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祁与萧承烨雇了一辆马车,沿着官道向高昌城行去。一路走走停停,闲适地欣赏着沿途风景,时而停下车马畅聊风月,又在沿途县域品尝美食,颇为悠然自得。
待他们回到高昌府时,刑部和御史台的官员也已抵达云中道境内。
刑部官员径直往甘泉府查案,而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则各自死气沉沉地前往分派的驻地。被分派到高昌府的监察御史与楚祁见了个礼,便被安排在驿馆入驻,再未联络。
钟节度使和陆税官满心忐忑,日日揣测楚祁何时发难。
却发现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竟丝毫不提此事,甚至连节度使府的正堂都未曾踏入半步,而是又开始带着世子流连城内舞坊酒馆。仿佛暗地里前往甘泉府处理矿难、光天化日之下将堂堂知府从府衙内绑走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刑部的官员行事也十分怪异。查案之后竟未多抓捕哪怕一人,仅带走了甘泉府的项知府,日夜兼程往京城而去。抵京次日,经三司会审,皇帝朱批,项知府火速押往法场,当街处斩。
随着项知府人头落地,关于矿难的一切似乎戛然而止,朝中再无半点波澜。
事已至此,云中道的官员们这才终于品出味来:楚家父子在以他们默契无声的行动,向云中道传达一个讯息——只要接下来全力配合税制改革,一切便可既往不咎;但若再动半分歪心思,怕是就要血流成河了。
于是钟节度使叹息一声,彻底认命。云中道各官员竭尽配合之能事,终于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将此次税制改革视为头等大事,一丝不苟地推行起来。
上下一心之下,税赋用度逐渐井井有条,用税报审也畅通无阻。既往的许多灰色手段无法再用,官员们夹紧了尾巴,不敢稍有逾矩,但是又从新制度中嗅到了一线生机,打算待太子与御史返京后,再行试探。
日子渐渐慢了下来,仿佛涓涓流淌的小溪。
甘泉府那边,萨图偶有传信过来,矿工行会在知情识趣的新知府支持下,开始正常运转。矿场起初颇有微词,却发现不妥协便无工可用,只好按照行会规矩行事。甘泉府境内矿工生活日益改善,棚舍区也有望砌起土房。甘泉府的爱民事迹声名远扬,朝廷特拨善款以示表彰,新知府在前人栽的树下悠然乘凉,官途显然一片坦荡。
贺朝霖也习以为常地住在节度使府偏院,却始终没能厚着脸皮搬进薛仲房中,只每日期盼着对方偶尔心血来潮牵起自己的袖子,带着自己走进……咳咳,简直是胡思乱想!
半载光阴如梭而逝,政令推行小有成果。户部已多次审批大型用税,云中道也首次向户部报呈半年的小额用税情况。与户部的批文一同抵达的,是皇帝的召令。
——云中道税制改革初见成效,命太子楚祁及随行众人即刻返京。
贺朝霖踌躇许久,终于鼓起勇气,第一次主动叩响了薛仲的房门,烛灯整夜不舍得熄灭,天却毫不留情地亮了。
次日,随行众人收拾好了马车与盘缠,如来时一般,八骑侍卫护送,六辆马车同行,缓缓驶出城中,沿着官道,朝着中州京城蜿蜒而去。
抵达京城的当日,楚祁便稍作休整,沐浴更衣,穿上朝服,进宫面圣。
御书房内,香炉中飘散出若有似无的龙脑香,清新沁脾。
皇帝神情复杂地看着垂首立于堂下的楚祁。他着实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能干脆利落地完成这份重任。
当初楚祁从京城出发时,他便已做好需要与云中道拉扯数载的准备。却未曾想短短一年时日,政令已然畅通无阻地落到实处。而这一切,都得益于眼前这个赶鸭子上架的愣头青。
纵观楚祁经手的每一件事,竟然都井井有条,毫无差错。纵使事事皆因他身边有能人相助,可收拢这些能人为己所用,不正是另一种能力么?
于是他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祁儿,你做得很不错。”
“这是儿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楚祁恭敬地答道。
“想来颇为不易吧?”皇帝语气温和,“又是民乱,又是矿难,定然身心俱疲、心力交瘁。”
楚祁眉开眼笑地抬起头来,语气轻快:“儿臣其实并未出什么力,皆仰仗世子与薛大人随行相助。若儿臣孤身一人前往,怕是要在云中道度过余生了。”
皇帝莞尔一笑,颇有兴味地问道:“说说看,他们都帮了你什么?”
楚祁组织一番措辞,才开口答道:“薛大人才学卓著,主导编纂用税类目,与地方商议大额用税审用,并在地方官员百般推脱中舌战群儒;世子心思玲珑,敏锐地察觉到民乱的苗头,调和折中薛大人与地方的辩论,又从甘泉府上报的寥寥数语中发现了矿难的端倪。”
他垂下眸,脸上的笑意愈发柔和:“儿臣甚是荣幸,能与两位天纵之才朝夕相伴一载之久。尤其是世子……”说到这里,他却没有继续下去,神色也渐渐黯然起来。
见状,皇帝心中暗叹一声,语气温和地安慰道:“纵然你与广陵侯的约定已然结束,承烨须得回到侯府。但你们均身在京城,日日相见也并非难事,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