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说过,刷出指纹的原理是,指纹就是手指上的汗液和油脂把皮肤纹路印在载体上。因为汗液和油脂有一定的黏附力,所以可以把细微的金粉或者银粉黏附住,从而显现出指纹。”
顾红星说,“可是,硬币本身就小,表面又凹凸不平,能留下的汗液和油脂就很少,且不完整。加之经过爆炸的高温作用,其残留的有黏附力的成分就更少了。如果我用传统方法,很有可能显现不出来指纹,反而会破坏硬币上留下的指纹。”
“所以,你开辟了新办法?”
冯凯勉强跟上了思路。
“我也是受到这些被熏黑的玻璃片的启发。你看,中间的那块玻璃片,仔细看就能看见上面的纹线,可惜爆炸产生的烟灰太多,大多数部位都被遮盖住了,没有什么鉴别价值了。但是,这种现象能说明一个问题。”
顾红星说,“燃烧产生的烟灰炭末,比我平时用的金粉、银粉碎末更加细碎,也就是颗粒物更小,那么就会更容易被所剩无几的有黏附力的油脂汗液黏附住,那也就有更大的概率把硬币上的指纹显现出来。”
“所以,你自己燃烧木柴,让燃烧产生的细碎颗粒去显现硬币上的指纹?”
顾红星没有立刻回答,他把手中的木柴放下,用镊子把硬币举到眼前,皱起眉头看了看,一脸兴奋地对冯凯说:“好像真的显现出来了。”
冯凯知道,此时他内心里对顾红星佩服得五体投地。作为一个痕迹检验技术员的丈夫,他也算是耳濡目染。他知道,到了2021年,用502熏显指纹的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了,而原理就和顾红星说的差不多。能够在工作中思考,以问题为导向,进行创新,这实在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最宝贵的东西。不管这枚指纹有用没用,顾红星都是把自己的工作方法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喏,嫌疑人家里的一个茶杯,上面肯定有他的联指指纹。”
冯凯把从徐二黑宿舍拿出来的茶缸递给顾红星,说,“你要真找出了硬币上的指纹,那就可以直接比对看看了。”
见顾红星还在饶有兴趣地用木柴熏硬币,甚至可以坐在那里保持一个姿势十分钟都不动弹,冯凯算是彻底服了。他是不可能在办公室里待着陪顾红星“做实验”的,于是用科里的电话给几个派出所打了电话,希望他们能协查徐二黑的下落,然后又去找了穆科长汇报了这一起案件的进展。不知不觉,天也就黑了。
冯凯很疲劳,但这也很正常,毕竟他连续工作了很久。如果是陶亮那个年纪的身体,早就累趴下了,现在这副20岁小伙子的身躯还真是经累。
躺在床上,冯凯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听见顾红星回到宿舍洗漱后,也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晚归的顾红星倒是起得比冯凯还早。
“你的实验做完了?”
“做完了,真的是可以熏显出来的,效果还行。”
“效果还行?那你比对了吗?”
冯凯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问道。
“嗯,呃,这个……”顾红星吞吞吐吐地说道。
“嗯啊个啥?”
冯凯很是不解。
“怎么说呢?你看啊。”
顾红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五分钱的硬币,说,“你看,硬币就这么点大,现场发现的一分的和两分的硬币比这个还要小。关键这么点大的地方上,有很多凸起,所以印在硬币上的指纹就不是平面的了,就是立体的了。你知道的,比对指纹,是指比对两个平面上的指纹。而一个指纹变成立体的了,我就得发挥出我的空间想象力,来寻找两者之间有没有共同点和差异点了。”
“你现在废话咋那么多?你直接告诉我,共同点多吗?”
冯凯抓耳挠腮。
“这个,我其实空间想象力不行。”
顾红星抬头看了看冯凯。
“你别看我,我被迫营业帮你看过指纹,但是那是我最可怕的经历。”
冯凯说,“我反正是不会帮你看了,也看不好。”
“好吧,这样说吧,我个人觉得,共同点还是有一些的。”
顾红星说。
“那不就得了?”
冯凯跳了起来,说,“这个人从调查看有重大嫌疑,现在你又看到了不少共同点。你说,哪儿来那么巧的事情?”
“可是……”顾红星有些顾虑,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要可是了,你要相信你自己。”
冯凯说,“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只要‘差不多’,就能立大功!你相信我说的话!”
“差不多,那是可以算的。”
顾红星说。
“那不就行了?我去安排抓人。”
冯凯扣好警服的扣子,拉开宿舍的大门,又回头,说,“对了,今晚约她俩开豁,你别忘记了。”
“哦,好。”
顾红星也拿起大盖帽,扣在头上。
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从楼下传了上来:“冯凯你们俩起来没?直接到审讯室。”
是穆科长的声音。直接去审讯室?难道,徐二黑这么快就被抓获了?
一时兴奋,冯凯一溜烟地跑到了局一楼的审讯室。一进门,就看见昨天在现场院子里看守的那个联防队员,正把一个面色黝黑的粗壮汉子按在审讯椅上,两人还在不断地争吵。
“你那么用劲干吗?我又不跑,我就是来自首的。”
“你放屁!你什么时候要来自首,明明是我把你按住的。”
“你不按住我,我也来自首。”
黑汉子眼睛红红的,大而突出,嘴唇也突出,他不停地甩着脑袋,说话大舌头,看上去傻乎乎的感觉。
“徐二黑!你来自首还那么用劲挣扎做什么?”
冯凯心中一喜,知道这个黑汉子就是徐二黑了,又二又黑,还真是名副其实。于是喝道:“别吵了,吵什么,怎么回事?”
“昨晚我在现场看守,半夜的时候,这小子翻墙进来了。”
联防队员滔滔不绝地说,“当时我听见瓦片响,就在墙根底下等着,果然不一会儿他就跳进来了,和我撞了个满怀。那时候,他前面是我,后面是墙,跑都跑不了了,就给我掐住带派出所了。”
“我,我,我就是想去我大伯家看看什么情况,然后去自首的,你不掐我,我就去自首了。”
徐二黑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
“行行行,只要你现在老实交代,算你自首。”
冯凯笑了,一边说一边走到对面桌子,从抽屉里,拿出了笔录纸。
“那我?”
联防队员急了。
“你也算立功。”
冯凯说。
“那就行了。”
联防队员放开徐二黑,说,“没我事儿,我就走了。”
“自首不判死刑的,对吧?”
徐二黑看着冯凯说。因为他的眼睛太大了,又突出又没神,看得冯凯有些想笑。
冯凯心想,你这种犯罪不判死刑,还能有什么判死刑的?他指了指背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几个大字,说:“判什么刑,那是法院说了算,但你的态度很重要。”
徐二黑眯了眯眼睛,看了看背后的几个大字,嘿嘿一笑,说:“那行,我坦白就是了。我大伯是我炸死的,其实我是想把大伯大妈一起炸死的,老太婆命大。”
虽然徐二黑看上去就是一副虎样子,但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杀人的事,还是让顾红星背后渗出了冷汗。顾红星见冯凯转头朝他眨了眨眼,知道他的意思是让顾红星对自己的指纹鉴别更加自信一些。不用冯凯说,此时顾红星已经很自信了,没想到难度这么大的指纹显现和比对,他都准确无误地做出来了。
“说吧,为什么要杀他们?”
“老头子、老太婆太爱占便宜,还护食,不厚道。”
徐二黑又甩了甩脑袋,说,“老头子喜欢泡澡,我只要蹭到澡票就带他去,结果他还想黑我的钱。”
“黑你的什么钱?”
“过年前后吧,有一次我带他去泡澡,结果老头子泡完了出来,在躺床箱体里掏衣服的时候,意外发现箱体的侧面有个破洞。躺床都是三合板打的嘛,就是两层三合板之间的空隙里,有个东西。”
徐二黑说,“老头儿当时把它掏出来一看,是一个像笔记本一样的东西,里面夹着两百块钱。”
冯凯算了一下,两百块钱大约是他半年的工资,对于农民来说,确实是一笔大钱了。
“过年前后?”
顾红星问道,“那到现在半年多了。”
“是啊,本来没事,我们一人一百把钱分了。”
徐二黑说,“那本笔记本看起来比较漂亮,就被老头子带回家了。”
“什么样子的笔记本?”
“线装的,白色羊皮封面的,我约莫着是哪个村子的家谱吧。”
徐二黑说,“半个月前,我又带老头子去洗澡,浴室管理的同志就和我们说,有一个顾客来他这里找本子,让我们帮忙问问,如果谁拿了本子,他愿意再掏两百块来买。说是那个本子是这个人祖上留下来的,很重要。”
“所以你们分赃不均了?”
“不是。”
徐二黑眨巴眨巴眼睛,说,“都是社会主义新青年,我怎么会那么做呢?我就让老头子回家把本子拿出来,结果他说本子丢了,找不到了。”
这番话说得太虚伪,冯凯冷笑着摇了摇头。
“他是不可能丢的。他家破烂成什么样的东西都留着,那么漂亮的本子他怎么也不舍得扔的。”
徐二黑说,“说白了,他就是想独吞那些钱,啊,不,他就是想占人家便宜。所以啊,我怎么能让他的这种拾金就昧的不良行为得逞?我就准备炸伤了他俩,等他俩去了医院,我就把本子拿出来还给人家。没想到,药下猛了。”
“还给人家?你那么好心?”
冯凯想笑。
“那必须的,我昨晚翻墙进去,不就是去拿本子嘛。”
徐二黑说。
“炸药,哪里来的?”
顾红星问道,他似乎有点心事重重。
“我战友在矿上,我就找他要了一点。”
徐二黑说,“真的,就只有一点点。我想着,他俩那么爱占便宜,我在瓶子里放点钱,他们肯定得拿回家去开瓶子。那个瓶子,晃几下就会炸的,我在部队里学过。”
“行了,炸药的来源,我们会去调查。”
冯凯说,“你在里面好好想想吧,为了两百块钱就把你唯一的亲人给炸死,是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你可别瞎说啊,公安同志。”
徐二黑的嘴唇更突出了,“我怎么是为了钱?我是为了道义!道义!而且我也没想炸死他。”
冯凯摇摇头,拿起笔录纸离开了审讯室。穆科长正站在审讯室外面听,见他们出来,问道:“证据行不行?别到时候法院要判他死刑,他翻供。”
“我这边在瓶子里的硬币上,找到了他的指纹。”
顾红星明显比早晨起床的时候自信多了,措辞也都没有用“可能”之类的不确定性用词。
“炸药的来源,也可以通过调查固定下来,放心吧,没问题的。”
冯凯挥了挥手。
“我发现,你们俩还真是我们科的福将啊。”
穆科长满意地笑着,语速也没那么快了,说,“那行,炸药的来源,你们给我调查明白了,明天我放你们俩假。”
“可是我们晚上……”冯凯正想推托,顾红星倒是欣然允诺,说:“行,晚上之前应该能调查完。”
冯凯摇摇头,心想这家伙真是不把和女朋友的约会当回事,活该单身。
顾红星并没有忘记晚上的约会,他只是希望能够亲自去把炸药来源问题调查清楚,从而来印证他的指纹鉴定没有犯错罢了。
矿山很远,他们也不可能因为调查一份笔录而使用局里的吉普车,于是只能蹬着自行车长途跋涉。冯凯很是郁闷,一路上不停地揉着酸麻的大腿和屁股,心想要是自行车也能记录公里数的话,估计日均公里数得超过陶亮的那辆蔚来车。
到了矿山,徐二黑的战友当然是对偷窃炸药的事情矢口否认。好在矿山的负责人是个细心的主儿,炸药的去向都记得一清二楚。没用三个小时的时间,就把丢失的炸药算清楚了,即便只有十几克,也找到了线索。有了线索的佐证,这个战友也就不得不承认了自己利用职权,克扣下部分炸药的事实了。
有了这份证词,顾红星更是信心满满了,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阳光的气息。指纹技术真是好东西,是破案的撒手锏。从公安部民警干校学习归来,他们遇见了这么多案子,每次在山穷水尽的时候,都是指纹技术使得案件柳暗花明。虽然在郭金刚的案子中,指纹运用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这都是可以积累的经验。即便是在这个案子中,指纹技术也都是准确无误的。而眼前这个爆炸案子,难度这么大的立体指纹分辨,他顾红星也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准确无误。这也难怪穆科长说他们是“福将”了。“福”的前提,是专业的“富”。
固定好了证词,把犯罪嫌疑人移交给了矿山保卫部门后,冯凯二人就急匆匆地骑车往回赶,毕竟此时已经日落西山了。
好在,他俩在林淑真就快要放弃等待之前,满身大汗地赶回了宿舍,四个人一起,心情极佳地去了国营餐馆开豁。
4
这次机会,是冯凯等了好久的。他们点了四菜一汤和几瓶啤酒,一边聊着,一边吃着。冯凯则用半开玩笑的口气,有意无意地把办案过程中遇到费青青,费青青又怎么暗送秋波,而顾红星则无动于衷,最后费青青望而却步的经过全部都说了一遍。
顾红星有些气恼,他不能理解冯凯为什么在这种场合要拿这种事情来说,这实在是不符合冯凯的性格。他很是尴尬,低着头抿着杯子里的啤酒,都不敢抬起头来看看林淑真是什么反应,心里七上八下的。
好在林淑真不以为意,准确地说,是在冯凯说完此事之后,林淑真似乎情绪更加高涨了一些。虽然她刻意绕开此事不去评价,但还是叽叽喳喳不停地询问他们最近办案的故事,像突然对冯凯他们的工作开始感兴趣了似的。
袁婉心是个文静的姑娘。她其实只比冯凯大一岁,23岁。一束马尾高高地束在脑后。和审讯的时候,天壤之别,她就是一个话不多、很温和的姑娘,这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在社会主义的今天,她还会不抵抗父母包办婚姻。她在听冯凯他们说话时也很认真,虽然不插嘴,但表情会随着冯凯讲的故事的情节而变化,对于冯凯偶尔抛出的冷笑话,也会腼腆一笑。
林淑真像读懂了什么一样,看了一眼袁婉心,然后似笑非笑地问冯凯:“你有对象了吗?”
以冯凯的情商,当然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有了。”
“哦。”
林淑真有些失望。
“啊?你什么时候有对象了?”
顾红星放下筷子,一脸迷惑地看着冯凯。
冯凯在桌子下面踢了踢顾红星,说:“我真的有对象,她叫雯雯。哎,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不过,我们的感情很好,我相信她会等到我的。”
“雯雯?”
顾红星说,“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冯凯瞪了一眼顾红星,说:“我为什么要和你说?我现在也不能和你说。不过,你早晚会知道的。”
“她长什么样子啊?我见过吗?”
顾红星不依不饶。
“长得和你差不多,你早晚会见到的。”
冯凯皱起眉头,说。他又开始万分思念顾雯雯了。这么久以来,每到夜晚,他都孤枕难眠,顾雯雯的笑容充斥着他的脑海,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趋严重。只有在工作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分神,遮盖住那如海的思念。
顾红星似乎还想继续问点什么,却被冯凯用一大块肉塞住了嘴巴。冯凯说:“你吃肉吧,话那么多。对了,林医生,我想问问你,一个人得了什么病,会每礼拜都要定时去医院诊治,一诊治就是一年的时间?”
顾红星立即明白冯凯在问什么了。他对冯凯一直记着“女工案”而心存感激,也同时对冯凯心存鄙视:原来这次开豁,冯凯是预谋了有事相求啊。
林淑真喝了一口啤酒,用刚才听故事学来的刑侦术语说:“这可就多了,你给的线索太少,没有抓手
(3)
,没有证据,我也不好定案。”
“那我再给一点线索。”
冯凯说,“每个礼拜三上午去你们医院,一般都是看什么科啊?”
“礼拜三,那什么科都上班啊,这算什么线索。”
林淑真说,“咋啦?你是在调查什么吗?”
冯凯咬着嘴唇想了想,说:“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正在调查一起一年前的疑似命案,这里面有个嫌疑人,在死者死后就大病了一场,然后一直到现在,每个礼拜三都去你们医院就诊。”
“一年前你们不是在上学吗?”
林淑真的关注点果然出乎冯凯的意料。
“就是刚刚当警察那会儿,是他发现的问题。”
冯凯指了指顾红星说。
“哦,我知道了,是你们半夜去火葬场偷看尸体那事儿。”
林淑真说。
袁婉心吓了一跳,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冯凯。
冯凯很是尴尬,说:“什么叫偷看尸体?你放心,我们不是变态,我们是半夜去查案。”
袁婉心竖了竖大拇指,低头笑了。
“那案子,你们后来查出什么了没有?”
林淑真歪着头想了想,说,“我记得,你们是不是找到一双鞋子?”
“具体案情,你作为普通群众,就不要打听了。”
冯凯按住了刚准备和盘托出的顾红星,说,“就是说,我有什么办法去调查到嫌疑人去你们医院看啥病?”
“嘿,你那么有本事,别来问我们普通群众啊。”
林淑真白了冯凯一眼。
“你这话说得不对。”
冯凯说,“我们公安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这是毛主席说的。”
林淑真扑哧一笑,问:“那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知道,王飞凡,玛钢厂的秘书。”
“那还不简单,你们拿着介绍信,去病案室一查,不就知道了?”
林淑真说。
“不就是介绍信开不出来嘛,案件是保密的。”
冯凯挠挠头,说,“要是能开出介绍信,哪有那么多麻烦。”
“那就没辙了,病案室不让随便查病历。”
林淑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医院的内部员工也不行。”
“我有个办法。”
袁婉心举了举手,柔声说,“如果能翻看药房的取药记录,也可以大致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
“对呀!聪明!”
林淑真拍了拍手,说,“丫丫你以前就是药房的,和他们很熟悉吧?”
“查个取药记录应该没问题。”
袁婉心的声音还是很温婉,“药房的取药记录是保存三年的,比较多,但是你们有准确时间,有确切的患者姓名,那就很好查了。”
“那太好了,明天你帮我们查查呗?”
冯凯心想,也就是这个年代能这样干。要是到了现代,不按程序调查到的证据,都是非法证据,不能算数。
“行。”
袁婉心点头应允。
“明天就是礼拜三,他如果去医院看病,你们直接去问他不也行吗?”
林淑真说。
“简单粗暴。”
冯凯摇了摇头,说,“破案是要讲究策略的。”
“对了,明天是礼拜三。”
顾红星说,“如果我们能查到他看哪个科,你能不能帮忙把他的指纹搞出来?”
“你脑子里就只有指纹。”
冯凯说。
“就像上次那样,让他按手印?”
林淑真问。
“能不能不要那么简单粗暴?”
冯凯说,“为了不打草惊蛇,你可以以你医生的身份,让他拿一下什么东西,比如茶杯啊、药瓶啊什么的。对了,你现场机器上找到的,是哪根指头来着?”
“这个不知道啊。”
顾红星说,“我提取到的是一枚变形的指纹,没办法判断是哪根手指。”
“那就得十根手指都取。”
冯凯看着林淑真,说。
“那我总不能强求他两只手都去拿杯子。”
林淑真感到压力巨大,说,“而且我还是个急诊科的医生。”
“根据现场的情况,右手的某根手指的可能性大。”
顾红星说,“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左手的可能性。”
“都得取。”
冯凯说。
“我在医院工作的时间长,认识的医生多,明天看看他在哪个科,再具体想办法吧。”
袁婉心说道。
“那真的谢谢你了。”
冯凯说道。
“是我应该做的,你帮了我那么多。”
袁婉心羞涩地说道。
第二天一早,冯凯信心百倍。毕竟有过那么多年的刑警经验,他培养出了一种超凡的直觉,就像他开始怀疑徐二黑一样,他认定这个王飞凡一定有着不寻常的地方,和女工的死亡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赶在医院正式开诊之前,冯凯和顾红星就来到了医院。为了掩人耳目,两人躲进了急诊科的医生办公室,也就是林淑真的办公室。
药房还没有开门,但袁婉心已经进去了,通过之前的老同事,她拿出了近一个月的取药记录,开始查找。
不一会儿,袁婉心就推门进来,低声说道:“我查到了,这几个礼拜三上午十点左右,这个王飞凡都是定时来取药的。还不错,现在的药房越来越规范,记录了患者姓名、诊断和药品名。他患的是癔症,每次取的药都是盐酸曲舍林,也确实是治疗抑郁的药品。这种药是不能多吃的,所以每次他只能取一礼拜的药量。”
“癔症?”
冯凯觉得这个词儿似曾相识。
“就是一种精神类疾病。”
林淑真说,“比较常见的是,受过什么刺激,然后出现精神障碍,从而出现一系列的躯体反应。”
那就说得过去了。冯凯心想,不就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嘛。
“你们医院有精神科?”
顾红星问道。
林淑真点了点头。
“就一个坐诊医生,赵主任,我认识的。”
袁婉心低下头,咬着嘴唇说道,“我找他,找他看过。”
冯凯点点头,心照不宣,说道:“那你能不能和赵主任说说,弄到他的十指指纹?”
“我去试试吧。”
袁婉心好像想起了过往,心情有些低落,转头离开了。
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两个小时的时间,似乎是过了一整天。终于,在上午十点钟不到的时候,袁婉心拿着一张白纸回来了。
“我不知道,在白纸上能不能找到指纹。”
袁婉心说,“但用其他东西,实在是太假了。”
“白纸可以,当然可以!”
顾红星跳了起来,拿过白纸。
“赵主任说王飞凡总是有全身发抖的症状,所以让他双手合十,夹着白纸,看白纸抖不抖,从而判断他的手抖不抖。”
袁婉心拨弄了一下刘海,说,“这本来就是每礼拜都要做的检测,所以也就顺水推舟了。”
顾红星此时把白纸铺在桌面上,从勘查包里拿出了一瓶粉末,刷子蘸上粉末,只是在白纸上轻轻一刷,就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我的天,这么明显。”
林淑真惊讶道。
“你看,就是他。”
袁婉心拉开门缝,指了指外面的一个男人说道。
医院大厅里,一个女人挽着一个男人走过。男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
“快点比对,王飞凡在药房排队拿药了。”
冯凯从门缝里向外看去。急诊科在一楼,和药房正对面。
“快点,快点,轮到他拿药了。”
冯凯见顾红星半天没有说话,着急地催促道。
“现场的变形指纹有点像是他的左手环指指纹。”
顾红星的眼睛放在马蹄镜上,说,“可是,毕竟是变形指纹,所以我不确定啊。”
“你怎么总是瞻前顾后的?”
冯凯有些不耐烦了,说,“上次也是这样,立体指纹不确定,但事实证明只要你找到共同点,不就是可以确定的嘛。”
“如果说共同点,那是有好几个的。”
顾红星说,“但我感觉差异点也是有的。”
“你都说了,是变形指纹。既然是变形的,那么差异点就可以忽略啊。”
冯凯说。
“说的也是,不会那么凑巧,正好有几个共同点一模一样的。”
顾红星在冯凯的鼓励下,来了自信,说,“我觉得是他。”
“行了。”
冯凯见王飞凡已经拿了药,正向医院大门走去。他整理好身上的警服,扣上大盖帽,大跨步向王飞凡走了过去。
“王飞凡,等一下。”
冯凯喊道。
王飞凡愣住了,回头看到两个公安正向他走来,立即嘴唇开始发白,身上开始微微地颤抖。他的这些表现,都被冯凯收入眼底,冯凯更是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了。
“我们想要和你了解一下吴秋月的事情。”
冯凯昨天晚上已经翻过了之前的笔记本,确认自己没有叫错女工案里死者的名字。
“我就说吧,你这事儿早晚得给公安知道。”
王飞凡身边的中年女人嘀咕了一句,眼神里不知道是醋意还是愤恨。冯凯猜测,王飞凡身边的中年女人,很有可能是他老婆,估计她是知道丈夫和吴秋月的不正当男女关系的。
王飞凡并没有回答冯凯和身边女人的话,而是轰然倒地,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冯凯有些意外,他连忙指着王飞凡说道:“你,你别装啊,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装个屁!你们这些人,我丈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们没完!”
女人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而来的,就是她刺耳的哭号声。
“快去二楼喊赵主任!”
女人尖声哭喊着。
正在围观的林淑真见状,转头向二楼跑去。
因为是在医院大楼门口,进出的人很多,大家都被这忽然倒地的男人和尖声哭号的女人吸引住了目光,瞬间就有几十名围观群众,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这是公安在抓坏蛋?”
“不是吧?这人是玛钢厂的,我认识啊。他爹好像是武装部的。”
“哦,那就是公安打人了。”
看着王飞凡越来越紫的嘴唇和充满血丝的眼睛,冯凯也有些紧张了。毕竟,这情况和陶亮曾经遇见过的诈病的嫌疑人不一样,很多体征是很难伪装出来的。
不一会儿,穿着白大褂的赵主任在林淑真的带领下跑了下来,喊道:“快点,林医生,给氧气,给氧气。欸,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们就问了一句话,就这样了。”
顾红星也是手足无措。
“他是癔症的急性发作。”
赵主任一边配合急诊科采取一些医疗措施,一边说道,“他的发作状态有点像癫痫,会抽搐,如果导致窒息就危险了。哎,我都治疗他两年了,中间就发作过一次。”
“等等,两年?”
冯凯拉住了赵主任,问道,“你说他两年前就这样了?”
“是啊,1975年的夏天,第一次发作。”
赵主任说,“当时以为是癫痫,后来做了检查,确定是癔症。”
“难道他不是1976年夏天受了刺激,才得应激性精神障碍的吗?”
冯凯诧异道。
“不是。”
赵主任说,“他这个癔症是有家族史的,是遗传性疾病。和你说的应激性障碍是两码事。你看你们,太冒失了。这两年来,他每个礼拜三都来,积极配合治疗,要不是去年又受了一次刺激,就已经康复了。眼看着这又过了一年,要康复了,又被你们吓唬了一下。”
“我们没有吓唬他。”
顾红星连忙解释说,“林医生可以做证。”
“你说他每个礼拜都来?”
冯凯可不管那么多,“一次都没有耽误过?还有,上次发作是什么情况?”
赵主任见急诊科已经对王飞凡进行处理,于是停下脚步,说:“基本上没有缺诊过,上一次具体是哪一天我忘记了。但我记得他上午刚来看过病,下午就又被他老婆送来了,说是受到了刺激,又发作了。”
冯凯心中一沉,转头问顾红星:“那次事情是哪一天,你记得吗?”
顾红星也想到了冯凯的担忧,说:“记得,1976年6月23号,是礼拜三,上午十点半不到。那天下午,我们出发去沈阳的。”
“也就是说,事发当天,他有不在场证据?”
冯凯出了一身冷汗,问赵主任,“你确定他发作那天,上午是自己来的?”
“自己来的,八点到十点都在我那里。”
赵主任说,“十点钟让他去开药的。”
冯凯顿时有些头晕目眩,他拉上袁婉心,又去了药房,翻出了一年前的存根。他用有些微微颤抖着的双手翻阅着存根,果然找到了1976年6月23日王飞凡的取药记录,记录是上午十点十一分,王飞凡的取药签名和以前的一模一样。
无论怎么算,王飞凡都是有不在场证据的。
冯凯颓丧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直觉这一次真的是失灵了。而更颓废的,是顾红星。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指纹鉴定出现了问题。虽然他也想过,会不会是王飞凡在案发之前或者之后去过机器那边,留下了指纹。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对,毕竟留下指纹的位置很奇怪,即便是王飞凡事后去机器那边祭奠,也不会钻到机器和废弃小门之间。指纹里有血迹就更无法解释了,毕竟和郭金刚被杀案不一样,女工事件不可能正好有人在这个特殊位置出血。
既然这枚带血的油脂指纹和女工之死强相关,而王飞凡又不可能和此事件强相关,就只能用他顾红星比对指纹失误来解释了。
(1)
报卷:指把卷宗报送(到法院)。
(2)
三腔:指胸腔、腹盆腔、颅腔。
(3)
抓手:指破案的依据和方法,或者是指可以直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