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在明因问出那句话之后，他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跳在安静的环境中一下一下地撞击胸腔。

不远处的烧烤店还能听见年轻的学生们闹哄哄的笑声，他们这一小块地方却像是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时间好像在这里摁下了一个暂停键，不可抑制的紧张和慌乱袭来。

他抠了抠汗湿的掌心，一口气憋在肺中不上不下，他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搞得大家都很尴尬，但是自己成天就在他面前晃荡徐泊衡居然有时间去喜欢别人，这怎么想都不合理……要不就说是自己脑抽了开个玩笑？

正当明因脑袋乱糟糟、天人交战的时候，徐泊衡终于从胸腔里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有种卸掉什么的轻松感，在明因怔怔看向他的视线里，他笑了一下，缓慢地说：“我还以为你要等到换个脑子才能看到这件事呢。”

顿时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像被摁上了休止符，又在明因的脑海里喧闹地开起了演奏会。

“你……”明因被过度起伏情绪冲击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感觉自己好像瞪大眼睛，心里又慌乱又高兴：“你怎么说话还要酝酿这么久啊！”

他忍不住在原地转了两圈，又踢了踢地上装死的醉汉，好像突然有了多动症，他想要表现的冷静一点、矜持一点，但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他转了一圈又回到徐泊衡面前，微微扬起下巴，傲娇的有点没事找事：“你怎么现在才说呀！”

要是你早说的话，现在我们应该就是该偷摸找个地方亲嘴儿了！

现在情况太突然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一时半会儿有种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局促害羞。

徐泊衡淡色的眸子里映着他圆而亮的眸子和红彤彤的脸：“我告诉过你，因为我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否喜欢我，怕说出来连朋友都没得做。”

明因现在感觉自己整个人还是飘的，不知道是酒精还是撞上爱情的缘故，二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带来的反应也是相同的。他整个大脑的神经末梢都处在兴奋状态：“那你怎么现在就敢说了。”

“当然是因为，我发现你好像也有点喜欢我。”徐泊衡像一只蛊惑人的妖精，微微低头看着他，征询一般地问道：“你喜欢我吗？明因。”

明因露出一个微笑，红润的嘴唇翘起来，声音放的有些软：“喜欢。”他晕乎乎地看着面前的妖精，忍不住用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我喜欢你。”

他不知道自己看着面前人的目光里满都是璀璨的依恋，徐泊衡的喉头动了一下，下一秒，就顺从心意地在那双眼睛上吻了上去，蜻蜓点水，浅尝辄止：“我也喜欢你。”

从很早以前开始。

明因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整颗脑袋都像是被煮熟了，红彤彤地往外喷着热气，晕头转向地说：“你、你你……”

徐泊衡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文。明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毕竟亲自己的男朋友天经地义。过了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你是怎么发现的啊，我明明伪装的很好。”

徐泊衡忍不住笑了一声，闷在嗓子里，有些刮人耳朵。

明因下意识摸了摸发痒的耳朵，瞪起眼睛看着他：“喂，你笑什么？”

徐泊衡双眼含笑，坦然面对他并不怎么具有威慑力的瞪视，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什么都瞒不住我。”

这就是在说大话了吧！明因下意识就想反驳，但很快反应过来好像确实是这样，从小到大，不管他撒什么谎徐泊衡都能一眼看穿。

“看起来你好像尽在掌握一样。”明因嘟囔，然后突然跟他拉近了一点距离，眯了眯眼睛，猫一样的警觉：“你怎么这么淡定啊？”

显得他有点太白了点。

徐泊衡微微一愣，紧接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你怎么知道我不紧张？”

他说着就朝明因伸出手，让对方自己来验。

明因看着那只骨节匀称、十分好看的手，很自然地握了上去，双手贴合的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满足感，握男朋友的手也是天经地义。

很快他就发现那只手的手心微微潮湿，泄露了对方同样不平静的内心。

明因就说：“不好意思咯，误会你了男朋友。”

徐泊衡也说：“没关系，男朋友。”

验证完毕，他们的手也没有松开。下一秒，徐泊衡的手指挤进了他的指缝，将这个动作变成了十指相扣。

明因的心跳因为这个动作错乱了一拍，像有一群蝴蝶在他的胸腔飞舞。

他举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晃了晃，柔软的睫毛轻轻眨了眨，阴影覆盖在眼睑上，看上去格外认真而虔诚。

于是徐泊衡又没忍住吻了他。

把酒鬼送进派出所后，两人各自在班群里发了条消息，就提前回家了。

明因拉着那只手一路晃荡地往前走，脚步透着轻松愉快。他抬起头，让晚风吹走脸上的热度。

“我差点就要上演横刀夺爱的戏码了，”明因想到自己那些心理路程，忍不住咧开嘴傻乐：“做梦都在想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徐泊衡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双眼含笑。

明因不知道，这种戏码早已在他心里设想过无数遍了——如果有一天明因喜欢上谁，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卑鄙地利用这段十几年的感情来做威胁，抑或是做出其他不受控的事。

“所以说你是笨蛋。”徐泊衡望着前方，淡淡地说：“如果你好好看着我，就应该知道我的眼睛里从来没有别人。”

明因的心好像在这番话里颤了一下，扭头看向他。

静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明因忽然站住脚步，低头一口咬在了徐泊衡的锁骨上。

“嘶……”徐泊衡猝不及防，望着锁骨上鲜明的牙印，好笑地说：“你是小狗吗？”

明因笑望着他，一双眼睛璨若星河：“这是我给你的标记，代表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第一次谈恋爱就像是第一次拿到专属于自己的手机和电脑，整个人都因为浓厚的兴趣而亢奋，和对方做的任何事都是新奇的、有趣的、值得纪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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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泊衡只短暂地愣了片刻，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半晌，他说：“收到，主人。”

“……！”

两人恋爱的第一天以明因激情流鼻血告终。

他摸到鼻子底下汹涌的鼻血，瞪大眼睛：“我靠。”

他支棱着最后的尊严，高声强调：“这是因为天干物燥而我又喝了酒——”

“是是是，不要仰着头。”徐泊衡赶紧扶住他的背，让他低下脑袋捏住鼻翼，带他去一家便利店处理了。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周闻良和孙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相顾无言，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魂不守舍。

“他们……”

“这两人……”

“你先说”“你先说”

两人谦让半天，对视良久，齐齐发出一声带着牙酸的“卧槽”。

“前段时间他突然问我什么最好的朋友喜欢上什么人的时候我就该发现的。”孙新化身成无声的尖叫鸡：“他们两个完全没有一点苗头啊！是怎么从纯正的兄弟情突然过度成这样的？！”

纯正吗？估计不见得吧。

周闻良面色复杂，他其实早就有一点察觉了，但由于潜意识里抗拒这个可能，所以没有往深了去想。

他的一个发小喜欢上另一个发小，两个发小还都是男生，还都是校草级别的帅哥，这是多么炸裂的新闻！虽然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样子很养眼……但毕竟还是很容易惹出很多麻烦。

其他人的眼光、父母的看法，都会是他们面临的阻碍。

但他对徐泊衡这个人又有那么一点了解——徐泊衡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管是喜爱还是厌恶，如果他做出一件事，那么必定是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至于明因，也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倔的要命。

周闻良思索片刻，拍了拍难兄难弟的肩膀：“也不用想太多，明天我们分别找两人探探口风吧。”

在孙新“最好的朋友居然说弯就弯了”的喃喃声中，他站起来理了一下裤子膝盖上的褶皱：“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各回各家吧。”

也给这个两个刚谈上的小情侣一点空间。

孙新便也站起来，像个老妈子那样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筋骨：“事已至此，只能先回家睡觉了。”

09.

第二天周闻良早早就来到了班上，徐泊衡进教室时，他一眼就看见了对方手上的早点袋子和豆浆。

徐泊衡面色如常地坐下，打开袋子露出了里面奇形怪状的早点，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心中蹦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周闻良试探地问：“这是谁做的？”

徐泊衡没怎么犹豫就给出了答案：“明因做的。”

周闻良骇然瞪大眼睛，明因？做早餐？？忽然有种被强行秀了一脸的错觉。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恍恍惚惚地说。然后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欲言又止地看向徐泊衡：“你跟……”

“嗯，我们在一起了。”徐泊衡没有迟疑地回答。似乎早料到他要说什么。

周闻良刚打好的腹稿噎在了喉咙里，他上下打量徐泊衡的神色，确实没在他脸上看到一丁点的紧张犹豫和担忧。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他问：“我是说叔叔阿姨那边，还有明叔和兰姨那边。”

徐泊衡语气平静而笃定，抛出一个炸雷：“我爸妈那边我早就打过预防针了，他们知道我不喜欢女生。明因毕业之前我没有公开的打算，不过如果被知道了，我也有自己的办法。”

周闻良被那句“早就打过预防针”惊的外焦里嫩，他好兄弟真够能藏事儿，这么久了他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会怎么处理，但却不担心他处理问题的能力，他松了口气：“我肯定不会乱说的，你心里有数就好。兰姨和明叔要知道你想拐走他的宝贝儿子，估计都想抽你。”

徐泊衡很淡地笑了一下：“那就让他抽。”

另一边，孙新打了一晚上腹稿，第二天一到课间就火急火燎地拉着明因去了天台，将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说你上课的时候怎么看了我八百次，还以为你眼睛抽筋了。”明因伸了一个懒腰，趴在了栏杆上，眯起眼睛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样还不在一起岂不是要被天打雷劈吗！别告诉我你歧视同性恋啊。”

“我当然不歧视。”孙新连忙说，这在他们圈子里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一直笔直的好友突然就弯了，到现在还在那种震惊中缓不过来。他面色复杂地说：“所以你那次找我说徐泊衡的时候表现那么奇怪，就是发现自己弯了吗？”

明因挠了挠下巴，思考了一下说：“说实话，我也没觉得自己是弯的，从小到大我就喜欢过徐泊衡，其他男生我都没有感觉，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女生呢。可能我就喜欢他吧，这就叫命中注定！”

“……”孙新露出一个礼貌又有点隐忍的微笑：“好，好，命中注定。”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说：“不过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啊，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明因神采奕奕地望着操场飘动的红旗，认真地说：“我想象了一下有一天跟他分开的样子，觉得接受不了。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一直在追逐他的步伐，不管什么事他都在我身边，跟他在一起好像就变成天经地义的事情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的。”

听到这番话，孙新怔了怔，居然被他说动了。他意识到明因是真的很认真的。

既然如此，他这个老妈子也不用再说什么了。他大力拍了拍明因的肩膀，开玩笑道：“那兄弟就只能祝福你们长长久久了，因砸，就算嫁出去了也不要忘了家里人啊！”

明因忍不住笑骂：“滚吧！”

10.

那天过后，明因和徐泊衡开始谈起了地下恋爱。地下恋爱也别有一番刺激，好在别人眼里他们俩一直就是很黏，跟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们会在无人的角落分享同一首音乐，说说学校的趣事，也会偷偷交换一个带着栀子花味的吻，整个盛夏都漂浮着轻快的、酸甜的味道，像咕噜咕噜往上冒着气泡的甜水。

六月的时候，徐泊衡结束高考，确定了报A大金融系。他在A大附近租了一间二房，他们在这一年里体验了异地恋的滋味。

明因一有时间就会过去找他，跑的比他平时打篮球还勤快。房子里已经摆满了属于他的东西，跟待在自己家一样。

A大的学生都知道他们大一的校草已经名草有主，一下课就不见，不收情书不搞暧昧，高冷的要命，他们都想知道搞定这朵高岭之花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但一直都没见到过正主。

明家夫妇也发现了明因的不对劲，这孩子玩手机聊天的时候总是会突然笑起来，还经常往外跑，整个人都洋溢在一种甜丝丝的氛围中。

他们怀疑他是跟哪个同学早恋了，但去学校找他的班主任打听也没有打听出什么所以然来，查看他的来往记录，也只知道他是去找徐泊衡的。

这孩子一向黏着对方，他们就也没有往其他的方向想。

不管怎么样至少明因的状态并没有因为这段恋爱变得不好，明家夫妇就找了个机会委婉地表示：“正常恋爱他们都是支持的，如果真的想要恋爱也不要有太大压力。”

明因不知道有没有听出他们的话外之音，想了想告诉他们：“高考完之后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们。”他斟酌着说：“你们到时候可能会很震惊，但是希望你们不要阻止我。”

夫妻两对视一眼，先给出了承诺：“只要不是违反乱纪，就算你想去唱戏爸妈都支持你。”

不过高考结束之后，没等到明因自己坦白，柯若兰就撞破了他俩的柜门。

刚高考完的明因太兴奋了，他跟徐泊衡坐在花园的秋千上讨论大学的生活，阳光太好，明因盯着徐泊衡舒展的侧脸轮廓，没忍住靠过去在他的嘴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这一幕被突然想要出来浇水的柯若兰看见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花园里养着的洋甘菊，想要去浇浇水，以至于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手里的花洒掉在地上，她神色震惊又复杂地看着这两个从小就很要好的孩子，一些细枝末节忽然浮上了她的心头，揭开了明因所有不对劲行为后面的答案。

亲自做早餐、频繁地往返两地……她早就应该发现这个苗头的，但却到现在才发现。

徐泊衡先看见的柯若兰，他微微侧过身，挡住了明因，眼里看不见一点慌乱：“兰姨，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好了。”

徐泊衡也是在柯若兰看着长大的，她一直很欣赏这个好友的孩子，冷静、克制，有着很多成年人都不具备的稳重。但前提是他没有跟自己的儿子搅和在一起。

她忍着怒意，表面平静地说：“我问你做什么，你又不是我儿子。泊衡，你比他年长，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