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亲眼看见……”老仆闭了闭眼,额角凝上一滴汗珠,凄声说,“老夫人谎称要带萋萋出去,亲自将她带出府抛弃在外,却没有再带回来。”
原来谭萋萋不是自己走失的,而是被谭王氏抛弃的。
楼厌被这个消息震了震,不解道:“你都看见了,不知道把孩子找回来吗?”
老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老仆不敢做主,立刻将此事告知了我家主君,主君出门寻女,自那以后便行踪不定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衡弃春问。
“大约有……”老仆闭眼,估算说,“小半年了。”
“什么?”楼厌俯下身子去看他,越发怀疑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上次你亲口说的——孩子只是丢了三四天!”
老仆比楼厌还要茫然,一双浑浊的眼睛在夜色中眨了又眨,“什么?”
楼厌觉得不对。
这老仆太真诚了,字字句句都不像是在说谎。
可他确信自己的脑子没有问题,昨天站在府门前,衡弃春问孩子丢了多久了。他亲耳听到老仆说——约摸三四天。
为什么到了今天变成了小半年?
风急雨大,骤然带来一抹难得的凉意。
以时间编成的那条乱网似乎正被一根一根捋平扥直。
廊下水汽扑面,老仆愣了许久,缓慢地理解了楼厌的意思,迟疑说:“老仆依稀记得,二位仙君上一次过府,正是半年前的事。”
楼厌斜眼看他,张嘴就说:“你老糊涂了吧,那明明是昨……”
“楼厌。”衡弃春打断了他的后半句话。
楼厌不太情愿地闭了嘴,歪着脑袋回头看衡弃春,却见他师尊仍然盯着那老仆,轻而易举地接过了那场关于时间的怪论。
“谭承义的夫人又是怎么回事?”衡弃春问,“就是那个疯女人。”
老仆重重地叹了口气,遍布皱纹的眼角就此垂落下去,念起谭家那本格外难念的经。
“那是萋萋出事之前。”他追忆道,“主君有一日忽然扬言,说夫人是妖。”
“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分歧,主君硬是把夫人赶出了家门,老爷和老夫人如临大敌,连夜请了虚生道长上门做法事,府上因此乱了。”
衡弃春略一思索,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所以镇子上的人说她是在找自己的孩子,其实就是在找谭萋萋。”
老仆称“是”,“老仆一直怀疑,萋萋遭难,多半与此事有关。”
骤雨在这一刻渐渐平息,只剩绵密的雨丝在风中斜倾过来,拂在人的衣袖上,一片潮湿。
衡弃春抬眼,忽觉那骇人的暑气已经被这场雨冲了个一干二净。
致使民不聊生的这场旱灾似乎就要这么过去了。
“方才那团血篆你可看见了?”衡弃春问。
“看……看见了。”
“那是谭萋萋的死咒。”衡弃春看着老仆,说,“当日谭王氏将她带去了哪里?”
老仆不知什么是“死咒”,但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
他抬起衣袖轻轻擦了一下眼角,哑声说:“在……浮珠河。”
距谭承义家十里路,山谷中有一处溪源,镇子上的人习惯称其为“浮珠河”。
传闻河中盛产珠蚌河螺,只是近些年水势越深,许多人都在河边遭了命,因而便被荒弃了。
楼厌磕磕巴巴地掐了一道“避雨诀”,顺着老仆指给他们的方向一路寻找。
衡弃春落在他身后半步,身上的衣袍已经快被雨水浇透了。
楼厌以手遮目,抬头看了看头上自己掐出来的那道屏障,不由苦起一张脸,“师尊,要不我们还是回镇上借把伞吧。”
——他的仙诀一直都很差劲,那道避雨的屏障至今还有几个漏洞,正淅淅沥沥地向下落毛毛雨。
雨水几乎全打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
衡弃春鬓边的几丝白发凝了雨珠,湿哒哒地贴在侧脸上,他不甚在意地抬手拢了一下头发,露出那张更为苍白的脸。
“一来一回又要耗费许多时间。”他抬头,看着不断漏水的淡金色的屏障,语气平和,“凑活用吧。”
只要没骂他就好,楼厌暗暗松了口气。
心还没踏实落地,他又听见衡弃春的声音:“回去将避雨诀抄录百遍,连同你师伯之前让你抄的《通冥志》一起交给我。”
楼厌:“啊?”
衡弃春没有理会小徒弟的叫苦连天,在一处岔路口停下,试探着凝气一道探灵诀,他看着眼前幽微的光晕,说:“谭萋萋的血篆来过这里,前面就是浮珠河了。”
他让开身侧的一条山路,对楼厌说,“你去查血篆的下落。”
楼厌眨眨眼,“那师尊呢?”
衡弃春收回视线,“我去会会那个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