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瞧不见,那就不用告别了,他默默地移回了眼。
谢屿也没有久留,告诫楚扶暄小动静别当回事,抛下他和祁应竹待在一起。
周围没了外人,楚扶暄懊恼地抬头:“其实你不用得罪他,反正他有些话也是替项目考虑,我没什么问题。”
“让你到楼上打招呼,你也觉得没关系?”祁应竹说。
楚扶暄被问得颤了颤眼,浓长的睫毛在灯下投出浅色阴影,像一弯清浅湖泊,呼吸稍重便能泛起涟漪。
他不明所以:“我从没到过他那儿,去转转也行吧?”
他在海外待得太久,完全是两套职场体系,半途回国发展,很多事情是一知半解,想学但学得不够到位。
比如和高管们社交应酬,他倒是懂得敬酒,却能把自己灌倒,害顶头领导收拾一整晚。
再比如看到其他人分享家乡特产,跃跃欲试地想拉拢祁应竹,往桌边送了一盆花,却不注重价格和寓意。
祁应竹同样不讲究世故,但心里门儿清,这时候看到他发蒙,扯了扯嘴角。
“在你入职的时候来捧场,或者有工作交接顺道问候一声,那种才叫打招呼。等有了交情再去做客,你们才是正常的串门。”
祁应竹这么说着,问:“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都不认识,这么陪陈丹启上去算什么?”
“自然熟?”楚扶暄困惑。
祁应竹否认,凉凉道:“拜山头。”
乍看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居然有那么多的讲究?
楚扶暄不禁诧异,怀疑自己貌似每天风平浪静,实则无意之中犯过很多错。
“就算真的去递帖子,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不计较这些。”他沮丧道。
表现得审时度势一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反正以往独自在外闯荡,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保住体面。
可要是祁应竹因此与陈丹启有过节,扯出来的麻烦就复杂多了。
瞧他耷拉着眉眼,祁应竹说:“可我不想你放低姿态呢?”
“什么?”楚扶暄怔了怔。
他的内疚和彷徨太明显,模样清晰地映在眼底,祁应竹无端犹豫了一下。
紧接着,祁应竹声线沉稳,注视着楚扶暄的眼睛。
“你明面上是我招进来的人,你来这儿第一天,也是我带你挨个认脸,不管你愿不愿意,名声上都和我绑在一起了。”
楚扶暄咬了下嘴唇,也迟疑地看向了对方。
刚才被尖锐地审视,也察觉到若有若无的敌意,他初来乍到,最是没有安全感的时候,这会儿情绪不可能毫无波动。
他堪堪装得冷静,实际心如乱麻,此时听到祁应竹的叙述,略微镇定了几分,不过依旧有一些挂碍。
祁应竹平缓道:“按照这个逻辑,你谦卑就是我谦卑,你退让就是我退让。而我讨厌弯腰低头,这个你能接受么?”
楚扶暄闻言一顿,认真地朝他颔首,却尚且有些疑虑。
“陈丹启那边真的没关系?下次有这种事,你还是别出头了,他如果是个小心眼呢?”
“无所谓,我又不是来公司里交朋友的,管他怎么想。”祁应竹漠然道。
再者说,原先楚扶暄问过陈丹启的事情,祁应竹没有主观点评,可见个人感情极其疏离,这方面向来是公事公办,懒得盘算那些弯弯绕绕。
祁应竹再嗤了声:“我不和他记仇就不错了,来我门口没事找事,凭什么让他占口头便宜?”
虽然陈丹启的脾气不好说,但他更是肆意妄为。
楚扶暄察觉到这点,真的是服了这家公司,怀疑集团管理层把他俩凑一块儿,打的算盘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思及此,或许是这念头有些好笑,他忽地不再觉得压抑。
这段插曲暂且掀篇,随着年味散去,街上的灯笼装饰也纷纷撤下。
这座城市恢复了日常样貌,赶在寒假结束前,写字楼早已重新亮起。
一切看似按部就班地发展着,楚扶暄早上坐上出租,却蹙着眉嗅到不对。
他挑选租房的时候,每次不是周末就是晚上,春节期间搬进去,全程没有遇到过交通高峰。
如今他需要早晨通勤,随着人潮陆陆续续返工,这条路上竟越来越拥挤!
晚间驾车不到半小时的路段,换到上午要花四十分钟,尽管楚扶暄明白假期的状况不一样,可真正面对堵车,不禁有些绝望。
原本九点半磨磨蹭蹭洗漱,这下起床时间一点点往前推移,最后变成九点出头就要匆忙打车。
后座束手束脚,没办法睡回笼觉,被迫塞在半路的体验很糟糕,楚扶暄对此颇有怨念。
“通勤就是很累啊,大城市嘛没有办法。”庄汀住在他附近,开解。
楚扶暄抓了抓头发:“今天还下雨,我差点打不到车,话说能不能住回员工宿舍?”
“很遗憾,你离开宿舍之后,接下来想在这里过夜,只有一条路可以选了。”庄汀说。
楚扶暄支起耳朵:“往哪里走,我试试看。”
庄汀不吝啬地指引:“你头衔再升几级,把祁应竹赶走,去住他的总经理休息室。”
楚扶暄:“……”
平时本就不够睡,他心如死灰:“早知道我加点钱,住得再近一点了。”
“出租半小时已经很方便啦,多的是人换乘地铁,要不然你住江边去,那个方向开车过来只用一刻钟。”庄汀拍拍他的肩膀。
楚扶暄不可思议:“为什么?他们路修得宽?”
庄汀木然地说:“有钱人多呗,住宅密度低,打卡上班的少。”
楚扶暄为此心情很难过,决定随机抓个下属谈心,鞭策一下工作进度。
不料刚到午休时间,往常一个两个磨磨蹭蹭不去食堂,今天大多数人居然迅速没了人影。
他有些好奇他们的去向,随后在走廊碰到了祁应竹和主程序,正好顺路一起下楼。
“今天公司有活动?”楚扶暄打听。
主程序说:“情人节,园区在发巧克力球,还能拿花纸DIY包装,这帮人全去薅羊毛了。”
楚扶暄得知之后也想薅,尤其他过去一看,自己很喜欢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
从而他眼前发亮,想待会儿支开身旁两人,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掺和。
“咦,老大?”山奈率先发现了他,“单身主义也参加情人节活动?!”
主程序起哄:“你们的老大说不定背叛组织了,春心萌动啊,带点儿下班去讨人开心。”
楚扶暄没能悄悄潜伏,反而成为大家的焦点,被几句话说得耳尖发烫,瞬间收敛了内心的动摇。
他一边往祁应竹的身后躲闪,一边连忙朝众人摇头。
“没有的事,我随便看看,你们队伍那么长,中午不休息了么?”楚扶暄道。
山奈对这方面颇为自豪:“我连续多年做漫展代购,请上级放心,论排队我很在行。”
旁边的兰铭叹气:“我是等不住了,老大,我跟着你走吧。”
叽叽喳喳着,主程序问楚扶暄:“你真的不想要么?你好像挺有兴趣,想的话就排啊,和我们别扭什么?”
“估计是怕被怀疑,可背地里真的要去哄人开心又怎样?”山奈说,“不要有什么包袱,你爽就好。”
这一句开解加重了楚扶暄的挂碍,他对此抬腿就走,后面跟着兰铭和主程序。
“真的不爱吃这种玩意,我路过凑凑热闹而已!”楚扶暄嚷嚷。
见他如此抵触,其他人打消了怀疑,主程序说:“明白明白,打趣你几句,你别放在心上。”
楚扶暄左顾右盼:“等等,祁应竹呢?”
当他转过身去搜寻,祁应竹正在往队伍的末尾走。
楚扶暄:?
主程序嚷嚷:“Raven,你干嘛?费劲半天在底下吹风受罪。”
楚扶暄附议着点点头,如果他记得没错,祁应竹已经连轴转了半天。
“总经理也有资格享受公司福利吧,我去爽爽。”祁应竹轻描淡写,示意他们自便。
楚扶暄:“。”
靠,这人还吃甜食?他匪夷所思地推敲着,又或者是祁应竹勤俭持家,不放过一点好处?
说来也是,祁应竹的生活并不铺张,平日除了车和房,各项用品都很常见,若是与他同层级的高管,消费水平基本要再抬两个档次。
楚扶暄如此琢磨着,没继续纠结,最近他的压力一天比一天大,实在没有心思关注更多。
原来今天就是情人节,他捏了捏鼻梁,有些恍惚地舒出一口气。
这个日子和自己没有关系,许多人早早下班去约会,他照常在公司留到了零点过后。
“咦,你也还没走?”楚扶暄收拾工位,发觉祁应竹还在位子上。
祁应竹瞥向他:“之前没什么机会,现在正好,你把保温盒带走吧。”
返工以来他们很少能够单独相处,各自忙得没法抽身,不知不觉便抛到脑后。
并且两人偶尔碰上,四周大多有人来来往往,很容易被窥视,所以祁应竹一直没还保温盒。
如今他主动提起这样东西,楚扶暄先是一懵,再迟钝地记了起来。
“你特意塞在柜子里面么?不还都没关系,我也不太用得到。”他道。
他说得万分客套,话语传到祁应竹的耳朵里,却觉得楚扶暄太有手段。
连水饺带盒子地送礼,食物可以当天解决干净,这套东西却难以销毁,往后看到了便能翻出当时的记忆,那便怎么忘也忘不掉了。
祁应竹避开了楚扶暄的目光,颇有深意地提点:“不想欠人东西,你拿回去比较好。”
这会儿楚扶暄打了网约车,司机快要到门口了,于是他看着定位提醒,没有纠结太多。
他匆匆忙忙地接过盒子,继而侧过脸,朝祁应竹道了声拜拜。
捧过东西的一刹那,楚扶暄就感觉到份量不太对,但是司机在打电话催促,他没有工夫细究。
直到坐上车,楚扶暄再鼓捣了一下。
雨丝缠缠绵绵,车载电台为了应景,今晚不断地放着情歌,唱过书生初约佳人,又唱起他们胜过世间一见就吻。*
借着暖黄的灯光,楚扶暄凝住视线,困惑地旋开了盖子。
祁应竹没有把盖子拧紧,他整个动作非常轻易,随即再不由地滞了呼吸。
楚扶暄目不转睛,漆黑浓稠的深冬夜晚,他眼底清澈明净,在此刻被一抹五光十色所照亮。
有那么两三秒,他先被七彩斑斓的颜色晃住了神。
随后,楚扶暄眨眨眼,才意识到盒子里放了什么。
这是一罐子的巧克力球,每个都被花纸细致地包好,多到快要满溢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来源《老派约会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