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暴雨将熄 你不是齐修远
窗外突然下了雨, 雨势又疾又猛。
檐角垂挂着的铜铃在暴雨声中碎成了不成音的调子,就像是两个人此时压根就算不上平和的一吻。
就在这时,窗外雨幕中的惊雷斜劈下一道裂痕。
屋内软榻之上沈孤舟素白的衣袍就压在姬无妄艳红的里衣上, 冷白的光掠过沈孤舟此时紧绷的下颌线,映出了两个人在骤然深入的吻中唇角溢出的那一点血。
暴雨砸在屋内窗棂之上, 在沈孤舟喉间溢出的闷哼声中, 姬无妄屈膝一顶两个人当即换了个位置。带着铁锈一般的气息抽离,姬无妄周身魔气四溢, 双手撑在这人身侧,喘了一口气:“你这是无话可说了吗?”
唇边的血滴落在身下这人凌乱的衣袍上, 姬无妄居高临下就这么将人望着, 眼前这一双在记忆之中始终冷静自持的一双眼睛在此刻多了几分情欲渐退的热意。
姬无妄嗤了一声,略显潮湿的手指一把衔住了对方的咽喉:“所以, 你真的有事情瞒着我?
沈孤舟唇上被人咬破了个口子, 他仰面躺在软榻上, 模样看上去有些许的狼狈。他难掩虚弱的咳嗽了两声, 方才面色苍白的微微抬眸:“是有。”
姬无妄:“我看你是真不怕我?”
沈孤舟:“不怕。”
姬无妄嗤了一声:“那你知不知道, 我这人最讨厌身边有异心者,你这么诚实,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沈孤舟一点也不在乎姬无妄这只放在要害上的手, 他反倒是更在意那染脏了对方的血。他盯着对方唇角半晌,伸手将那血给一点点抹去。
姬无妄别开脸。
沈孤舟就在这时突然发现自己素白的手指上勾缠着一条猩红色的发带,而眼前之人散着发, 垂落的青丝绕在指尖, 眼尾被魔气熏染的那抹红看上去比往日更要艳丽。
沈孤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微微有些愣神。
“看什么看!可恶!”姬无妄此时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凶巴巴的伸手将发带抢了回来, “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要不然我今天就要你好看!”
沈孤舟:“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吗?”
姬无妄束发的动作一顿,咬着发带微微抬眸:“我猜出来什么?”
沈孤舟:“我不是齐修远。”
姬无妄:“那你是谁?”
沈孤舟:“一个路人。”
“一个路人?”
“我说,你真当我好忽悠是吧,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把”
在姬无妄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沈孤舟视线下移看向了对方手里的发带:“用帮忙吗?”
姬无妄:“啊?”
姬无妄:“哦,用。”
沈孤舟挑眉:“给我。”
姬无妄:“你一只手也能弄?”
沈孤舟:“你不是知道,我不是齐修远。”
姬无妄沉默了片刻,将手里的发带塞进了这人的手里,直到他坐起身才恍然想起来他刚刚明明是逮着训人来着,怎么莫名其妙就让人给这么换了话题?他明明
姬无妄扯住了这人垂落而下的衣袖,皱紧了眉头:“欸,你还没告诉我,十二年前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沈孤舟:“春意楼。”
姬无妄:“不会是你在春意楼出去的那会儿吧?”
沈孤舟:“嗯。”
姬无妄挑眉:“那是谁告诉你的?”
“十二年前的事情积怨已久,春意楼作为当时的事发之地,只消有心,稍稍一打听便会知晓。”沈孤舟将发带绕过手指,声色和在雨声中显得多了几分沉缓。
虽然这人嘴里说的简单但姬无妄总觉得这件事压根就没这么容易,至少,影在给他的资料当中就并没有提到过这件事,而昌和那人做事谨慎,当年知晓此事的人恐怕不会有一个活口。
这人明明又是在忽悠他。
就在姬无妄刚要出声的时候,沈孤舟微凉的指尖突然穿过长发,微痒的触感从后颈蔓延至耳廓,姬无妄到口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嘴边。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冷不丁传来的一句问话。
沈孤舟:“之前还有人给你束过发吗?”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上一个近我身的人,现在坟头的草怕不是都长三尺高了,便宜你了。”
沈孤舟很满意这个答复,以至于到最后收尾的时候给人系了一个好看的结。姬无妄拿着镜子照了照,倒是不甚满意的拧紧了眉头:“你这束的像是个姑娘。”
沈孤舟:“挺好的。”
姬无妄:“怎么好?”
沈孤舟弯唇:“我束的,都好。”
见过不要脸的,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姬无妄将手中的镜子放在身侧的桌子上,转过身伸手勾住了对方此时有些散开的腰带:“行啊,既然这么喜欢,那让我也给你系个蝴蝶结!”
窗外暴雨忽歇,残存的雨滴从瓦当上坠落,在青石砖上敲击出了更为清脆的声响。两个人正在屋内胡闹,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春意楼内魔气一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你们这边”
姬无妄屈膝跪在软榻上回头去看,就见明玉和小叶子两个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随即他就见两个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姬无妄正欲出声,小叶子却是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红着一双眼跑了出去。
姬无妄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这张脸虽然随着时效到期已经恢复,但身上的魔气没收。这一身魔气的,倒的确怪吓人的。
姬无妄:“怎么办,人被我吓跑了。”
沈孤舟撑着手臂起身:“是人是魔有那么重要吗?”
姬无妄:“魔,嗜杀成性。”
沈孤舟:“我如果记得不错的情况下,从汐云府开始,你吵吵一路,我也没见你真的动手。”
姬无妄:“”
“那个,打断一下”
“云公子,你”
明玉的话让姬无妄回过头去:“正如你所见,我不是什么炉鼎而是魔,你要是怕的话”
“难怪你会接任西夷。”
“我就说好端端的你们怎么说要来苍狼域,原来是齐大公子送你回来。”
姬无妄见明玉站在下面摩挲着下巴,皱紧了眉头:“你你就不想说点别的吗?”
明玉:“说什么?”
姬无妄:“比如,讨厌,厌恶。”
明玉赶忙上前:“你们别误会,小叶子他情况特殊,所以见到魔会比较激动,你们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他会接受的。至于我,经过郑途的事情我也知道,魔也并非都是坏的,是仙门的偏见才导致了当年的悲剧。要是我……要是我当年再仔细检查检查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我怎么”
高坐上,姬无妄用胳膊肘子捅了捅身侧的人,低声道:“欸,他之前话这么多的吗?”
沈孤舟:“一个小辈,你要允许他们会反思。”
姬无妄:“你说得对。”
沈孤舟弯了弯唇:“开心吗?”
姬无妄:“什么?”
沈孤舟曲指碰了碰对方的脸:“没有厌恶也没有唾弃,不会有人介意你到底是人还是魔。这种感觉,开心吗?”
姬无妄哼了一声:“开心个屁,我要被他聒噪死了。”
好在姬无妄并没有听太长时间这人的聒噪,屋内的门就被人再次推开,而这一次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沧州主将陆实。他穿着一身铠甲从外面走上前来,在高台下,停了下来。
“倒是稀客。”姬无妄将视线移开,看向伸臂就要拦人的明玉,方才再次出声道:“明玉,外面不太平,你出去看看小叶子,别让他乱跑。”
明玉聪慧的很。
他见屋内的气氛不太寻常,就冲着人拱手抱拳,转身离开了。
这人一走,屋内就剩下三个人。
陆实将目光在姬无妄身上逡巡了好一会儿,随后看向对方身侧坐着的男人:“他不出去吗?”
姬无妄:“他”
沈孤舟:“我出去。”
沈孤舟刚要起身,姬无妄却是将人拽到跟前,头枕着这人的双膝躺了下来:“有点困了,借个枕。”
在陆实略显差异的目光当中,沈孤舟垂目将躺在膝上的人看着,到底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由着人去了。
陆实却是深深看了沈孤舟一眼,俨然是把这人当成了霍乱君主的妖妃。
姬无妄见台下之人半晌没声,有些不耐烦的垂眸:“有话就说,没话就滚出去。”
陆实将视线移开,敛了眉目,双膝跪在地上冲着高座之上的人倒地一拜:“陆实是来向王请罪的。”
姬无妄:“在外听墙角?”
陆实将头垂的更低:“是。”
姬无妄躺在无聊,将这病秧子垂落在身前的发在指上绕了两圈:“那说说看,你听完是什么想法。”
“当年魔气侵蚀,百姓是无辜的。”陆实将头重重的嗑在地上,“他们本就是苍狼域的子民,理应受到一样的公平和待遇,可这些年他们不仅被翁然拿来做所谓的实验品,还被驱逐到了沧州的偏僻的角落,苟延残喘。”
陆实:“是人如何?是魔又如何?”
陆实:“我觉得这不过是人的选择,而我这些年助纣为虐,早已经背离了当年为您许下的承诺,陆实该死!”
姬无妄看着下方跪在地上的人,脑海当中想到了当年的一些事情,他眸色微动:“当年我将你从云州调来这里,这么些年委屈吗?”
委屈吗?
其实是委屈的。
可在这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却又觉得其实并不委屈。毕竟做臣子哪有偏安一隅,而始终应迎难而上。
陆实攥紧了手指:“不委屈。”
姬无妄 :“这是真话?”
陆实:“真话。”
陆实:“这些年我一直谨遵您的教导,搜集翁然犯下的罪证,属下乃至沧州境内的百姓,已经等您多时了!”
第82章 并非一人 他是一束照亮整个苍狼域的光……
碰见陆实的那年, 是姬无妄即位之后第一个十年。
那时候,苍狼域的动乱刚刚止息,而百姓的苦难却还尚未结束。
自从初代掌事息归将整个大荒一分为二之后, 被魔气侵蚀的苍狼域不仅困住了一群魔还困了这样的一批百姓。
仙门世家那群道貌岸然的人嘴上说着要护,要管, 可没有一家真正去做些什么, 他们以仙门收留不了这么多人为由,让他们等。
苍狼域内的魔气一天比一天浓郁, 这些百姓,等了一年又一年, 等到自己原本生活的环境恶劣, 等到自己的生存空间被人完全挤占,也没有等来仙门世家口中所谓的救援。
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的家世代就在这里, 他们没得走。
这件事直到后来雾陵姬府在大荒之中崭露头角, 关于当年那些人的渴求, 才真正开始被重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自己父亲的缘故, 纵然姬无妄后来转修了魔, 却还是无法像其他魔修那般,完全无视掉这个事情。
计拂曾经问过他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
姬无妄当时躺在床上以‘随手帮忙‘为由就将人搪塞了过去,可只有他自己知晓,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随手一帮。
雾陵姬府没了,他总是要做些什么,才能完成当年他的父母和兄长未完成的心愿。
陆实就是这些百姓当中的一员。
那年遇见姬无妄的时候, 他还只是云州境内军营里一个烧火的杂役。
一个普通的人类, 在满是魔修的军营里被当作是最卑贱的东西,而他们这群人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也接触不到任何高层机密,更别提想要通过往上爬而摆脱这所谓的苦难。
他们这些人到最后只能在每天的唾骂声中一天天苦熬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多年, 直到这群人在姬无妄即位的第十个年头。
反了。
云州是姬无妄的地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没隔一个时辰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姬无妄那时候正百无聊赖的靠在金麟台的池塘边喂鱼,影拿着密信来找他的时候,他府上那位出了名的管家先生正握着手里的账本跟他汇报着这段时间金麟台内支出的大小项目以及其他的政务要案。
“王,您有在听吗?”
池畔的荷花开的正好,夏日的热意熏人也挡不住计拂冷不丁来的这么一句话冻人。
姬无妄每到这个时候总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在雾陵姬府内被沈孤舟揪着抽查课业的那段日子。
姬无妄端着手里的小瓷缸,因想到过去的一些事情而指尖微不可查的摩挲了两下。他稍稍愣了一会儿神,方才看着池中一窝蜂躲起来的鱼,面不红心不跳的直起身:“啊?有吗?我明明听的很认真。”
计拂:“那您说说看,我刚刚都讲了什么?”
姬无妄:“………”
计拂见姬无妄语塞,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毫不稀奇的垂眸将手中的账本又翻回到最初:“那我从头再给您……”
“别别别。”
姬无妄平生最害怕听的就是这个,每次听完就是一个头俩个大,此时再让人讲上一个时辰那就是要他的命!
姬无妄想到此当即走上前伸手一把捂住了计拂手里的账本:“好计拂,你就饶了我。你知道的,我就不爱听这个。”
计拂将手中的账本重新合上,冲着人叹了一口气:“可是苍狼域现如今百废待兴,很多政务上的事情您总是要自己……”
“什么事情你决定,我信你……”姬无妄用力拍了两下计拂的肩膀,将手中喂食的瓷缸塞进对方的怀里,“这鱼你帮我喂,记住,别给我喂死了。那个,我这边还有事,就先走了……”
“王……”计拂一脸无语的看着手里的饵料,追上前两步却发现姬无妄在他的声音中走的更快了。
姬无妄赶去西营的时候,大片的魔气已经若乌云压顶一般笼罩在上空。
战局已经打响。
陆实就站在最前方,他的身后护着的都是这附近已被压迫日久的百姓。他们年迈孱弱,在魔气之下不堪一击,可纵然如此,却依然拼着一股劲在与之对抗。
姬无妄立于云端,一身繁华富丽的黑袍泼墨一般的垂落衬得他此时的眉目出奇的冷。未束的长发,发尾在风中轻轻扫过腰间鎏金银饰之时,他挥袖上前,悬停于众人的面前。
那一天,是陆实第一次见到姬无妄。
这位立于万千魔修之上,以武力令整个大荒都闻风丧胆的魔头好像与他想象当中的模样有着很大的不同。
他并不嗜血滥杀,反而会在魔气四溢的荒原之上从万军之中伸手救下一小儿。
天幕昏暗而又阴沉,这人一袭黑衣却是给他们带来了一束光,一束足以照亮整个苍狼域的光。
这一刻,陆实隔着眼前混乱的人群看着这人,突然下了一个决心。
他要跟随这个人,哪怕前路艰难险阻,他也要跟着他。
姬无妄那天的确救了人。
自打即位以来,一贯懒散的王头一次在大朝会上力排众议立了这人为将。
从那日起,陆实就像是姬无妄手中一把枪,枪挑破万军,夺地盘,谁不让就打谁,打到怕为止,硬生生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将双方拉到了一个几乎是持平的关系上。
可是在苍狼域这种地方,武力镇压虽然是最有效的办法,但也会直接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而当时最先跳出来反对他的就是厉荣。
那天,姬无妄正在小憩,厉荣莽夫一个,推开寝宫的大门就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撞得屋内的紫檀香的烟气散的不成样子。
珠帘晃动出细碎的声响出来,姬无妄就在这纷乱嘈杂的声音当中醒了过来。
厉荣与人在屋内商谈了许久,晚些的时候一道调令就传到了陆实的手里。
姬无妄以为陆实会像厉荣这个莽夫一般闯进寝宫里来找他理论。可那天姬无妄在金麟台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的身影,直到灯色将息之时,影跑来告诉他,他要等的人已经走了。
这么多年,沧州离金麟台远隔万里,可从那天起就再也没见过此人。直到今日再见,他却发现旧人如昨。
这么多年他孤身一人惯了,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归来之时并非再是一人。
姬无妄将思绪抽出来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却叫人有些难受。他端起放在一旁的茶杯遮盖住了面上在这一瞬间流露出来的表情,冲着下方站着的人出了声。
“翁然的事情已了,沧州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你办吧。”
陆实:“今日之事可要公诸于众?”
檐上的风铃随风响了两声,姬无妄将手中握着的杯子放下,“此时不急,吾,另有安排。”
陆实走了。
姬无妄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我觉得我有必要去看一眼那个被我吓跑的小孩儿。回头别给人落下什么心理阴影,他哥又得来找我麻烦。”
沈孤舟:“人就在外面。”
姬无妄:“嗯。”
姬无妄顺着这人的视线看向窗外,就瞧见明玉正陪着小叶子坐在外面的台阶上。
姬无妄将目光抽了回来,突然倾身向前,在成功看见这病秧子微微踤起的眉宇后笑道:“你就留在这里吧。哦对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这易容术是怎么来的。”
沈孤舟:“………”
姬无妄推门而出,迎面就撞见了刚从地牢回来的影。
影:“叶轻欢和乌鸿昨晚就走了。”
“难怪今晚没见到他。”姬无妄将脚步停下,微微侧目看向一侧的小孩儿,“我知道了,那边的动静随时盯着。另外司天狱要的东西尽快派人找,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影抱着手里的剑应道:“不过有点奇怪,我们派出的人大概找了一个月却并未听闻此物。”
“那人喜欢的东西……”姬无妄冷哼了一声,“让人继续给我找,还有,再找个人给我盯着点沈孤舟,如果有什么动静,随时通知我。”
影:“您是怀疑……”
姬无妄淡淡的嗯了一声,声色清浅几乎是荡在屋外的冷风里,他没再说什么,而是迈开步子朝着小叶子走了过去。
“喂,小鬼还在生闷气?”
小叶子矮冬瓜似的一屁股坐在屋外的台阶上,脸上气成了一个河豚:“谁是小鬼!我成年了好不好!”
姬无妄唔了一声,托着下巴仔细思索了一番,“如果按照叶轻欢的年龄推算的话,你确实只比我小了那么一点,但可惜,叶家密法让你在出事那年就停止了生长,直到苏醒方才恢复。所以如果按照现在算的话,你就比我低了好几辈,的确是个小鬼。”
小叶子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不对啊怎么会,你是不是再诓我?明玉哥你看,我就说魔修实在是可恶!”
明玉有些尴尬的站起身:“云公子你别误会,小叶子他……”
“是人是魔当真有这么重要吗?”姬无妄的话冷不丁的响在雨后的庭院中,让两个人皆是一愣。
小叶子其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他出生起,他的阿娘就死在魔的手里,他的父亲跟着阿娘走了,后来好不容易他醒了,拥有了一个疼爱他的哥哥,可哥哥也跟魔头跑了。
但若真要问有那么重要吗?
其实并没有。
几个月前他因为受不了阿爷的唠叨负气离家,但跟着明玉在外的这几个月里让他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不一样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魔并非天生就是恶,而人也并非天生就是善,善和恶的界限其实仅在一念之间。
第83章 旧人如昨 你或许可以去找一个人
暴雨过后的天并未晴朗, 苍狼域的天就像是永昼的夜。
雨水顺着屋檐若珠玉般滚落,在地面上囤积出一湾极浅的水坑。小叶子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因姬无妄的话顶着那泛红的耳廓, 有些别扭的挪开了脸:“你什么都不懂。”
姬无妄:“好,你说我不懂, 那你给我讲讲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小叶子的耳廓憋得更红:“我……”
“你如果说不出来, 那不如让我猜猜,你是因为……”姬无妄拖长了尾音, 掀开衣袍挤着人坐了下来,“是因为你那个混账哥哥吗?”
“谁混帐!”
“你才混帐!”
明明是根本不在意, 明明是压根就不想管这人的任何事情, 但是却在姬无妄出言贬低之时,小叶子却还是会不自觉的为人辩驳。
小叶子其实痛恨这样的自己, 明明那人根本就不在乎他。
“我才不是关心他, 我就是……”话说到一半, 小叶子嗤了一声。他十分唾弃现如今的自己, 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他所做的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笑话。
“口是心非的小鬼。”姬无妄笑着朝着小叶子的脑袋拍了一把。
“痛痛痛!”小叶子捂着脑袋皱紧了眉头,“你干嘛!”
姬无妄将手抽了回来,笑道:“其实我啊, 也有个哥哥。”
小叶子捂着脑袋转头:“你也有个哥哥?”
姬无妄:“是啊。”
姬无妄:“现在想起来,我小的时候因为调皮没少给我哥惹事。那时候,我外出历练, 杀了一个被魔气吞噬的人类, 回来之后他就骂我鲁莽,做事不计后果。我当时也不理解,总觉得他这人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 实则怯弱,做事畏畏缩缩不肯上前。”
不知道是不是提到了相同的境遇,小叶子突然来了点兴趣,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姬无妄将双手放在脑袋后面枕着,仰头看向头顶乌沉沉的天色,方才再次开口,“后来他死了。”
小叶子:“死了?”
姬无妄淡淡的‘嗯’了一声,垂眸一笑道:“是啊,在他死之后,我竟然是从别人的口中才知道那些年他到底在背后为我收拾了多少的烂摊子,是不是很讽刺?”
小叶子蹙眉:“那你……”
姬无妄:“其实自那之后,我才知道他并非是不爱我,而是在用一个比较笨拙的方式去表达。谁都有第一次,他也是第一次做哥哥不是吗?所以,你要给对方试错的机会。”
明玉站在一旁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所以,每个人因为性格不同,在处理事情上的方式也就有所不同。”
姬无妄:“是啊。”
明玉:“所以郑途当时若是有人从旁引导的话其实也未必会误入歧途。”
姬无妄:“或许吧。”
毕竟,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所要面对的路也有所不同。
小叶子有些犹豫的开口:“那我哥是不是……”
姬无妄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弯下腰来伸手拍了拍眼前这小孩儿的头顶:“小鬼,你哥或许也并非不爱你,而是自己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是啊是啊,我们从春意楼走的时候,叶公子还特意把这玉扳指给我。”
明玉将手掌摊开,小叶子微微抬眸便借着院中的烛火看见了那个躺在明玉掌心当中的那枚莹润翠绿的玉扳指。玉扳指似是经常被人放在手中把玩以至于扳指之上的玉色有些磨损。
小叶子伸手将那枚扳指接到手中,他似是从这扳指上嗅见了对方身上熟悉的那股子药香,就像是他先前每夜午夜梦回之时梦中所嗅到的味道。
小叶子: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家这么多事情?”
“因为……”姬无妄刚想开口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又把不该说的说出来,他掩饰尴尬的握拳咳嗽了一声,“你刚刚问什么来着?”
小叶子站起身大声喊道:“我说,你跟我哥很熟吗?”
“你这小鬼说话声音就不能小点声吗?我耳朵都要聋了。”姬无妄抬手掏了掏自己快要被震聋的耳朵,没好气的道:“很熟,怎么了。”
小叶子犹豫了半晌,攥紧了垂落在袖中的手:“既然如此,他有跟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吗?”
姬无妄:“为什么这么问?”
小叶子:“那天在春意楼的祠堂里他……”
姬无妄:“你在怀疑他?”
小叶子垂着头指甲嵌入掌心也没有说话。
姬无妄:“你可以信他。”
小叶子霍然抬头。
在风铃晃动的庭院当中,姬无妄微微垂眸:“如果我说他在用他的方式,去守护他的王乃至整个苍狼域的子民,你信吗?”
小叶子:“信。”
姬无妄点了点头。
还好,这个小鬼没让他白费口舌。
要不然等他再见到叶轻欢非要再跟人敲诈一笔。
小叶子:“那……他还给你说过别的什么吗?”
姬无妄叉着腰笑道:“那可多了,还有你小时候尿床的事情你想听吗?”
“你这个无耻的魔……!” 在明玉掩唇低笑的目光当中,小叶子站在原地脸涨的通红。
姬无妄直起腰伸了一个懒腰:“欸,小鬼,别难过了,如果你又未尽的心愿想做什么就做去吧。有些事情啊,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去后悔,到那时其实什么都晚了……”
就像是……
夜晚的风有些凉,姬无妄站在从屋内投射出来的暖光当中,他微微抬眸,却是突然瞧见不远处的轩窗之上映着一道模糊修长的身影。
姬无妄眸色微动。
与此同时,身后的屋内,小窗开了一条缝,那着了一身淡色衣袍的沈孤舟此时就站在后面。微暗的光拢着这人弧线优美的下颌,清冷若寒山之玉却不辨其意,只不过被人握在手中热茶却早已经凉了彻底。
檐上垂挂着的风铃像是惊醒了他的梦,沈孤舟垂目看了一眼杯中清澈的茶汤,整个人转身回了屋,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了更远更深的黑暗里。
人走了。
姬无妄将视线从窗子上移开,将目光落在了小叶子的身上:“好了说正事。”
姬无妄转身看向明玉,面上恢复了往日里谈正事时候的严肃,“你刚刚进屋来找我要说什么事情?”
明玉:“是这样,之前神像的事情我觉得有些蹊跷,这两天我跟小叶子又重新去春意楼调查了一番,随后我就发现春意楼内的神像其实同泾阳坡内的神像两个在相互作用。”
姬无妄蹙眉:“有什么用?”
明玉拖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应该是一个阵法,这样的东西整个大荒应该至少有八个,按照方位去计算的话,还有两个的位置应该就在苍狼域,不过因为现如今的线索实在太少了,所以很抱歉,我学艺不精,暂时还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法阵。”
法阵?
据他所知,整个仙门百家当中阵法修习最高的就是沈孤舟和姬云逸,可他哥现在压根不在,至于沈孤舟那厮……
姬无妄垂眸思索了片刻,心下有了一个主意:“这样,你把那个阵法的大致给我画下来,我找人看看。”
明玉一脸喜色:“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姬无妄:“对了,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明玉闻言,冲着姬无妄拱手一拜:“这回我们可能真的要离开了。”
姬无妄:“你们要去哪?”
明玉:“我已经通过罗盘测算出了剩余两个神像的位置,我和小叶子已经打算去看看。”
明玉:“这件事拖的越久,被拉进去的无辜百姓就越多,我想在我有限的能力之下去看看会不会有没有别的发现。”
姬无妄点了点头:“近些日子,苍狼域可能不会太太平,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明玉:“多谢提醒。”
明玉:“云公子之后若是有新的发现,可随时传信与我。”
姬无妄:“好。”
“那个……”
“我们现在是不是算朋友了?”
朋友?
好新鲜的词。
好在姬无妄的听力好,要不然小叶子这别别扭扭又细如蚊蚁的声音他还真没听到。
姬无妄挑眉:“是朋友。”
小叶子面上一喜:“你还是第一个除了明玉哥以外愿意做我朋友的。”
姬无妄:“这么高兴?”
小叶子:“那当然,小时候他们都不愿意跟我玩,只有明玉哥愿意找我,这次出来若不是明玉哥我压根溜不出来这么久,我阿爷会打死我。”
小叶子:“现在既然我们是朋友了,那有些事情我恐怕要同你说清楚。”
他将注意力抽回:“什么事?”
小叶子在说下面的话之前,将话在口中琢磨了一番,到底还是问出声:“那个齐公子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
是什么人?
姬无妄突然语塞,他指尖在腕间的冰花上抠了两下,方才开口:“他……他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
小叶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姬无妄:“嗯。”
小叶子:“他的脉象很奇怪,上次花灯节之后我回去想了很久列出了几个可能性,最后我得到了同一个结果。如果是我猜的那种情况的话,可能就会比较麻烦。”
姬无妄:“能救吗?”
小叶子摇了摇头。
在昏沉的天幕之下,姬无妄突然有些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对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但若他的想法成立,那这人就不该是现如今这个情况。
明玉蹙眉:“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小叶子:“有。”
小叶子:“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如果你想留下他的话,或许可以找一个人。”
姬无妄:“谁?”
小叶子:“世人皆道司天狱的掌事修为通神,若他肯帮,或许可以一试。”
第84章 天下长安 你到底是谁?
“杯子怎么碎了?”
姬无妄走回屋子的时候发现屋内的灯烛不知在什么时候被风吹灭了许多, 地上淌了一地的碎瓷,清澈的茶汤碎了一地,而那个原本呆在屋内的人此刻坐在昏暗的角落里, 像是浑然未觉。
“你怎么了?”姬无妄拧紧了眉头,掀开珠帘快步走了进去。
那个端坐在黑暗当中的人像是元神刚刚归位似的, 随着姬无妄的走近, 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黑暗当中的这双眸子很亮,像是那挂在夜空当中的星辰, 但这双眼睛望着他的时候,对方眼底的光闪烁却似是隐着一股子难以触到的情绪, 就像是海面上的冰川, 只让人窥得那可怜的一角。
姬无妄眸色微动。
于此同时,廊檐上的风铃声清脆而又悦耳, 惊起了满室静寂的梦。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情绪将视线抽了回去, 提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事, 只是手滑。”
“手滑?”姬无妄听着这人气息不稳的声色, 将脚步停到这病秧子的跟前。他微微垂眸扫过对方那双露在外面的手, 却是发现对方的这双手虽然看上去完好无损,但却是指尖颤抖连杯子都有些拿不稳了。
姬无妄拧眉:“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孤舟将手指从杯子上移开,将手重新拢在袖中:“无妨, 老毛病了。”
老毛病?
姬无妄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在汐云府内的一些事。
“所以之前,压根就不是我下手重伤了你,而是你”
沈孤舟:“嗯。”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我就说, 你果然是在忽悠我。”
沈孤舟微微抬眸, 淡淡的开口:“当初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有些事情说出来,没有意义。”
“好一句没有意义。”姬无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冷笑了一声,“你当初若说出来,我可能早就不带你这个拖油瓶了,那天,就该让你死在外面。”
沈孤舟:“可你还是救了我。”
姬无妄被气笑了:“你现在在我这儿,是装都不打算装了吗?”
沈孤舟垂眸:“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已经都告诉你了。”
姬无妄:“是吗?”
姬无妄:“可你还有一件事并没有告诉我。”
沈孤舟:“什么事?”
姬无妄松开手臂向前走了几步,在沈孤舟正欲起身之际将人堵在椅子的方寸之间,在看见对方深邃的眸中色泽微动,他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俯下身。
“在汐云府的时候,我哥就告诉我说,这齐家的公子自私,傲慢,无礼。”
“那时候我以为是你藏得好,所以我才在你的身上从未瞧见半点,可是后来在泾阳坡,我发现明明只是一个赶车的马夫,可那位跟在你身边的老钱竟然对苍狼域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你,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引魂曲。”
沈孤舟眸色微动:“当年魔头即位,万魔朝会,一曲引魂渡万千鬼,此时若想查,并非难事。”
姬无妄:“那你为何连我苍狼域的秘辛,甚至连十二年发生的事你都了如指掌?”
沈孤舟这一次没有说话。
姬无妄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将那早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问出:“所以,你到底是谁?或者说,现在的我到底应该叫你什么?”
屋外的冷风顺着一侧微开的轩窗吹了进来,将屋内仅剩的蜡烛也给吹灭。黑暗突然拢了下来,让姬无妄有些看不清面前这人的脸了,他皱紧了眉头抬袖正要将这些蜡烛点燃,一只微凉的手指却是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
“别点。”
微哑而又稍显急促的语调使得这人的气息愈发的不稳,姬无妄将手缓缓放下,隔着眼前的黑暗看向了对方那双微微垂下的眸子:“你在害怕什么?”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屋内沉寂了良久,沈孤舟方才开口:“此一行,与你而言,我只是路人。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等时间一到,我自会离开,或者说,你若想让我现在就离开的话,我”
姬无妄反手一把握住了对方想要抽回去的手,将眼前倚靠在椅子上的人朝着他拉了一把。
屋外的风突然便大了一些,拍打着未合的窗棂,帘幔被风吹起,晃动的光影明灭。姬无妄看着眼前突然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将那攥的颇紧的手松开放在了眼前这人的胸膛之上:“是吗?可你的心为何告诉我,你在撒谎?”
沈孤舟抿紧了唇:“我”
姬无妄:“你真想走吗?”
闷雷之声突然在天幕之上炸响,冷白的光滑过沈孤舟的脸,那张看上去略显陌生的脸上眉头紧蹙。垂落在身前的长发随风扬起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白,耳廓之上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同样冷白色的光。
心脏在发痛。
精纯的灵力化成的冰锥似是深深的刺入脏腑,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可纵然如此,沈孤舟盯着眼前这张脸,却依旧伸出手,曲指碰了碰对方这张略显紧绷而夹杂着冷意的脸:“你呢?你想我走吗?”
想吗?
这一刻,姬无妄的脑海中似是突然想到了许多年沈孤舟留在雾陵姬府最后的那个夜晚。
那天北境突然间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时至今日姬无妄每每想起,鼻尖似乎是还能嗅见那天漫天飞雪之中的冷气,如那人身上冷冽霜寒一般刺骨冰凉。
雾陵姬府内的三角梅上堆积了大片的雪,宛如雾凇一般皎洁晶莹,而那着了一身素白衣袍的人立在雪中,像是天地苍茫之间仅剩的一景。
而那天,沈孤舟在临走时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这是他第二次问他,一次在花灯节那晚的屋顶之上,一次在这里。
可有什么用呢?接了司天狱的掌事之印,修了那见了鬼的无情道,还能有反悔的道理?
明明就是这人早就已经下的决定。
简直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所以那天,姬无妄在那人满含希冀的目光当中,只说了一个字。
“滚。”
大雪飞扬而起,风霜侵寒。
那天,沈孤舟站在雾陵姬府的门外,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大门缓缓闭上,而那人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随着大门的关闭,彻底的窥而不见。
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出来,在愈发沉寂的厅堂之内,出了声:“若我说,我想让你留,你会走吗?”
一句话。
姬无妄就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问当年的那个人,还是眼前这个病秧子,可他却知晓,若再重来一次,他一定会拉住那个人。
沈孤舟:“不走。”
沈孤舟:“我说过,只要你想让我留,我便不会走。”
姬无妄沉寂了已久的心脏久违的出现了异样的情绪,就像是被一只猫轻轻的挠了那么一下,但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却是让姬无妄面上的冷意褪去,反倒是有些愉悦的勾了勾唇角。
姬无妄:“不得不说,你的这张嘴,跟你的眼力一样不俗。”
沈孤舟:“你这是在骂我吗?”
得。
夸早了。
这人的这张嘴,明明是一如既往的烂!
姬无妄冷着一张脸,一把将人推开:“骂你你也的受着,事先说好,我可没公报私仇,是你骗我在先。”
沈孤舟微微抬眸:“炉鼎?”
姬无妄:“”
行。
算他狠!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记仇。
还是个小气鬼。
魔头不跟人一般计较,他冷哼了一声,抱着手臂再次出声道:“我虽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但我也不会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所以”
沈孤舟站起身,理了理那被人扯得有些乱的领口:“所以什么?”
姬无妄一把抓过对方垂落在身侧的手,双指凝诀,在对方手臂上原先被火灼烫出的疤痕处重新的画了一道符。
沈孤舟:“又是禁制?”
姬无妄:“不是。”
姬无妄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沈孤舟刚刚并没有看清,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宛若对方私印一般的徽记,挑眉:“那是什么?”
姬无妄:“你管我下的是什么。”
姬无妄:“说不定是个要你命的东西,所以,以后对我说话注意点。”
沈孤舟:“”
屋外的风拍打着窗,折腾了一夜,姬无妄现如今困得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走了,回去睡觉。”
沈孤舟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微微蹙眉:“这里?”
姬无妄:“当然是回客栈。”
姬无妄:“这里你也不嫌晦气。”
姬无妄转身就走,沈孤舟将袖子放下,迈步跟上前去:“那两个人走了?”
姬无妄:“走了,他们去调查神像的事情了,短时间可能见不到了。”
沈孤舟微微偏头:“那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姬无妄的脚停在门外,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长街,眸中似是燃起了一簇火:“我愿世间无灾,百姓长安,可现如今有的人却在打着我的旗号去满足自己的私欲。”
姬无妄:“我时间不多,先留在这里几天把后续的情况处理了,等此间事了,我们就该动身去大招山了。”
沈孤舟:“嗯。”
姬无妄向前又走了两步,突然叉着腰转过身:“等等,我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情,你刚刚是不是还没告诉我你”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从姬无妄身边走过。
“不是困了吗?”
“走了回去睡觉。”
姬无妄:“”
第85章 报酬太贵 怎么回事,我最近倒是想他的……
描金玉杯被掷了下来, 擦着跪地宫人的鬓角碎在丹墀下,满殿烛火跟着齐齐的一颤,惊起珠帘和着溅起的酒液晃动出细碎醉人的光。酒香盈了满室, 唯有那坐在金麟台殿内的那抹红,在屋内缭绕的烟气中显得十分灼人。
“有趣。”
“倒是有些低估他的能力了。”
染着笑意的声音宛若那散在空中飘渺缭绕的烟, 从高台之上荡了下来却冷的沁人心脾。四周跪地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 高台之下,叶轻欢将手中的折扇朝着臂弯处轻轻敲了敲, 未发一语,倒是站在一侧的乌鸿抱着手臂先不满的冷哼了一声。
“那人不过就是一个炉鼎, 那西夷选他也就是看中了对方手里的赤云剑。”
“要我看, 这人没了赤云剑就什么都不是,他分明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撞了大运了, 现下, 只要我们把赤云剑抢过来, 他就”
昌和斜靠在高台宝座的扶手上, 忽地又低笑了一声,这笑声不辨其意,惹得乌鸿硬生生的将后面未说完的那半句话又给憋了回去。
台下这下没了声音, 昌和握着手中的烟杆子在扶手上‘咚咚咚’嗑了几声。
侍立在一侧的宫人,赤着脚上前,拾掇着洒落下来的烟灰。
整个过程半点生息也没有, 安静的有些诡异。
叶轻欢跟了人几年, 深知昌和的脾性。
这般诡异的氛围其实之前也发生过几次,但每一次,都是这人发了一场很大的脾气, 而这之后迎来的,就是一场无休止的杀戮。
十年前,姬无妄死在天烛峰的那天夜里。
金麟台内的宫人被人全部屠戮,暴雨下了三天三夜,才将地砖之下浸润的鲜血给洗刷干净。
叶轻欢从回忆当中抽了回来,他敛去了眉眼当中的异色,方才听见昌和翻了个身,慵懒的声音在头顶再次响起:“如果那人是一个废物,赤云剑可不会认主。”
乌鸿猛地抬头:“您的意思是说,那人是装的?”
昌和:“不管是不是装的,神像之中的魔晶都被你们给弄丢了。”
“那晚我们明明已经第一时间回去看了,可是那堆碎石里的魔晶却还是不见了。”乌鸿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连他自己都对这件事有些心虚。
此番出行,要办的事情还是让他搞砸了。
这件事不仅导致沧州的归属问题仍然没有定论,而且神像还被人给毁了。此番惹得人不悦,还让这人在金麟台发了这么大火,看来这件事的确就像是叶轻欢说的那般,是个顶要紧的事情,但是他不在乎,他比较在意的始终还是昌和对于他的态度。
曾经的甜言蜜语。
随着十年前姬无妄的死,好像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就在乌鸿还在思索之际,昌和握着手中的烟杆子翻身坐起,他屈膝单手撑着,妩媚艳丽的面容拢在燎绕的烟气中:“魔晶丢了,你们知道这东西,我到底是耗费了多长时间才弄成的吗?现在我的东西毁了,你们现在想用一个装疯卖傻之人,一个蹩脚的理由,就想搪塞过去吗?”
乌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昌和哥哥,我我”
昌和:“你叫我什么?”
红衣翩跹,突然而至的人影带着一股子威压拢在头顶。
乌鸿抖着嘴唇,低着的头微微抬起,他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看着对方殷红的唇边带着的温柔的笑意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
乌鸿:“王”
昌和:“你怕我?”
乌鸿:“不怕”
昌和向后退了一步,却是笑出声:“你在撒谎,果然这世间,能不惧我之人,只有他。”
乌鸿的脸色铁青。
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办砸事情,那天,若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炉鼎,他怎么会被对方拿一个死人来比较,他明明
乌鸿有些不甘心,尤其是在想到神像所雕的还是那个人之后,他跪在地上,望着身前的那抹艳丽的红,攥紧了垂落在袖中的手:“我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昌和:“哦?说说看。”
乌鸿:“那天祠堂内的东西突然暴动,那些魔气不受控制的朝着那人就冲了过去。那人吸收了祠堂内残留的魔气,被魔化,而那魔晶魔晶与这些东西同宗同源,想必也是在这个时候让人给吸走了。”
昌和笑了一声:“有点道理。”
乌鸿:“请您相信我,我真我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可我怎么听说,你那天去那里就是想去把我的神像给毁了?”昌和举着手中的烟杆子,将乌鸿的下巴挑起,殷红的唇笑的危险而又迷人,“乌鸿,你现在是想忤逆我的命令吗?”
他想要去砸神像的这件事情只有他的侍从和叶轻欢知道!
不是他侍从的话,那就只有
乌鸿微微仰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立在身侧垂首默然未语的人,他刚想出声,昌和单手举着手里的烟杆子,就打断出声:“是我让他看着你的,”
乌鸿:“王!”
“嘘,你吵到我了。”昌和将手放在唇上,在声音再次安静下来,他方才直起腰神色平静的微微侧目:“轻欢,这件事你觉得呢?”
冷不丁被点了名,叶轻欢并没有去看乌鸿脸上到底有多么的震惊而是握着扇子走上前一步,冲着人回答出声:“据我观察,这人是一个极品的炉鼎。这炉鼎体质本就是天生容纳世间清浊二气的极佳容器,这魔晶被人吸走倒是也不稀奇,只不过如果想要再拿回来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昌和轻笑了一声。
他将手抽回,转身向前走了几步,艳丽的红衣漫在九阶玉阶之上,恍若流淌而下的血河。
半晌,昌和将脚步停下,转过身来,“听好,我问的是,是他吗?”
紫阙金府,艳红色的帐帘随风而起,殿前垂挂着的金玲晃动出一道灿金之色。室内的声音因昌和的话突然安静了下来,静的让叶轻欢收紧了那握着扇柄的手指,低下头去。
叶轻欢:“不是。”
昌和:“你可看清了?”
叶轻欢:“身份不同,容貌不同,就连修为也对不上。”
“那可真是可惜啊。”昌和披着身上的红衣,手指从珠光潋滟的帘子上滑过,喃喃自语出声,“你要是不说,我倒是还以为我的王回来了呢?”
叶轻欢垂眸,提醒出声:“十年前,他就已经死在了天烛峰上。”
昌和:“是啊。”
昌和:“可是我呢,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他想得紧,这金麟台没有了他,倒是变得无趣的很。”
叶轻欢沉默了片刻,再次出声:“还有半个月就是大招山的招魂仪式。”
“你说他会来见我吗?”昌和不等叶轻欢再次开口,就笑了一声仿若自然自语的再次出声,“我倒是希望他能可怜可怜我,跑来骂我一顿,那样我就可以告诉他,十年前天烛峰,是我杀了他。”
廊檐之上的金玲随风荡起,殿内突然而至的笑声就像是一阵风吹进了一片萧瑟冷寒的空气当中。
昌和:“行了,你们回去吧。”
乌鸿踉跄的起身,叶轻欢垂眸思索了片刻,突然冲着高台上背对着他而立的那抹红问出声:“那那那个炉鼎,你打算如何处置?”
昌和:“阻我者。”
昌和:“自然是,杀了。”
*
“这就是那晚,明玉给你画的那份阵法图?”
沧州境内,一辆马车自东向西而行,马车内沈孤舟一身白衣坐在铺满了软绒毯子的凳子上,将手中这状似鬼画符一般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伸手捏了捏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宇。
自打雾陵姬府没落了之后,仙门之内,青黄不接的现象他是知道的,但是因为司天狱的缘故,现如今仙门的这群小辈他倒是一个也没见过,至于实力如何,他还是此次见到明玉方才知晓。
姬无妄本是翘着二郎腿躺在车内,此时听见这人的声音,一个翻身而起:“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憋出了两个字:“尚可。”
尚可?
哦,那应该还算可以?
毕竟之前,他在雾陵姬府的时候,阵法这门课业他被评了一年的差。在姬无妄看来,只要东西画的比他好,那就是难得的优秀了。
姬无妄将那图拿到手里满意的看了看,寻了个纸筒装了进去。
沈孤舟:“你这是要给谁送去?”
姬无妄:“我哥啊。”
姬无妄:“这东西你指望我,你怕不是让我猜个一年也猜不出来是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