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番话,众臣神色间多了几分微妙。按理来说,此等诏令本应大肆称颂太子殿下的才德,然而仅用“仁孝恭谨”四字,足见皇帝陛下实在绞尽脑汁也再难想出更多溢美之辞……
稍作停顿,李公公又高声补充道:“此令并非废朝之举,乃暂权授托,待朕康健复朝,当亲理天下。众卿不得懈政,为臣须各尽其职,凡有不法懈怠者,定不轻饶!钦此——”
诏令宣读完毕,李公公退至一旁。
群臣随即整衣肃容,齐齐行三跪九叩礼,恭敬高呼:“臣等遵旨,愿皇上龙体康健,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后转向楚祁,行再拜之礼,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皇子虽面色冷如冰窖,却还是不得不随众行了更为简便的一跪三叩礼,语调僵硬:“臣弟愿皇兄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祁的目光扫过群臣,微微颔首道:“众卿平身,皇弟请起。”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肃立。待宫人在御座右侧放置一套侧对朝臣的案椅,楚祁姿态端正地落座后,群臣便开始依次出列,照旧例奏报日常事务。
一向神游天外的太子殿下而今难得一见地认真听着汇报,倒颇有些像模像样。然而时间一久,他便原形毕露。原本端正的坐姿已然不复存在,整个人斜倚在扶手上,以手撑着额角,斜斜抬眼看着殿中。
陆相看得眉心直跳,心中暗骂不争气,干脆垂下眼眸,眼不见为净。
其余大臣也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目光中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陛下骤然抱恙,虽下旨令太子暂代朝政,可一应安排却着实耐人寻味。
按常理,此等旨意本应写在明黄卷轴之上,加盖玉玺大印,郑重宣读才是。然而,却仅由李公公传达一道口谕,且刻意强调“暂时”之意,足见皇帝并不想真正授予权柄。
更令人深思的是,太子代政通常意味着储君地位稳固,其他皇子再无半分争权夺利之机。然而,统领工部的三皇子,此刻却仍好端端地伫立在朝堂之上。
由此可见,皇帝此番安排的目的,无论是想让两位皇子再行角逐,抑或是想找个由头治了太子的罪,好光明正大传位给三皇子,都远远高于皇帝属意当前太子的可能。
身为局中人的三皇子,却似乎并未看透此番真意。他只努力压抑着胸中怒气,不去看楚祁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然而,楚祁对六部事务时不时的点评,还是如同魔音贯耳般无孔不入,让他怒火上涌、五内俱焚。
其实楚祁并未点评出什么关键之语,不过就是些“辛苦了”“费心了”“需要多加关注”之类随口敷衍的言辞。
大臣们心中也早有准备,知道政事真章还在奏折上,故而也并未多言。
因此,太子殿下代掌的第一个早朝很快便到了尾声。
待大臣们轮番奏报完毕后,楚祁抬眼重新扫过群臣,有些懒散地问道:“不知诸位还有何事?”
三皇子转过身来,板着脸拱手道:“臣弟有事求问。”
“但说无妨。”楚祁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平和。
“皇兄如今需要处理诸般政事,想来定然十分繁忙。然陵寝修建亦是父皇挂念之事,不容贻误。臣弟恳请全权领下陵寝修建事宜,为皇兄分忧,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三皇子的言辞似乎十分客气,然语气却是毫无敬意。他甚至全程直勾勾地看着楚祁,目光不闪不避,神情咄咄逼人,显然是心存挑衅之意。
朝中大臣们的目光频频在这两兄弟之间逡巡,有的老臣心下暗道不好,按这两位殿下之前的趣闻,怕不是金殿之上便要打起来吧……7淋久思流山欺姗0
然而,楚祁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眉眼弯弯,笑意吟吟地道:“三皇弟果然思虑周全。既是如此,”他看向户部王尚书,笑道,“还请户部全力配合三皇弟,开展陵寝修建吧。”
“太子殿下。”陆相忍不住出列劝谏,“陵寝修建诸事纷繁,若全由三殿下总领,恐怕劳心劳力,实在辛苦啊!”
三皇子闻言,倏然转身看向他,语气中隐隐透着几丝寒意:“陆大人的意思是,孤没有能力统筹此事?”
“臣并无此意。”陆相连忙解释,“只是——”
“好了。”楚祁打断了陆相的话语,转向三皇子,温声道,“本宫相信三皇弟可以游刃有余地胜任此事,是么?”
三皇子闻言,甚为得意地睨了陆相一眼,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略带轻蔑的笑意,转身对着楚祁拱手道:“臣弟定不辱命。”
户部王尚书见状,只好出列道:“请太子殿下放心,户部定当尽心竭力配合三殿下完成陵寝修建事宜。”
楚祁很是满意地颔首:“既是如此,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说着,他站起身,在群臣的跪拜高呼声中,从东侧门离开大殿。
陆相目送着他的背影,很是恨铁不成钢地暗叹一口气,随即就转头对上了三皇子阴冷的眼神。
他堆起笑脸,刚要上前解释,三皇子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无奈之下,他把目光转向广陵侯,对方也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亦转身便走。
他这才反应过来:楚祁这副不争气的做派,竟让自己气得失了理智、乱了阵脚!原本可以继续与三皇子一党粉饰太平的局面,却因这一时冲动而被打破。
想到此处,他只觉头疼欲裂,也一挥衣袖,迈出大殿,紧锁眉头往宫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