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假。◎
桃源县距离京城很近, 早年姜姻白天去宫里伴读,出了宫骑马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了,所以以前她每日都是来回折返。
现在坐马车, 将近一个时辰后,他们便到了。
昨晚蓝絮没睡好, 他在车上睡得昏昏沉沉的。
当蓝絮被姜姻叫醒的那一刻,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藏药包的小布老虎是否还攥在手里。
还在,还好还好。
蓝絮揉了揉眼睛, 在车里伸了个懒腰,心底窃喜睡得这么熟都没松手, 要不然就暴露了。
这就是专业的细作呀, 连睡觉都不会暴露呢。
下了车, 蓝絮怔了一下, 他怎么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熟悉?
桃源县下的桃源村,情报上写的地点,也就是此处。
这是阁主教给他说的话, 是用来骗姜姻的,可是当他亲身来到这里时,却有一种这里是我家的感觉。
不, 蓝絮摇摇头,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家的,本就是在街上流浪的乞丐, 哪里有家?
姜姻牵着蓝絮的手走进了姜府。
蓝絮才一进来, 更觉得奇怪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 怎么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蓝絮握紧了手里的小布老虎, 他本就不安, 现在更是不安了。
姜姻对蓝絮说:“你先去客房休息吧,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蓝絮被下人带走了。
姜姻转身去主院找母亲了。
姜母自从告老还乡后,就不理任何朝事,这些年也有些人想来拜访,攀些关系,但全被拒之门外。
姜姻此刻站在母亲的门口,她就驻足在此,没急着进去。
她自知身为女儿不能质问母亲,但……但这确实生疑。
“还打算站多久才肯进来?”
一炷香后,里面传来了姜母的声音。
姜姻便走了进去,先是行了礼,坐在母亲的身边,说:“母亲的身体可好些了?我这次带来了一些新的药,有一味是外邦进贡的天山雪莲,陛下赐给了我,我带来给母亲。”
姜母摆摆手,让女儿别客套了,直奔主题:“前些日子你来信问起阿絮,是何缘由?”
阿絮都是八年前的事了,女儿骤然提起,定有原因。
本来姜姻还想说点别的事再提起这事的,既然母亲开门见山,那她也不扭捏了。
姜姻说:“母亲,我抓了个人,长得和阿絮一模一样,有些小性子也像极了,而且腰上也有块胎记。”
虽然胎记的事还得等三天后第二次治伤才能知道是真是假。
但这些已经足够怀疑了。
姜母一下就抓住了重点,只重复了一个字:“抓?”
姜姻坦白道:“是嬴国派来的细作,自称阿絮,来寻亲的。”
姜母本来正在饮茶,她听到这句话,喝茶的动作一顿,本来杯沿都已经碰到了唇边,她最后还是没有喝,又将茶杯放回了桌上,甚至盖上了茶盖。
姜姻觉得母亲的动作……很不自然。
母亲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就是发生天大的事,母亲都不会如此!
“母亲?”姜姻追问了一句。
姜母问:“既然是敌国细作,为何留在身边?”
姜姻就知道母亲会责怪,于是她搬出了陛下来。
“我已经向陛下说起过了,陛下的意思是正好利用这个细作办一件事。”
姜母沉默了良久,姜姻也没再打扰。
一直沉默到茶水彻底凉透了。
姜姻也一动没动,她在等母亲的答案。
半晌,姜母才说:“既是陛下安排,那你就好好办事吧,别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姜姻的手缩在袖中,她的指尖用力地掐着手心,提起了一口气,她是鼓足了勇气才说:“陛下信任我,是我的荣幸,我也如陛下信任我一般信任母亲的。”
姜母:“……”
姜姻自知这样说话是大不敬,她已经做好了被母亲赶出去的准备。
又是长久的沉默。
姜姻感觉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最后还是姜母主动开口:“所以你是觉得阿絮当年没死?你觉得那个细作就是阿絮?觉得当年我骗了你?”
太直白了,母亲一句话把姜姻要说的话都给说了。
“是。”
所以姜姻只有一个字回答。
一个字,回答四个问句。
姜母的眼神平静,她的视线从桌上的茶杯,一直到对视上姜姻的眼神,注视着女儿,说:“阿姻,他八年前就死了,你再难过,这也是事实,当年是你亲手埋的,你忘了吗?”
“我没忘。”姜姻回答。
姜母说:“没忘就好,逝者已逝,节哀吧,你既然又得了个替身,那就好好对待,你就当他是阿絮好了。”
“不一样的,母亲……这世上除了阿絮之外,再也没有男子值得我付出爱了,他若不是阿絮,那我就只当他是个男宠,因为他随时都会像那位一样,背叛我而去,但他若是我的阿絮,我愿为他付出一切。”
所以是真是假,对姜姻来说,很重要。
姜母见劝不动女儿,她知道女儿很是执拗,毕竟当年阿絮离去后,女儿也要跟着去死,是她千方百计才拦下来的。
后来女儿又偷偷自杀几次,都救回了,要不是后来有了中毒一事……
真要死的人,谁都拦不住,除非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既然你觉得像,那就带来,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阿絮。”姜母说。
姜姻摇头,问:“母亲是要杀了他吗?”她知道母亲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于是再次搬出陛下来,语气有些急切:“他可是陛下计策的关键,母亲若是杀了他,可就坏了陛下的事。”
姜母向来直白:“既是如此,那还是不看为好,否则我会忍不住杀了他,毕竟……我的女儿竟然会因为一个身份不明的细作来质问她的母亲,眼不见为净,若是见到就想杀了。”
姜姻说:“多谢母亲。”
母亲这么说,就是先不杀蓝絮了。
但也确实别让蓝絮晃到母亲面前,这次回来办完要事,待上一两日就赶紧回京城吧,别再让母亲真把蓝絮杀了。
姜姻离开了母亲这里,她虽然质问了母亲,但是并未问出结果来。
难道真的要挖了阿絮的坟看看,当年埋的阿絮还在不在吗?
姜姻真真切切记得埋的是阿絮,可当年埋的是阿絮,眼前这个又是谁?
姜姻并不相信母亲的话,母亲那番反应分明有鬼。
但不能再质问了。
姜姻决定去找另一位,是当年在府里照顾她和阿絮的姨姨——桃娘。
桃娘年事已高,自从姜姻入朝为官后,桃娘便离了府,住在县城了。
去找桃娘之前,她要先去看望一下阿絮。
于是姜姻带上了蓝絮。
蓝絮正在客房里出神,他觉得这里的每一处都很熟悉,但是再仔细地想的话,就会头疼了。
所以怎么都想不起来。
就好像回忆被一层水幕隔开,他想要伸进去查看,却只会被淋湿。
“阿姻姐姐我们这是去哪?”蓝絮被姜姻拉着手走,即使出来,他的手里还是捏着小布老虎,他一刻都不敢离身的,他时刻都记得,今日还没给姜姻下毒呢。
姜姻说:“我带你去见一位故人。”
这是一处坟茔,修建得很大,看来墓主人定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可是当蓝絮看向墓碑时……这是一处无字碑。
姜姻带来了许多祭品。
当祭品一样样摆出来的时候,蓝絮站在一旁直咽口水,每一样他都想吃。
蓝絮闭上眼,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对墓主人的不敬,他偷偷生自己的闷气了,怎么能这么嘴馋呢!
这位故人定是姜姻极其在意的人,自己怎么能偷偷馋人家的祭品呢!想吃什么可以回去管姜姻要,没必要这样!
太没出息啦!
姜姻上了三炷香,她的手摸着墓碑,长久地沉默着,一言不发。
蓝絮也不敢说话,他也站在一旁,望着姜姻。
直到姜姻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也给他上柱香吧。”
蓝絮乖顺地将小布老虎放在地上,再去点燃了三炷香,看向姜姻,问:“该如何称呼呢?”
“就叫他小可爱公子吧。”姜姻压下心里的波涛汹涌,平静地说。
蓝絮便乖乖地行礼,一本正经地说:“长眠于此的小可爱公子啊,阿姻姐姐看起来很想你,愿你今晚能去她的梦里吧。”
语毕便将三炷香插在了香炉里。
蓝絮不知道拜见逝者应该说什么话,或许应该有专门的辞令?但他没被教过,也不知道说什么,便发自真心地说了这句话。
因为他看的出,姜姻真的很想念这位墓主人。
以调查姜姻的情报来说,蓝絮猜不到墓主人是谁,而且这座坟看起来非常的新,看来逝者刚去世没几日。
姜姻垂在袖中的双拳都握紧了,这句话,当真刺痛了她的心。
阿絮,我确实好想你。
“我们走吧。”姜姻拉起蓝絮的手,蓝絮弯腰捡起放在地上的小布老虎。
姜姻看了一眼躲在暗处的人,那是她安排好的大仙,在蓝絮给阿絮上香的那一刻开卦,问问阿絮的心意。
等回来的时候,再来解卦。
姜姻带着蓝絮去了桃源县,这里离得很近,于是二人步行去的。
蓝絮走得有点累了,姜姻路上提出可以背他,但蓝絮想着姜姻那么伤心,就不劳累她啦,便一直走。
姜姻也没再坚持。
这是桃娘住的院子,她后来娶夫生女了,如今已经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眼睛也不大好使了。
姜姻带了礼物上门。
桃娘一听是大小姐来了,鞋都来不及穿就下床迎接,还忙叫女婿快些上茶来。
“大小姐,八年没见了,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桃娘是看着姜姻从稚童一点点长大的,尽管此时姜姻已经官居一品,已经当了家主,可桃娘还是如此称呼她。
姜姻见桃娘腿脚不便,上前两步扶住她坐好。
虽然姜姻八年没来,但每年逢年过节都会派人来送礼物的。
桃娘连连说着:“大小姐坐吧……”说完,这才看向大小姐身后的人……
“阿絮公子?”桃娘的话脱口而出,说完又立刻愣住了,“阿絮公子怎么……”
姜姻立刻打断说:“我找回来了。”她怕桃娘说漏嘴,引得蓝絮生疑。
蓝絮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认下,他听着这妇人管姜姻叫大小姐,看来是照看姜姻长大的人,而阿絮又是姜姻的竹马,所以这个妇人……阿絮也该认识才对。
蓝絮在想,自己该如何称呼这位妇人呢?
阁主教过了,不清楚的称呼就不开口。
“阿絮,这是桃娘,小时候照顾我们长大的。”姜姻转过身,拉过了蓝絮。
蓝絮便顺着姜姻的话说:“想起来啦,原来是桃娘呀。”再乖乖地行了个礼。
姜姻的心里一凉,她和阿絮都称呼其为——桃姨。
蓝絮眼见着姜姻的眼神冷了下来,他有些紧张,不知道刚才哪句话说错了,这不是顺着姜姻的话说的吗?
姜姻对蓝絮说:“刚才看到桃娘家的孙女在院子里呢,你去陪着玩玩吧。”
蓝絮知道要支走自己,便乖乖地下去了。
留下姜姻和桃娘在屋里,家里的女婿上了茶后便下去了。
姜姻客套了两句后,问:“桃姨怎么一眼觉得他就是阿絮?”
桃娘慈眉善目地笑了一下,说:“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但是小公子还是能认得出的,小公子若是还活着,长大了也会这么漂亮可爱,就是这位怯生生的带着病态,是大小姐不喜欢小公子了吗?待他不好吗?”
桃娘的话又扎了姜姻的心。
姜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不打算跟桃姨说那么多,她问:“桃姨,当年阿絮真的死了吗?”
“死了。”桃娘想都不想就回答。
她这话和刚才分明是矛盾的!桃娘第一眼,分明也是当他是阿絮的!
姜姻拉住桃姨的手,说:“是不是我母亲逼你这样说的?求你告诉我真相吧,当年阿絮到底去哪了?”
“大小姐,”桃姨将手抽回来,说:“小公子真的死了,既然失而复得了如此像的,就好好珍惜,别再查当年的事了。”
姜姻心里生起了火,但她并不会冲着桃姨发火,她知道桃姨不会违抗母亲的命令,于是决定换一个问题:“那桃姨告诉我,阿絮到底姓什么?为什么阿絮和伯母住在我家里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知道他们姓什么?”
桃姨闭上眼,低声说:“大小姐,此事事关叛国,我不能多言,只能给大小姐一句话,那就是……别查了。”
姜姻嘴上说:“好。”
她的心里说:“我非查不可!”
姜姻出了门,看到蓝絮……
正在院子里和桃姨的小孙女玩秋千。
蓝絮嘿嘿地傻笑着,将小秋千一次一次推起来,小女孩的笑声也如银铃一般。
真是天真烂漫的场面啊。
前一刻,姜姻还在想……叛国?
下一刻,姜姻又觉得心里舒畅。
她最喜欢看这种单纯生活的温馨场面了。
“阿絮,我们该走了。”姜姻唤了一声。
蓝絮捡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小布老虎,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那我们以后有机会再玩吧。”
姜姻拉着蓝絮的手离开了桃姨的家。
两个人走在长街上,姜姻明显看出蓝絮想要在这里逛逛,但是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情,一要回去立刻飞鸽叫娉娘查叛国一事,二是回去看看大仙的算卦结果。
所以姜姻装作没看出蓝絮的心思,拉着人往回走。
蓝絮憋了半路,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阿姻姐姐心情不好吗?”
姜姻随口说:“没有,我心情很好。”
蓝絮:“阿姻姐姐骗人哦,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告诉我呀,如果我能帮你的话。”
姜姻觉得他可以说是天真,也可以说是傻。
她确实不开心,正是因为他的身份。
“朝堂上的事,你帮不上我的。”姜姻说。
蓝絮“噢”了一声,说:“这个我确实帮不上阿姻姐姐……”
姜姻也摸了摸蓝絮的头,如同蓝絮刚才摸小孙女的头一样。
两个人回了姜府。
姜姻让蓝絮先回客房了,她先是去写了一封书信,飞鸽传给在京城的阿婷,再让阿婷去联系娉娘,查找十几年前,有哪些世家大族叛国而逃。
能叛逃的,定不会是小家族。
姜姻又想起了今晨娉娘传回的情报上写着,细作蓝絮是嬴国人。
她的记忆里,阿絮从小就一起长大,所以理所应当和自己一样都是姬国人士,可如今想来,好像阿絮的长相也不完全是姬国男子的长相,因为阿絮从小就容貌出众,所以并未去想什么特点。
毕竟美人的容貌总是与众不同的。
姜姻去见了刚才躲在坟茔一旁算卦的大仙。
“卦上怎么说?他可接受?”姜姻问。
大仙将一根竹签推过来,说:“下下签,大凶,他很是生气。”
阿絮生气了?
姜姻更生气!她将这根下下签翻了过去,不忍再看。
“解签怎么说?为何生气?”姜姻问。
大仙说:“他说你不懂他的心,所以才生气。”
姜姻:“……”
姜姻从大仙那里离开的时候,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她下了结论。
至多三日,等蓝絮处理第二次腰上的伤疤时,如果胎记是假的,等利用完后,就亲手杀了他。
就算是如此相像的替身,惹了阿絮生气,还是处死为好。
所以,小骗子你的胎记最好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