了一天一夜,再年轻身体也受不了。现在我强制你们休息!我这边会安排人明天去取刘阿银的指纹,也会安排人设计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你们明天下午再过来,让小顾把勘查包带上。”
虽然案件悬而未决,但再怎么焦虑也抵挡不住冯凯的睡意了。顾红星执意要去病房再探望一下林淑真,而冯凯则迫不及待地回到宿舍,简单洗漱后,就进入了梦乡。至于顾红星什么时候回到了宿舍,他是完全不知道的。第二天一早,冯凯醒来的时候,顾红星已经离开了,桌子上留了张条子,说自己去医院了。
看来这两个人已经不再避讳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午饭后,冯凯和顾红星骑着自行车再次回到了指挥部。顾红星在包括尚局长在内的诸多人的注视下,显现出了刘阿银作业本上的指纹。又在大家的注视下,用马蹄镜进行了指纹比对。
良久,顾红星抬起了头来。
“怎么样?”
尚局长关切地问道。
“是他的。”
顾红星兴奋地说道。
“那看来还真是八九不离十了。”
尚局长踱起了步子,说,“这个小孩,用老师的话说,品学兼优,居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学优就算了,品我看是不优。”
穆科长说道。
“但是,这样的小孩,我们就更不能轻易动手了。”
尚局长说,“绝对不能办成了夹生饭。”
“那怎么办?”
冯凯说,“盯着他?等他再次作案?”
“时间也不能拖。万一不是他干的,而是另有其人。这人再出来做一个案子,就麻烦了。”
尚局长说。
“那就没辙了。”
冯凯摊了摊手。
尚局长盯着顾红星,朝身后挥了挥手。一名民警抱着一条布拉吉和一顶假发走了过来。
冯凯顿时明白了过来,说:“这是要引蛇出洞吗?”
这种办法,在二十一世纪,一般是不允许使用的。但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还是没有那么多限制。
尚局长点了点头,说:“不过你这五大三粗的,肯定不行,我看能伪装得像的,就是小顾了。”
顾红星看了看那条裙子,像是看着一只会咬人的怪兽。
“下午我已经安排了引蛇计划。”
尚局长说,“传出消息说,因为学校附近较为安全,我们撤回学校附近的民警,请女同胞尽量不要去学校附近路段。这时候出现一个穿布拉吉的人,刘阿银很有可能会忍不住再次行动。只要抓了现行,他就没法抵赖了。我考虑过局里的女同志上,但是危险性比较大,小顾你是公安部民警干校的,总是有两下子的,可以保护好自己。”
军令如山。无论顾红星怎么不情愿,都不得不穿上那条按照他的尺寸买的布拉吉,戴上了假发。顾红星的模样让冯凯笑得直不起腰,说:“你要是女的,我就追你!”
按照既定的计划,两组刑警驾驶边三轮,在学校前面的道路两头埋伏。顾红星则独自一个人,在学校周围晃荡。
可能是受到“变态”的威吓,路上并没有什么人,更没有穿着布拉吉的女孩。顾红星很是别扭,如今自己男扮女装穿着一条裙子在大街上走,要是被自己父亲看见,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不仅如此,已经当了公安一年的顾红星,如今一个人走在无人的街上,心里还有一些凉飕飕的。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来害怕这个变态真的来伤害他,而他无力反抗;二来又希望这个变态出现,好尽快抓获他,防止有其他像林淑真这样的女孩受伤。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顾红星有一种被某种目光注视的感受。顿时,他的汗毛直立,不知道这是不是冯凯总说的“直觉”。又走了一会儿,顾红星走上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他似乎听见了背后传来的自行车的链条摩擦声。他知道,鱼上钩了。
顾红星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竖着耳朵判断着背后自行车的距离。他手拎着一个小布袋,里面有手枪。但是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能掏枪的。在犯罪分子没有实施犯罪之前,一旦他暴露身份,就无法抓现行了。
顾红星只能聚精会神地听着背后的声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月光的照射下,自行车的影子突然在顾红星视野里出现。他似乎可以看见自行车上的人,一手离开了车把,准备要作案了。顾红星猛然回头,看到了一个正在骑车、戴着手套、脸上有一大块胎记的年轻男孩。男孩右手指缝间夹着的一个什么东西,因为月光的照射,反了光。
可能是因为对方只是个看上去孱弱的学生,也可能是因为他和对方的距离已经非常近,来不及做多余动作了,顾红星并没有像冯凯交代的那样——遇见危险,第一时间掏枪。他反而扔掉了手中的累赘——那个装有手枪的布袋。他蹲着马步,做好了肉搏的准备。
顾红星猛然地回头,做出了应敌的姿态,让刘阿银猝不及防。不知道是不是顾红星那国字脸让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一个急刹车,想要掉转车头,却被勇猛冲上来的顾红星扑倒在地。
自行车的轮子还在不停地转着,刘阿银手中的刀片也掉落在一边。顾红星完全不在意自己穿着并不方便的裙子,骑跨在刘阿银的身上。在公安部民警干校学到的那些抓捕动作,此时早就被顾红星忘到了脑后,他就用最笨拙的方式,用自己的体重死死地压住了刘阿银,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任凭刘阿银四肢混乱地挣扎。
两人的姿势看上去并不像是警察在抓捕,而是两个小混混在打架。
大约只过了一分钟,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两辆边三轮从两个方向包围过来。包括冯凯在内的六名民警迅速支援,冲了上来,按住了正在挣扎的刘阿银的手脚。
“别动!警察!”
“终于抓到你小子了!”
“别蹬了,你跑不掉了!”
随着手铐的合起声,刘阿银挣扎的动作减弱了。
而那枚锐利的刀片,正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1)
布拉吉:一种俄式连衣裙。
(2)
灰尘减层痕迹:指的是将原有覆盖在载体上的灰尘抹去后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