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楚祁颔首,转身离开雅间。
陆相缓缓抬起头,听见雅间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沉的笑意:“看来这个选择……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明智。”
十月上旬,皇陵的数个选址终于呈报御前。皇帝几番斟酌,最终定下京城西北百里外的大莫山南麓为陵寝地址。
此处山势巍峨,南低北高,延绵数十里,呈“龙抬首”之势,与京城中轴线遥相呼应。群山抱臂,山势如屏;清溪蜿蜒,西南汇水。
经钦天监推算,皇陵建于此处,可成四象格局,乃龙脉汇聚之象,主大楚江山永固、稷业昌盛。
地址既定,接下来便由工部营缮清吏司负责,设计皇陵结构形制,绘制包括地宫、祠堂、神道等结构的方案;待礼部初审、皇帝亲批,敲定图纸后,便要计算材料、运输、建造等花销,编制预算。
然而,这一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工部营缮清吏司的席郎中近日只觉一筹莫展,盖因头上的两尊大佛——太子与三皇子,已不知第多少次驳回了设计图纸。
三皇子首次驳回营缮司绞尽脑汁、殚精竭虑、夜以继日、呕心沥血设计出的第一稿图纸的理由是:形制规格过于中庸,无法彰显皇家气象。
于是,一众胥吏秉灯夜烛、纸上雕花,设计出一座恢宏壮丽的帝王陵寝。
在三皇子满意地点头后,席郎中捧着图纸,满怀希望地拜访户部衙署。
太子殿下阅过图纸,抬眼望来,语气淡然:“按此规格计,朝中其他事务数年不用开支,约摸便能实现。”
……言下之意不过两个字:没钱!
席郎中只好神色灰败地捧回图纸,欲要将其连同第一稿一起扔进火盆,却被萧承烨按住了手。
“萧大人?”席郎中诧异地看向他。
萧承烨从他手中取过图纸,不紧不慢地道:“郎中大人莫要心急,说不定改着改着,这些还能用得上。”
席郎中陷入沉默,深觉有理,于是将废稿珍而重之地铺平收好,随后安排胥吏们降低规格,重新绘制。
这一次,他先行到户部衙署复命。在他忐忑的注视下,楚祁细细过目,抬起头来,平静道:“这次比上次要实际许多,虽略有逾越,但户部尽力协调,尚可承受。”
于是他舒了口气,又捧着新的图纸叩响三皇子值房的门。
三皇子蹙着眉接过图纸,草草地扫了一眼,沉声问道:“之前那一份不是便很好么?”
“是……”席郎中期期艾艾地道,“但太子殿下言明,按之前的规格计,户部恐怕捉襟见肘。这份已先经太子殿下过目,言道虽有逾越,但勉强还能承受。”
三皇子闻言,深吸一口气,重新阅过图纸,沉着脸道:“毕竟是帝王陵寝,怎能如此寒酸?若按此图建造,恐被四海耻笑,说我大楚自号强盛,实则败絮其中!”
席郎中听得头皮发麻,冷汗涔涔而下,结结巴巴地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三皇子将图纸重重拍在案上,厉声道:“加高规格!祠庙、碑亭、神道等处,务必恢宏气派!”
“是……”席郎中满脸苦涩,双手取回图纸,默默退下。
如此这般,几次三番下来,备存的废稿已然可铺满营缮司值房的所有桌面,但仍未有一份图纸能让两位殿下同时满意。
而两位殿下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席郎中从两处值房出来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真是够了!”席郎中回到营缮司,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面,吓了所有人一跳。众人疲惫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席郎中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环顾众人,讷讷道:“非是本官叫苦喊累,毕竟陵寝图纸也是诸位出力,本官不过是上传下达而已。但冬至时节将至,若再不能定夺,怕是咱们都要在值房里吃冬至宴了……”
唏嘘哀叹之声顿时四起,胥吏们的情绪尤为低落。他们不怕辛苦,怕的是看不到尽头、毫无意义的辛苦。两位殿下之间明显不对付,就算再出数百份图纸,又能有什么用?
萧承烨也蹙起眉头,陷入沉思。
“萧大人。”席郎中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萧承烨抬头看向他,面带疑惑。
席郎中扬起一个谄媚的笑容:“你看,你与太子殿下之间素来熟稔,以前也与三殿下打过交道,不若……由咱营缮司拨银,你邀二位殿下共叙一番,商定规格,咱也好按要求行事,你看如何?”
萧承烨沉吟片刻,点头道:“可以一试。只是下官也不敢保证,二位殿下能否达成共识。”
席郎中喜笑颜开:“萧大人请放宽心。这也不过是一次尝试罢了,无论成效如何,整个营缮司都感激不尽。”
“大人见外了。”萧承烨连忙起身拱手道,“下官也是营缮司的一员,为衙门略尽绵力,实是分内之事。”
于是席郎中充满感激之色,兴冲冲地取了银两,连同既往的厚厚一沓图纸,一并塞到萧承烨手中,满面期望地将他送出值房,目送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