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病是近来身(2 / 2)

“楼厌。”衡弃春忽然唤他。

楼厌猛地回神,抬头重新对上他的视线,听见衡弃春淡淡开口。

“三年前我替师兄前往鹤子洲议事,在路上救下了险些被流寇分而食之的南煦。”知道楼厌想要问什么,他直白道,“那日你趁听学之际捉弄魏修竹,结果不甚引起山火,烧了你师伯半身衣裳,被罚闭门思过。”

他说完才白着一张脸挑了下眉,“忘了?”

“……没。”

楼厌抿唇,思绪越过两百多年,发觉自己对那件事的印象竟然很深刻。

毕竟罚完跪又挨了南隅山几十戒鞭,的的确确够长记性。

年轻真是有病!

等一下……

楼厌微微偏头,借着昏沉的烛火看过去,心里满是不解。

衡弃春为什么要主动解释这件事?

难道是他对南煦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不可能!

他已经很有礼貌了!

那就是……

楼厌一惊,忍不住眯起眼睛,用那双狭长的眸子看向衡弃春——该不会是他师尊心虚吧?

僵立之际,那阵压抑不住的咳声再度传来。

衡弃春额头上冷汗频频,单手撑住床榻,整个人躬身伏在榻上,曲起来的后颈紧紧绷着,后背上隐隐渗出血迹。

楼厌手心发紧,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顿时被压了下去,他紧紧地盯住衡弃春。

眼前这个人似乎哪里都是苍白洁净的,唯有嘴角处咳出来的那滴血迹猩红扎眼,清楚地昭显着神明的狼狈。

他知他神力无边,也知他肉体凡胎。

“给我看看。”楼厌突然说。

衡弃春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哑声问:“看什么?”

楼厌鼓着一侧的脸颊,犬齿在口腔里来回吮磨,大概实在说不出口我要看你的伤,干脆两步屈膝跪上床榻,大逆不道地将衡弃春压了下去,然后将自己那颗犬齿贴上了他的后颈。

“楼厌!”衡弃春的身体猛然下倾,只得单手撑住床榻,一时不知道狼崽子想要做什么,指尖紧紧攥住了床褥上的一小截布料。

下一瞬,他只觉得自己脊背一凉。

刚穿好的衣服和身上裹着的纱布被小狼的牙齿一齐撕扯开,榻边冰鉴里喷薄而出的凉意席卷上来,激得他脖颈到后背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

在混杂的血迹与伤口下,他竟感受到一阵灼热。

“楼厌……”

没有回应。

但他知道。他正赤身裸体地被小徒弟注视。

楼厌口中还衔着一截纱布,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衡弃春坦陈的脊背,上面满是血痂和淋漓的伤口,结了痂的是当日在应诫堂留下的,仍在渗血的地方是今日受的伤。

前往花潭镇的那辆马车上,他就是这样靠在车里,撑着一身伤布下那道避暑诀。

心里像被一团麻绳撕拉牵扯,皱巴巴得捋不清楚。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师尊。

不再是上一世将自己扔进天池台时那副冷血无情的样子,也没有屠戮仙门那日独不怜他的狠心。

那是什么呢?

楼厌维持着一个躬身的姿势,视线在衡弃春雪白的脖颈,终于等到他师尊的骂斥,“看够了吗?滚下去!”

楼厌松手,吐出嘴里那条纱布,摸过怀里的药膏替他重新上药包扎。

他看着手下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是骗人精。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骗人精。

他心里絮絮叨叨地想了很多骂人的话,到最后却一句也没敢骂出来,

将师尊拉下神坛,或许是有些难的。

小狼毛手毛脚的,动作间扯到衡弃春的旧伤,使他忍得艰难。

最终还是蹙了蹙眉,忍不住催促,“还没好?”

楼厌将新的纱布打结系好,皱巴巴的结团像他心里乱成一团的麻绳,声音也因此显得闷闷的,“好了。”

衡弃春翻身坐起来,一双冷眸隐隐含着怒意,抬手朝着墙边一个角落,“好了就去那边跪着。”

“谁教你可以随意撕为师的衣服?”

凶巴巴的。

“喔。”楼厌自知理亏,没敢再忤逆师尊,取了干净的衣服递过去,自觉走到衡弃春指的那个墙角罚跪。

膝盖与坚硬的地面相撞,他不禁又鼓了鼓腮,不太服气地讲自己投入到一面夜色中。

红烛滴泪,光影明明灭灭,漏液冗长,他恍惚听到外面的更声又响。

“关门闭窗,防偷防盗——”

亥时了。

楼厌很讨厌这种枯燥无聊的罚跪,不多时就变得视线模糊,脑袋晕乎乎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榻边冰鉴烧尽,他又一次感受到酷暑时节难耐的燥热,黏腻的汗出了一层,使他忍不住想要脱了外裳。

人刚一动,立刻就听见衡弃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楼厌。”他斥道,“尾巴不要乱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