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mama(2 / 2)

果不其然,这次修没有说他烦,而是顿了顿道:“……她的孩子托我去找她。”

“近海的自动捕捞渔船有部分是太阳能的,至今还没有断电,依然在来回捕捞,但因为没有人收获,导致渔网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鱼类尸体。”

“鹦嘴鱼原本生活在浅海的珊瑚丛中,随着珊瑚白化,她不得不带着孩子往深海寻找栖息地,也是在那个时候,她的孩子被渔网捕捞了上去,她在渔网收拢的最后一刻将小鹦嘴鱼从渔网的缝隙中顶了出去,自己被捞走了。”

“我这次去浅海,就是受小鹦嘴鱼之托,把他的妈妈从渔网里救出来,哪怕是尸体也要救出来。”

温初忍不住问:“那小鹦嘴鱼呢?他怎么没有和你来?”

修平静地道:“他按照鹦嘴鱼妈妈的话一直往深海游,想找一个安全的庇护所,我遇到他的时候,他被海底矿场的塌方压得血肉模糊,现在已经死了。”

温初沉默了。

修很是冷淡地嗤笑:“没事别乱教小朋友打听故事,听了他又不高兴。”

别以为他没看见温初和独角鲸在咬耳朵。

独角鲸摆了摆头,长角在海洋中卷起小小的涡旋,假装自己没听懂。

修看着趴在独角鲸身上一动不动的水母,而后移开目光:“独角鲸,你和他说说北极的事吧,他挺想去北极的。”

独角鲸愣了一下。

她张了张口,对于北极她有千言万语想说,此时却找不到任何形容词。

过了半天,她才出声:“那是我的家。”

以这句话为开场白,已经五十岁的独角鲸开口,声音沙哑又苍老:

“其实我两岁的时候就被捕捞进海洋馆了,我对北极的记忆也没有那么清晰,但是我记得,每年鲱鱼顺着暖流汇聚的时候,密密麻麻的鱼群如同龙卷风一般,会有虎鲸群来用尾巴拍散它们,大快朵颐,我跟在妈妈身边,不用担心鲱鱼把我们冲散。”

“海象也会带着她的孩子在浮冰上休息,经常有北极熊出没——他们最喜欢偷吃海象的孩子。”

“那里总有很长的时间,太阳永不落下,到处是幽蓝的冰川,海水清澈冷冽,北极磷虾与水母穿梭。”

“还有很长的时间,月亮一直升起,抬头就能看见丝绸条带一般悬挂在天际的极光……极光之下,大西洋斑纹海豚跃出水面,妈妈在教导我,要远离格林兰岛。”

如果鱼能做出表情,独角鲸现在很想微笑。

她早就不再年轻,也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北极的模样,可如今,哪怕她的双目已经混浊,北极的时光却依然历历在目。

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依然是那个跟随着鲸群的两岁小独角鲸一样。

“我想妈妈了。”独角鲸最后小声地道。

独角鲸极难被圈养,她是人类唯一一只圈养成功的独角鲸,曾一度登上过各大媒体头条,也与无数明星网红合照。

但鲸并不在乎这些闪光灯,身为一条鲸鱼,她想要的只是北极的深水,或是天空中一闪而过的北极鸥的尾迹。

每天可以吃饱,可以在妈妈身边睡觉。

温初贴在独角鲸的身上,他沉思了一会,想问很多问题,最后又觉得好像现在的情况不太对,暂时把问题咽了回去。

他用触手摸了摸独角鲸的脑袋。

“可以回北极的。”温初坚定地道,“你等等,我多求求修,我可以给修很多生命值……”

“我听得见。”修面无表情地道,“水母,你不觉得这种话应该背着我说吗?”

温初“啊”了一声,慢吞吞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修。

不理解为什么要背着,但听话。

修无语到有点想笑。

修和独角鲸一直是全速前进的状态,说话间,温初已经跟着他们重新回到了浅海。

离岸太近的话独角鲸会搁浅,加上现在天色已晚,海岸线漫长且渔网难以辨别,不好找鱼不说,还容易不小心陷进渔网中,修和独角鲸最终决定暂时休憩一晚。

温初被修拎了起来,到了白色珊瑚丛中,修将他轻轻放下,从周围找了几片大海藻叠起来作为垫子,对从听了两个故事后就明显心事重重的水母道:“睡吧,明早还要忙。”

温初爬上了海藻垫子,依然被垫子下的珊瑚硌的缩了一下触手。

好硬。

他看向修:“那你睡在哪里?”

修一摆尾巴,将硕大的尾巴搁在了他旁边的白色珊瑚礁上,随便找了块珊瑚拔起来放好当枕头。

“我就在你旁边,放心睡吧。”

修以为温初还在因为刚才的故事难过,很生硬地安慰他:“海洋里面的故事都是这样,你也不用太难过。”

温初没说话,他直接钻到了修的怀里。

透明的水母靠在修的胸膛上,小心地问:“睡之前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说吧。”

“ma……ma,是什么?”温初尽力模仿着修和独角鲸的发音。

修和独角鲸都提到了“mama”,这条鱼不仅救了小鹦嘴鱼,还养大了独角鲸,温初真的很好奇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

修看向怀中懵懂的水母,停顿了好久,才缓声道:“妈妈就是,每条鱼都会有的母亲,母亲是……”

他卡壳了。

灯塔水母是无性繁殖的生物,生长到一定阶段就会从身上分裂出水螅体,这些水螅体长大后又变成新的水母。

他不知道该怎么给一个没有亲族概念的水母解释“妈妈”。

“妈妈就是……照顾那条鱼长大、给了那条鱼生命的鱼,所有的鱼都可以做妈妈,只要它们有了孩子。”修艰难地解释。

“哦。”

温初看了看修的胸口,又看了看修的唇,再看了看自己的生命值面板。

他很有逻辑地思考出了答案:“所以你是我的妈妈?”

修险些没收住力,直接把手下的珊瑚捏碎。

“我不是,只有雌性才能被称作妈妈。”修矢口否认。

“这样啊……”温初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用自己的触手再次扒上了修的胸,“那我今晚乖吗?我没有说你是我的爱人了。”

修:……

还不如直接说他是爱人呢,现在他都不敢想自己在独角鲸心中是怎么样的形象。

胸口又传来熟悉的粘腻酥麻感,修一个激灵,伸手把温初拽了下来。

“不乖。”修冷声道,“你别贴着我睡,你自己没有垫子吗?”

“垫子很硬。”温初委屈,“底下的珊瑚是硬的,垫了也很硬。”

他没有痛觉,但也会觉得不舒服,修的胸口就软绵绵的,因为锻炼得当软而有韧性,非常适合水母睡觉。

修嗤他:“娇气。”

被温初这么一闹,原本的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或是其它情愫也消失殆尽了,修提着温初,随手把它丢到了自己的尾巴尖上:“顶多让你在我的尾巴上睡。”

温初抱住修的尾巴,人鱼的鳞片冰凉。

“凉凉的。”温初道。

修的胸口是热的,他还是更喜欢修的胸口。

修不耐烦地甩了一下尾巴,让水母在他的尾巴上晃晃悠悠:“少抱怨了,你至少还活着,这群珊瑚死了给你当垫子还要被你嫌弃硬。”

“死了?”温初震惊,“它们之前也是活着的吗?”

“不然呢?这些珊瑚都是一只只珊瑚虫堆叠起来的,和你一样属于刺胞动物,它们活着的时候是彩色的,死了之后才会变成这一片白。”

修说着,举目看向身边几乎无止尽的雪白的珊瑚群,垂眸恶劣地对橙红色夹心的透明水母道:“你可是被死去的珊瑚包围着。”

水母闻言抖了一下。

是温初想要试试啃鳞片能不能加生命值,结果反而硌到了自己。

修却误会了温初的颤抖。

夜半时分,浅海一片死寂,无尽的珊瑚白骨之中,金发人鱼低头,看向攀附在自己尾巴尖上的水母。

月色如此皎洁,映照出海水的混黑。

修轻叹了一声。

“算了,害怕你就自己过来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