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沾到衡弃春的袍尾上,漫成红艳艳的一片,像早春时后山上的红梅。
楼厌抬手掩唇,抿去自己嘴角处坠着的几颗血珠,他顺势抓了抓自己的衣服,想要将手心蹭干净。
但衣服也脏,擦了半天也没见干净多少,手心里始终沾着一片去不掉的血污。
楼厌盯着衡弃春的袍尾,几乎没有犹豫,探过身子就想张嘴去舔。
“哐”的一声。
被衡弃春一脚踹回来。
楼厌恶狠狠地露出牙齿,刚要爬起来就听到了来自上首的声音。
是衡弃春那句含着微愠的——“楼厌。”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楼厌猛地跪坐回去,两手绞住自己的那截衣服,露出来的尖牙紧紧叼住嘴角。
衡弃春睨他一眼,抖了抖自己的袍尾,顺势念了一个诀,轻而易举地除去了那片血污。
他这才重新看向楼厌,眸间悲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责备,“你这乱咬乱舔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楼厌很小声的“嗷呜”了一下,跪在原地不肯答话。
人的习惯是很难更改的,狼更不例外。
即便上一世他已经跻身为九冥幽司界的魔主,仍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许多想要咬人脖子的想法。
这简直就是在强狼所难。
“罢了。”衡弃春叹了口气,这些习惯他已经纠正了很多年,目前看来进展不大。
他拽着楼厌的一只胳膊将人拉起来,嘱咐道:“我留了一部分灵气在你体内,这几日不可妄动灵力,否则必遭反噬。”
楼厌还在控制自己的口欲,听见这话便垂着脑袋点了点头,声音显得有些闷。
“哦。”
然后就是长久的静默。
外面的人潮早已散去,偌大一座神霄宫里只剩泉水汩汩而下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人出声。
楼厌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一世他因为一只鲛鱼而被逐出师门,从天台池里爬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堕入了妖魔道,是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与衡弃春“好好说话”的。
按理说,他方才就应该应该抓住衡弃春破口大骂,不顾一切咬上那条漂亮的脖颈。
可是……
这一世不一样,衡弃春没有当着众人指出他是一只妖狼,而说——楼厌是本尊的徒弟,并不是什么妖邪。
楼厌有些为难。
他习惯性地歪头思考,舌尖无意识地舔过自己那颗犬齿,纠结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对着那道背影问:“如果没有那只甪端兽,师尊还会相信我吗?”
衡弃春侧首看向他。
清冷的眸子不乏温吞,近乎苍白的一张脸上找不出更多的情绪,维持着一个拢袖的姿势站在那里,仿佛离人很远。
还是那副样子,冷冰冰的,有些不近人情。
楼厌觉得他不会回答了。
他偏开视线,眼角处不觉带上了一点猩红,兴致恹恹地问:“师伯说被我吞掉的那只鲛鱼是鲛族的皇幼子,我是不是……不该吞了他。”
“众生平等。”衡弃春却很快答他,“即便他是鲛族皇子,也不该引鬼入体,至于你……”
衡弃春上下打量他,片刻之后抿了抿唇,委婉道:“你也有你的解决方式。”
他说的是楼厌喜欢用狼的方式解决问题的习惯,但话中却并没有指责的意思。
楼厌抬眸看着他,眼角的那一小片猩红又漾开一些,他不太确定地开口:“那……鲛族真的会来找十八界的麻烦吗?”
衡弃春仍然淡淡的:“也许。”
“那我……”
“你就在这儿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这一声语气有些冷,几乎要将楼厌的思绪扯回很多年前——刚化作人形的时候闯了不少祸事,被衡弃春揪着耳朵冷声教训了很多次。
那时候的小狼其实是很怕师尊的。
楼厌于是又拗起嘴巴,垂着脑袋点了点头,“哦。”
既然衡弃春现在站在自己这边,楼厌决定先与他维持好表面上的师徒和谐。
若想报上一世的仇,恐怕还要等自己的修为恢复到以前的程度……
“楼厌。”衡弃春唤他。
楼厌“唔”的一声歪头看去,仿佛看见师尊对他笑了笑。
那位从来不苟言笑的神尊说:“为师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
这句话比今天的一切都有杀伤力。
楼厌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的灵力都在原地僵持住了,他他看着衡弃春转身离开,看着他在那座莲台之上盘腿坐下,看着莲花手印在指上翻转而出,泄出几缕神泽。
可是……
楼厌歪头看着他,心中像被缠乱的丝线绕了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楚。
莲台上的神尊已经闭目打坐,像是丝毫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一句多么要命的话。
楼厌想。
如果你自始至终都是信我的,上一世又为何一定要亲手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