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税赋比例不一,税籍名目繁杂,因此税籍册的整理,及与往年税赋的校对也是一件繁琐而又苦闷的差事。
为了尽快向皇帝呈报结果,户部郎中们昼夜不停地在库中对账,卷宗堆积如山。
度支清吏司的朱郎中近日心力交瘁。他本来新养了个外室,还未得趣,便被日日拘在库中,直至三更半夜。
夜烛昏黄,他老眼昏花,进度愈发迟滞,心中焦躁不堪,只得将薛仲唤到近前,安排他代自己前去。
“下官越俎代庖,是否不太妥当?”薛仲略带犹豫地道,“彭侍郎可是下令,必须由郎中大人们亲自核验。”
朱郎中闻言,一拍桌案,愤愤不平地说道:“你编纂的江南道税籍册条理清晰,思路明朗,类目合理,为其他大人省了不少事,纷纷赞不绝口。可他们手下人编纂的税籍册呢?混乱不堪,条目杂乱,看得人头昏脑涨,我的头疾都快犯了!”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语重心长地道:“你年轻有为,而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数年之后,这个郎中的位置,非你莫属。你只是提前熟悉一下分内事务而已,其他大人也将你的才干看在眼里,不会多说什么。”
“大人过誉了。”薛仲诚惶诚恐地说道,“大人经验丰富,资历深厚。下官并无任何僭越之心,只愿长久随大人左右,领受谆谆教诲。”
朱郎中微笑着说道:“薛大人不必过谦。陛下对你的赏识有目共睹,此次税籍核查也是你的良策,你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又何必自谦?”
他抬手拍了拍薛仲的肩头,语气笃定:“就这么定了。从即日起,你代我去库中核验其他清吏司的税籍册。若彭侍郎问起,我一力承担。”
见他态度坚决,薛仲只好拱手答道:“下官领命。”
朱郎中满意地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去。
薛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转身往库房行去。
其实各地的税籍和往年税赋都略有出入,但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默契,大家相互指出存疑条目后,便眼瞎心盲地任由对方当场修改。
薛仲也和光同尘,与郎中们相处得甚是融洽。
待户部各司互相校核完毕,再行整理出概况后,经由彭侍郎校阅一番,又交给王尚书最终把关,最终呈递到了御案上。
在批阅奏折之余,皇帝粗略过目一轮,又抽取部分税赋与税籍进行检验。饶是如此,也耗费了足足三日,才看出个大概。
他疲惫地靠在御座上,揉了揉眉心,正欲稍作歇息,外面就通传刑部右侍郎张牧带领庶人洛图求见。
这是他特意吩咐的——查案之后,让洛图进宫面圣。他要亲眼瞧一瞧,让楚祁甘愿为其跪求恩典的所谓洛图,究竟是何模样。
小太监领着张侍郎和洛图进入御书房。张侍郎行了一跪三叩礼,洛图则在内侍指引下,姿态恭谨地行了三跪九叩礼。
皇帝的目光扫过伏地不起的洛图,落在张侍郎身上,温和道:“张爱卿请起。”
“谢陛下。”张侍郎起身,垂首肃立。
没有收到皇帝的示意,洛图只能维持原样跪伏在地,一动也不敢动。御书房内本来清心消暑的沉香气息,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头顶传来皇帝和张侍郎关于洛家罪行的一问一答。两人从人犯的抓捕,到寒食散的制贩,事无巨细地探讨着,仿佛遗忘了堂下还伏着一个人。
洛图只觉浑身僵硬起来,手脚都开始发麻,腰间也渐觉酸痛,却不敢露出半分异样。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楚祁的做派,不禁感叹父子之间果然是一脉相承,都喜欢不动声色地给人以颜色,令人连开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洛图。”皇帝忽然威严唤道。
洛图浑身一震,立刻开口答道:“草民在。”
“站起来,朕有话问你。”皇帝缓缓说道。
“草民遵旨。”洛图低声应道,咬牙撑起酸麻的身躯,不敢活动分毫,只是低眉垂首地伫立着,目光落在身前的地面上。
“你们洛家究竟受何人庇护,敢行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皇帝目光锐利,沉声问道。
洛图深吸一口气,恭敬答道:“回陛下。草民的大哥是礼部驻云中道姚使节的女婿,因此家中才能经营此物,不受阻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