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发泄(第七次+三合一)(1 / 2)

陈宴秋坐在帐内, 有些紧张地看着跪在中间瑟瑟发抖的人。

那人头发散乱,身上穿着破烂得只能堪堪蔽体的衣裳,瘦得皮包骨, 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林远在一旁压着他,等候着荀淮的命令。

屋内凝重的气氛似乎就要化为实质, 就连旁边的烛火都显得有些冷。

陈宴秋坐在荀淮的身边,敏锐地感受到荀淮现在很不开心,

……甚至好像还有些难过。

荀淮怎么了?

这人到底是谁?

他忐忑地用双手握住荀淮的手,看向荀淮的眼眸里满是担忧。

荀淮的手好冰,这不是正常人的温度。

“夫君,出什么事了吗?”陈宴秋凑过去看荀淮, 轻轻问道。

荀淮原本看向那人的眼神里全是冷冽的杀意,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杀意全无。

他知道自己把陈宴秋吓着了,牵了陈宴秋的手低声安抚道:“没事,跟战事无关。”

“夫君只是想印证一个猜测, 宴秋先回帐里休息,好吗?”

陈宴秋瞪大眼睛看他,表情全是惊讶和不赞同。

荀淮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军队行军, 舟车劳顿, 吃穿用度都比不得王府,他这些时日瞧着荀淮都瘦了些。特别是这几天, 荀淮好像又有些咳嗽, 弄得陈宴秋格外紧张。

若是荀淮现在情绪大起大落,只会伤他的身体。

而且,陈宴秋觉得荀淮现在需要自己陪着他。

于是他瘪瘪嘴:“夫君,这是我不能听的事情吗?”

明明先前商量战术都从来不避着他的。

荀淮看着陈宴秋,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是陈宴秋不能听的吗?

实际上还真的不是。

几个月前,荀淮对暗卫署下达了命令,要他们把王耿府上那个、先前在荀家做过杂役的管家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暗卫署顺着线索查下去,还真找到了那管家的下落。

那管家从王耿府上逃出来后,辗转便来到了边境,隐姓埋名做起了小生意。

因此,这个差事又落到了当时的边境守将林远的身上。

现下终于把人抓到,荀淮却有了几分怯意。

毕竟,他要印证的真相,是他最不愿意相信的真相。

若是真如同他想象的那样,他不确定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荀淮不愿意陈宴秋看见自己失控的样子。

陈宴秋胆子本来就小,他会把他吓到的。

陈宴秋看荀淮久久没有说话,只一味地盯着自己瞧,心念微动,对荀淮道:“夫君,外头好黑,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夫君最好了,你就陪陪我,好不好?”

他的眼眸如同春水一般温柔荡漾,握着荀淮的手很暖,似乎快要把荀淮的手捂热。

荀淮看了陈宴秋好一会儿,这才点头道:“嗯。”

陈宴秋这才眉开眼笑地坐了回去,瞧着地上的人。

那管家能从荀府、王府里全须全尾地跑出来,自然是有几分本事在。他发着抖,窄小的眼睛不住地觑着周围几个人,一下子就判断出来,那堂前坐着的两人是这帐子里的主人。

他们一人隐在暗处,看不清模样,可他能感觉到,那人看向他的眼神里杀意滔天,只微微瞧上一眼就叫他胆寒,绝不是能攻破的对象。

而坐在他身边的那人年岁小些,生得漂亮,笑起来也很温柔,明显更好说话。

他眼珠子一转,心下立刻有了主意,突然发力哭号着,就要朝陈宴秋扑过去:“大人,冤枉啊,小人真的是良民……”

可他还没开始发力,一旁的林远就把他的脸狠狠摁在了地上。

布满皱纹的脸蹭着冷硬的地面,疼得他眼冒金星,终于喊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何抓我!”

“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陈宴秋被他突然的歇斯底里吓了一跳,攥着荀淮手指的手微微收紧。

荀淮立刻沉了脸,皱着眉头对林远轻轻一瞥。

林远得了令,揪住那人的头发把人扯起来,又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噗——”

他这一下用了不少的力道,那人被砸得头破血流,吐出一口血来,在地上抽搐着,显得异常痛苦,嘴里还喃喃着要报官。

陈宴秋怕血,下意识扭过头,手指又攥紧了几分。

“宴秋,”荀淮起身蹲在陈宴秋面前,帮陈宴秋遮住血腥的视线,这才开口道,“你的玉佩给我一下,可以吗?”

玉佩?

陈宴秋不明白荀淮想做什么,把挂在他胸口的逐鹰玉佩取下来,放在荀淮手里:“夫君,你要玉佩做什么?”

掌心里的玉佩还残留着陈宴秋的体温。荀淮握住玉佩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攥得稳稳的,对陈宴秋眉梢微扬:“旧人见面,总得有点凭证,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他便扭过头,一步一步向在地上趴着的人走过去。

原本还在地上蜷着的人一下子绷直了身子。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危险,他瞳孔放大,拼尽全力往后爬去,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斑驳的血印子。

林远皱了眉抬脚,正想把他的脚踩住,却看见荀淮向他做了个手势。

这是要他别管的意思。

林远会意,不动声色地站到了陈宴秋的身边。

这边,荀淮一步一步,慢慢逼近那人。

地上那人脸上满是惊恐,一边往后爬,一边不住地哀求着:“大人饶了我吧,我只是个逃难的,以前也是个本分的生意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荀淮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任何话。在那人退到帐边、终于退无可退之后,荀淮终于蹲下身来,静静地看着他。

于是,那人也终于看清楚了荀淮的脸。

“你!你是……”他长大嘴巴,似乎想要尖叫,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看来你终于认出来我了。”荀淮对他笑笑,拿着玉佩在那人面前晃了晃,“那我准备这个,还没什么意义了。”

“毕竟所有人都说我与我爹生得像,不是吗?”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好像一把刀刃刺穿了那人的身体。陈宴秋瞪大眼睛,只听见那人发出“嗬”的一声,像嘶哑的尖叫,便如同咽了气一般,再没了动静。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荀淮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那些尘封的真相,就这样得到了验证。

何其可笑,又何其悲凉。

林远把玉佩拿了回来,陈宴秋又把玉佩重新戴回了脖颈。

他望着荀淮的背影,微微捏紧了拳头。

这人的反应,是认识荀淮的父亲?

他认识荀啸将军?

“荀啸将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却不知如何在官场上保全自身。”

“都说荀将军失了心智,杀了发妻,火烧将军府。”

“王妃,真相若真是我们想的那样,你说,王爷对他们,是恨多一些,还是忠多一些?”

冬日的云林寺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净空住持的话就这样清晰地在陈宴秋的耳畔响起。

陈宴秋看着荀淮,全身都发着抖。

他想,他现在知道荀淮想验证的真相是什么了。

陈宴秋定定地看着荀淮,看着荀淮静静地直起身,对着地上的人一言不发。

像是忍耐,又像是怜悯。

他逆着光,投入陈宴秋眼中的身影显得有些不真实,像是泡影一般。

陈宴秋心底有些不安,站起身来,时刻注意着荀淮的反应。

“在荀府的时候,你叫什么名字?”良久,荀淮终于开了口。

“……见喜。”

那人像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一般,回答得倒是干脆。

“是个好名字,”荀淮静静道,“我记得,你们的名字都是我娘起的吧?”

荀淮提起平安公主,那人死死咬住了唇,没有说话。

“我娘对你们真好,”荀淮倒也没指望那人能回答,自顾自继续说,“对你们这些杂役也是一片真心,从未苛待过。”

“只是,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我爹是大梁战神,一生戎马,战功无数,护了大梁近百年的河清海晏!我娘是平安长公主,一生行善积德,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荀淮的语气骤然激动起来。他盯着地上的人,满眼血红,一字一句道:“你这样的人,背信弃义,助纣为虐,害死了我父母!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他情绪太过激动,双目充血,说完这句话后胸腔一直剧烈地起伏。

突然,荀淮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他咳得太凶,用手抵住胸口,声音听上去就如同破风箱一般,嘶哑难听。

陈宴秋本就注意着荀淮的动静,此刻立刻冲上去扶住他,心疼道:“夫君!”

荀淮一阵一阵地发着抖,粗重的呼吸在陈宴秋的耳畔显得格外清晰,就像是战场上呼啸的风。

陈宴秋立刻就红了眼眶,对一旁的兵士道:“快,快去找老赵叔来!”

“不必,我没事。”

“夫君!”

荀淮撑着他的手分外用力,甚至还有些疼。

陈宴秋原本还想说什么,可他望向荀淮的眼睛时,到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荀淮的眼里,全是冰冷的悲痛,苍凉的愤怒。

那愤怒就如同在冰河上燃烧的烈焰,暴虐之下潜藏的是绝望的冷意。

莫名的,陈宴秋觉得荀淮好像在哭。

陈宴秋心疼得喉咙发紧,只能牵着荀淮的手,默默扶住他的身体。

荀淮缓了好一会儿,撑着陈宴秋的手坐回去,再开口时语气已然如常。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当年的事一字一句交代清楚。”

见喜瞪大双眼,在眼前逐渐滴落的血色里,他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是无数次在午夜困住他的梦魇。

“你这药已经快要烧干了,在发什么呆?”

耳边响起旁人困惑的声音,见喜蓦地回过神来。

眼前守着的药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白气袅袅,空气中弥漫着药材的苦味。

听了旁人的话,见喜这才手忙脚乱地要把药炉盖子掀开去瞧,可他慌不择路,直接用手碰上了滚烫的药盖,被烫得猛地缩了回来。

“嘶——”

“哎呀,你让开!”

一旁的人包了帕子把药盖掀开,白气猝然蒸腾,整个熬药的后厨似乎都被这白气笼罩。

那人添了水,又把药盖子重新盖回去,这才对见喜皱眉道:“你今日怎么回事?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这可是公主殿下特意吩咐用来给将军调养身体的方子,我们可马虎不得!”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见喜听了这话却骤然绷直了身子:“没、没啊,可能是昨夜没睡好吧……”

那人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从外头探了个小丫鬟进来:“三哥,厨房说小少爷想吃冰沙,我们还缺点东西,你去采买采买呗!”

一听是小少爷的事情,被称作三哥的小厮连忙答应着出了门。

屋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见喜和那个沸腾着的药罐子。

见喜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了下去。

他跌坐在凳子上,只觉得冷汗出了满身,身体的每一处都泛着冷意。

缓了一会儿后,他才起身,慢慢地一步步挪到门前,确认四下无人后,轻轻把大门关上。

见喜有些神经质地在药房里巡视了一圈又一圈,确认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后,他才重新来到那个药炉前,颤巍巍地从手里拿出一包粉末来。

“不会伤及将军性命的,不会……”

他把那粉末打开,这样安慰自己道。

前些日子,在街上采买东西时,有个蒙面的神秘人突然找到了他。

神秘人告诉见喜,只需要把这包粉末放进荀啸将军的吃食中,他就可以保见喜一生荣华富贵。

将军夫妇对见喜有莫大的恩情在,见喜本来并不想同意,可那人却笑了笑,继续道:“若是我没有记错,你下月就要娶妻,好像是叫做莲儿,对吗?”

那人的声音很特别,像是割木头一样,嘶哑难听,听起来如同鬼魅的低语:“听说你的未婚妻已经怀有身孕,阁下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妻儿考虑,你说对不对?”

见喜震悚回头,表情又惊又怒。

莲儿意外有了孩子,未婚先孕终究不齿,他想给莲儿一个确切的名分,因此,这事情他连将军夫妇都没告诉。

如此秘辛,这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眼看见喜表情惊疑不定,那人上前来拍拍见喜的肩头,把一包粉末和一张银票塞进见喜的手里道:“放轻松,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这粉末并不会伤及荀将军性命,只是为了行个方便而已。若事成,我还另有重谢。”

回忆不断在脑海里面闪烁,见喜颤着手,心一横,把粉末一股脑全加在了药汤里!

粉末纷纷扬扬地融入深棕色的药汤里,一点点融化,像是血,又像是飘散的骨灰。

见喜坐在药罐子旁,对底下燃着的熊熊烈火疯狂摇着手中的扇子。

他心底害怕,摇着摇着就开始胡思乱想。

要是那神秘人说话不作数怎么办?

要是他被发现怎么办?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名!

要是这药粉真是能毒害人的,那他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见喜发着呆,一个不注意把药熬得久了些。忽然,一个轻柔温婉的女声冷不丁从门外传来:“见喜?”

听了这声音,见喜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公主殿下!”

薛清河穿了一身素白色的裙衫,杏眸微弯,对见喜浅浅地笑着,如同一束雪白的兰:“今日的药怎么还没有熬好呢?”

见喜立刻手足无措地把药罐子拿起来,对薛清河道:“公主殿下!今日我水掺多了,所以熬久了些……”

“这样啊,”薛清河对这些下人一向宽容,她低头看了看身边,眼底笑意更浓了些:“小淮,那我们再回去等等吧。”

见喜低头看去,这才发现了他们将军府里的小少爷。

小少爷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被将军夫妇俩爱护着长大,粉雕玉琢的一团。此时他黏在薛清河身旁,眼神晶亮地打量着见喜,瞧上去十分可爱。

……不知道他跟莲儿的孩子是不是也是这般讨喜。

见喜的视线实在太过直接,荀淮有些不解地瞧着他,跟着薛清河喊:“见喜?”

见喜这才反应过来,忙应道:“诶,小少爷有什么吩咐?”

荀淮指着药罐子道:“这药今天的味道怎么怪怪的?”

小孩子的五感似乎更加敏感。这话听得见喜浑身冰凉,只觉得手指尖开始发抖。

他还没回答,薛清河就笑着把荀淮抱起来:“小淮还记得爹爹药的味道吗?”

荀淮趴在薛清河怀里:“嗯,今天的苦好像很多。”

薛清河笑答:“那是以往我都在里面加了些蜜糖,你爹怕苦,阿娘怕他不乐意喝……”

“娘,赵叔同意吗?”

“没问题,娘问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