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终于走到府衙正堂时,项知府已经觉得无论是手脚,还是头脸,都已结成寒冰,再不属于自己。
他僵硬地往堂中一跪,随即伏倒在地,心中的寒意却远比身体更甚——太子殿下此时此刻前来,态度又如此冷厉,显然已知事情全貌。若阻滞改革的罪名坐实,怕是死罪难逃。
正堂内的烛灯被逐一点燃,堂内渐渐亮堂起来。身边走过一双靴子,脚步声缓缓走到堂上,随即传来撩袍坐下的声音。
萧承烨则在侧面的椅上落座,林一与萨掌柜立在他身后的阴影中。
带路的官差畏畏缩缩地跪在门口,只期望尊贵的太子殿下不会拿自己开刀。
项知府伏地不动,一刻不敢抬头。楚祁也没有率先开口,只是倚着扶手,撑着额角,静静看着堂下的项知府。堂内的气氛凝滞如墨,仿佛要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楚祁将目光移向门口跪着的官差,慵懒问道:“堂堂府衙,只有知府大人一位官员么?”
那官差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答道:“小的这就去请其他大人前来!”说完便手脚并用地站起身,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
于是堂中又重新归于寂静。
萨掌柜连日未眠,已然是到了极限,身体摇晃起来。他发狠咬了一口舌尖,刺痛与血腥味一并袭来,才勉强清醒几分。
楚祁若有所觉地瞥过来,对着林一无声抬手。林一会意,扶着萨掌柜,绕过屏风到内堂暂歇。
随后,楚祁便撑着额角,闭上了眼。
项知府不敢动弹,竭力保持着跪伏的姿势。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又流到地上,他却无暇顾及,只在心中反复盘算着如何自辩,才能让对方息怒,减轻几分罪责。
府衙四处开始喧哗,这样半夜三更的灯火通明还是头一回。陆陆续续地,府衙内的通判、司税官、主簿等官员便整整齐齐地跪伏一地,两股战战,如丧考妣。
从堂吏手中接过茶盏,楚祁吹了吹茶沫,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甘泉府的春秋笔法可真是高明,矿脉都能写成山脉,硬生生地抹去了其间暗藏的几十条人命。”
项知府颤声道:“殿下,请容臣解释!是赤岩矿场不顾矿脉实际执意深挖,导致矿脉垮塌。他们向府衙报呈时,声称其中并无矿工,故而臣等也以为并无大碍,才以修缮为由上报。而今听闻殿下一言,才知这矿主竟胆大包天,行此瞒报之事!”
“是么?”楚祁缓缓饮了一口茶,说道,“可本宫听矿脉入口的百姓说,垮塌当日便有官差前往,得知其中困有矿工,却执意以‘需要朝廷审核用度’为由,拒不施救呢。”
“是臣的过错!”项知府咬牙道,“未带领下属细细研读新政,衙役们又皆乃武夫、粗鄙不堪,对政令不求甚解,阴差阳错之下造成此等误会,实是不该,请殿下降臣治下不严之罪!”
楚祁闻言,低低笑了起来,缓缓说道:“如此一来,知府大人倒真是无辜得很了。”
“臣句句所言,皆为实情,请殿下明鉴!”项知府重重叩首。
“是否是实情,容后再议。”楚祁的目光冷冷扫过堂内,语气骤然一沉,“现在,本宫要你整个府衙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在最短的时日内救出所有矿工!”
“臣等领命!”项知府颤声道。
“滚吧。”楚祁轻声道。
“是!”项知府艰难起身,与府内其他官员齐齐行礼后,鱼贯退出大堂。
目送他们离去,萧承烨转头看向楚祁,蹙眉道:“殿下,就这么放过他们么?”
楚祁冷笑一声:“放过他们?怎么可能。”他稍稍提高声音,唤道,“林一。”
林一从后堂快步走来,躬身抱拳道:“属下在。”
楚祁放下茶盏,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抛到他手中,沉声道:“持我的印信,即刻快马加鞭赶回高昌府,前往云中道驻军营地,面见韩指挥使,令他派兵前来捉拿阻滞政令的逆臣。”
“属下遵命。”林一将锦袋收入怀中,大步走出大堂。
楚祁这才站起身,缓步走到萧承烨面前,抬手摩挲他的脸颊,柔声道:“世子累了吧?”
萧承烨摇摇头,起身拥住他,轻轻抚上他的左肩,眸中满是心疼:“殿下的伤可还好?”
“无碍。”楚祁笑道,“世子不必担忧,已然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