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厌吃瘪,奈何此刻还说不了话,只能蔫蔫地“哦”了一声,低着头退到衡弃春身后,接过他递来的貔貅幼崽。
“还未请教阁下尊名。”他听见衡弃春说。
那老道停在在距离他们三步远的位置停下,轻抬手臂,浮尘甩起又落下,并拢的手指中间立刻多了一张符纸。
周遭变幻未定的景物安静下来,山野寂寂。
楼厌觑着那张符纸上的篆文,推测那是一张幻影符。
“贫道法号虚生。”老道一拂衣袖,与衡弃春对了个道礼,抬头时才彻底露出他的脸。
极瘦极干枯,唯有一双眼睛精明老练,他笑了笑,谦称:“花潭镇上的人都称贫道为‘虚生子’。”
衡弃春并不与他套这个近乎,略垂了眼睛,礼道:“虚生道长。”
“不知有什么仇怨,要将我师徒二人困在幻影符里?”
虚生子笑了一下,余光忽然瞥见楼厌,眼睛一眯,移步换影,下一瞬就出现在楼厌面前,开始近乎痴狂地打量他。
楼厌一颗心顿时被他这个动作给提了起来,飘忽忽地想——他在看什么?
这老道士看起来邪乎得很,该不会……发现了他的原身是一头野狼吧?
眼看老道士抬手在他面前念起什么乱七八糟的符咒,楼厌“唰”的一声躲开,挪到衡弃春身侧,张嘴就骂:“你他妈盯着我看什么……”
“哎?”他双手捧住自己的下巴,兴奋道,“师尊我可以说话了!”
衡弃春早已看出虚生子要替楼厌解禁的意图,略有些嫌弃地瞥了狼崽子一眼,随即看向虚生子。
“果然是噤声符。”虚生子得意一笑,就此接上衡弃春之前的问题,“花潭镇上的符纸都是由贫道所传,镇上的百姓若有驱鬼捉妖之求,大约都会请贫道出面。近日……”
他顿了顿,声音忽而压低了许多,在寂静的夜色里甚至显得有几分渗人:“近日镇上出了一桩怪事,里正谭承义的小女儿丢了,恐怕非人力所为。镇上人心惶惶,每到子时便闭门谢客,老夫看你们面生……是外乡人吧?”
原来先前的幻影符是一场试探。
楼厌越听越生气,当即就要站出来自报家门,被衡弃春按着脑袋塞了回去。
“安静一点。”衡弃春说。
楼厌满脸不服气地杵在原地,伸长了脖子看那绿袍老道,同时听见他师尊说:“在下与小徒来自修仙门下,听闻花潭镇有异,特地前来查看。”
“道长恐怕是……”衡弃春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虚生子一眼,“多虑了。”
“原来仙君是好心。”虚生子眯起眼睛,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思索道,“那贫道倒是要向两位仙君赔个不是。”
楼厌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从衡弃春身后钻出来,手背朝外摆了摆,“赔不是就不必了,我师尊大人有大量,懒得和你多计较。”
“老道……”察觉到一对冷冽的目光正在喵他,楼厌咂咂嘴,瞬间换了说辞,“虚生道长!”
“你说你在替谭承义找孩子,我和师尊也正要去见他,能不能帮我们带个路啊。”
虚生子又将两人仔仔细细打量过一遍,随即很痛快地答应下来,“举手之劳而已,两位仙君随贫道来,权当是贫道为了方才的事情赔罪。”
山雾渐起,月色影影绰绰。
虚生子燃了一张符纸用以照明,蜿蜒而上的山路仍然显得遥不可及。
又走了两刻钟,他在一条岔路口停下,手中符纸燃尽,露出不远处的一座宅邸。
朱红漆门上密密麻麻贴满符纸,一对朱砂灯笼挂在檐角,火光在被风吹动,时隐时灭。
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虚生子一抬浮尘,“就是这里了。”
话毕,朱红漆门应声而开,露出里面漆压压的一团山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有古怪。
楼厌退后半步,腾出一只手来戳了戳衡弃春,“师尊……”
衡弃春应了一声,语调沉稳,“别慌。”
他看向眼前的老道士,唇角轻抿,眸色顿冷,“这看起来像是官家府邸,花潭镇的里正虽为乡绅,却未必有这么大的家业。”
“道长至今仍在试探我们吗?”
说罢指尖一动,竟召出了无弦琴。
“无弦琴……”虚生子眯眼,猛地抬手扬起无数符纸,琴音与之相撞,发出骤响。
貔貅幼崽突然惊醒,在楼厌怀里挣动起来,金石散落,不停地发出“咻咻”声。
楼厌不得已后退半步,脚下却顿觉一空——宅邸移动,他竟已经摔进了院门。
视线被缭绕的山雾遮蔽,楼厌只觉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紧紧抱住怀里的小兽。然而下一瞬,就有一只冰凉滑腻的手缠上他的胳膊,将他拉向更深的雾气当中。
情急之下楼厌竟用不了灵力,本能地想要喊人救命,“师尊!”
话一出口他才懊悔起来。
衡弃春召出无弦琴,定然是已经看出了老道的企图,此刻擒下老道才是正理,又怎么会分出心神来救他——
外面的打斗声似乎停了一瞬,楼厌肩上一沉,被无弦琴勾住肩膀拖回来,踉跄一步摔到衡弃春怀里。
电光火石的一瞬,他透过迷雾看见了刚才抓自己的人。
四个穿宫装的红衣侍女分立两侧,手中各提着一只朱砂血灯笼,衬得脸色惨白——像死人。
身后的人莲香环绕,无弦琴在手中化为无形,楼厌甚至能够感受到庞大的灵气正在消退。
看来不只是他,即便是衡弃春进了这座府邸,也无法动用灵力。
楼厌诧异地扭回头去,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师尊,“你怎么会……”
“站稳。”衡弃春扣住他的肩膀,抬眼打量着廊柱上的符纸,笃定道,“是符阵。”
一侧的侍女已经拖起长音:“外客临门,留梦他乡——”
森寒的唱客声中,楼厌看清了庭院的布局。
假山排列成困阵,回廊下的廊柱贴满符纸,四周都是缭绕的雾气,一股寒意直直地逼上脊柱。
他们被困在了另一个幻境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