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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许你所念(一更) 我与他真不熟……

月上中天, 院外的流苏花被风吹来,尤似霜雪簌簌从空中坠落。汐云府的主院中,小楼的轩窗昏黄的亮着, 窗纸上映出了一道相拥的身影。

屋内很静,姬无妄将头枕在姬云逸的双腿上, 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同姬云逸有一搭没一搭的讲了一遍。

烛火晃动, 人影交叠的映在旁侧的墙壁上。

姬云逸坐在轮椅上,像是小时候那般用手掌轻轻的拍着姬无妄的脊背, 声色温和的问出声。

“你是说,十年前你在天烛峰之上开启噬血大阵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一睁眼你就发现自己在司天狱。”

“沈孤舟告诉你, 你叫白九?”

姬无妄将腰间的名牌拔出,抬手递了出去:“喏, 就是这个。”

姬云逸用指尖摩挲着手中的名牌, 眸中却是突然陷入了沉思。

头顶半晌没声, 姬无妄神色估疑的将头抬起, 就看见了姬云逸那张拢在昏黄的灯影中, 看上去藏着些许心事的脸色。他拖着下巴,冲着人微微扬了扬下巴问出声:“这么看,这人哥你认识?”

姬云逸‘嗯’了一声。

姬无妄:“我听说他之前是汐云府的头牌。”

“不错。”姬云逸敛去了眸中的些许异样, 握着名牌将手放下,“他是三年前入的汐云府,单从长相看的话的确与你有几分相像。他在汐云府的这些年, 云娘与他倒是走的近上一些。”

这些消息倒是与他之前听到的没什么出入,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人的事情还有一些是他不知道的。而这部分内容,似乎关系重大。

姬无妄沉思了片刻, 又有些好奇的追问出声:“哥,那他性子如何?”

姬云逸回忆了一番。

“初识的话有些许胆怯,但在楼中待了一年之后,性子生出了几分傲慢,与楼中其他人的关系也不算太好。”

姬云逸:“他远不如你。”

魔头就喜欢听夸夸。

此番,姬云逸的话让姬无妄十分臭屁地弯了弯唇:“那是,哥你也不看看这世上谁能比的上我?”

“你啊,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姬云逸摇了摇头,十分无可奈何的伸手点在姬无妄的眉心,“去把你身上这身衣服给我换了,穿着像什么样子。”

姬无妄摸了摸额头,老老实实的从姬云逸手里将名牌接回揣进腰间,爬起身去里间换衣服去了。

“刚让他们准备的。”

“你看看可合身?”

姬云逸推着轮椅到屋内专门放衣服的箱子前,将手中握着的荷包妥帖的放在了最上面。

“特别合身。”姬无妄单手扒着屋内的屏风,一边系着腰间的带子,一边向外探头问出声,“不过哥,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尺寸的?”

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让姬云逸收紧了那握着箱子的手。

他将目光从箱子内春夏秋冬早就已经备好的衣服上移开,抬手将箱子合上,方才冲着人温和的笑道:“我看你同我身形相仿,就大概知道一些。”

姬无妄‘哦’了一声,不疑有他。

他勾起发带将头发重新束了,这才抓起那料子极好,绣线精致的外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话说,我手里这个是咱们北境那价值昂贵的水烟锦吗?”

姬云逸:“是。”

云烟锦这东西和织云锦一样,都是仙门百家内制作法衣的料子。因这料子是出自上品灵兽春芳蚕吐出来的丝,可抵不同级别得术法攻击,因此在整个大荒都千金难买。

姬无妄之前在苍狼域虽然一个人过的糙得很,但他还是知道这东西放在现如今,应该也只有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或是名门望族家中才能得上一匹。

这么昂贵的东西,自打他重生以来,已经从沈孤舟那薅了一件,现在又从他阿兄这里又薅了一件

不是,这东西是大白菜吗?

魔头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哥,你现在这么有钱?”

姬云逸叹笑了一声:“这几年,汐云府的产业已遍布整个大荒。我手里这么多年攒下来的积蓄不比那些仙门望族的家底薄,养你一个足够了。”

姬无妄摸了摸鼻子,凑上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那商量个事情呗。”

姬云逸:“讲。”

姬无妄:“哥,你能不能帮我查个东西。”

姬云逸:“什么东西?”

姬无妄:“是一个名叫赤华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我之前答应了沈孤舟那厮给他找的。”

姬云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成,我让人查查。”

姬无妄观察着他哥的脸色,见对方这会儿神色稍霁,方才敢将他真正要说的话说了出来:“那哥你能不能把我之前花在汐云府的一千两退给我?”

姬云逸:“”

姬无妄十分不好意思别开了眼。

亲兄弟就是好说话。

魔头心满意足的拿回了自己的一千两又从姬云逸这白嫖了一块汐云令,整个人感觉腰板子都挺直了。他单手撑坐在书案上,手指刚拨弄了两下兰花,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不确定的冲着人问出声来:“那个不用打欠条吧?”

姬云逸抬眸:“你在谁那儿打过欠条?”

姬无妄噎住了:“没谁。”

不打就行。

他就说论不要脸的程度还得是沈孤舟。

姬云逸将手中的账本合起,给他又递来了一份卷宗:“十年前天烛峰上的事情应该是有些蹊跷,这些年我让人大概查了一下。不过,我对苍狼域内部的情况不算了解,既然现在你在,这些消息你可以自己看看。”

姬无妄将卷宗放在手里翻了翻,冷哼了一声:“看来的确如我想的那般。当年仙门百家那群蠢货就只是苍狼域那群人的挡箭牌,真正在幕后操作的还是我手下的那帮人。”

姬云逸:“你心里可有人选?”

姬无妄:“大概有,但恐怕还需要再查查。”

雾陵姬府的惨案,包括姬无妄当年到底为什么要从仙门百家叛逃而出,又为什么修了魔道做了那苍狼域的王。

这一桩桩一件件两个人谁都没有去问,他就像是一面藏在两个人心中的极易破碎的镜子,谁也没有去触碰,谁也没有敢问。

姬云逸只是‘嗯’了一声,声色温和的提醒出声:“现在蒙图就在汐云府,你若是想回苍狼域,他或许是个契机。”

姬无妄点了点头,心中多了一番计较。

“不急,蒙图想要的是赤云剑。”

“明天千秋宴上他若想要就势必是要吐出点什么。”

此番重启千秋宴,姬云逸也是为了借助赤云剑把当年的事情重新翻出来。

他想知道,十年前在天烛峰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现如今姬无妄既然回来了,倒是不如

姬云逸沉思了片刻,问出声来:“你是什么打算?”

姬无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半晌方才重新开口:“明日的千秋宴,我想换个地方。”

姬云逸:“你打算换哪?”

姬无妄:“天烛峰。”

既然是算账,当然还是选择天烛峰更为合适。

人心做鬼。

心中有虚之人或许不用等他们做什么自己就会吐出点东西。

姬云逸点了点头:“你来安排。”

姬无妄见人同意了,心中逐渐生出了一个计划,他用传音符与在外的影沟通了一番细节,又让姬云逸在汐云府做了一番安排。等人从屋外重新回来,姬无妄昏昏欲睡之间听见姬云逸突然问出声。

“你和齐家那位大公子什么关系?”

“齐什么?”

姬无妄醒过来神,顺着姬云逸的视线向下看了一眼,便是瞧见屋外浓郁的夜色之下,拢着一抹熟悉的身影。这么大一会儿功夫,这人竟然始终没走,而是静静地立在风中,身形看上去格外的消瘦单薄。

姬云逸:“嗯?”

姬无妄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不熟。”

姬云逸神色疑惑的反问出声:“不熟?”

姬无妄‘嗯’了一声,伸手将人推回里间解释出声:“昨日我想进来查你的消息,但汐云府需要各家的印信我没办法了,才顺手把他给劫了。”

姬云逸:“”

姬无妄举手发誓:“哥,我说的都是真的。”

姬云逸抬眸看向他这个弟弟,提醒出声:“此人我见过,当初应该同你还有些过节。这些年他在世家当中风评不佳,又似是与那白九的关系纠缠不清,你最好给我离他远一点。”

姬无妄有些心虚的小声嘀咕出声:“他昨天还帮了我”

姬云逸:“你说什么?”

姬无妄赶忙回绝:“没什么。”

姬云逸:“既然事情已了,我待会儿就让人把他送走。”

姬无妄不甚在意的‘嗯嗯‘了两声,在姬云逸又打算开口教训他的时候,他抱着姬云逸的胳膊,凑到对方身前八卦道:“哥,我跟那人真没关系,不过你跟那云娘到底是什么情况?”

姬云逸的身子一僵。

姬无妄:“我看那云娘似乎是喜欢你。”

姬无妄:“你也不是什么薄情寡义之徒,人家姑娘跟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就没什么”

“不是困了吗?”姬云逸似是不想谈起此事,他淡淡的将手中的卷宗合上,打断出声,“去睡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屋子就在隔壁。”

姬无妄:“哥~”

姬云逸将人赶了出去。

姬无妄吃了个闭门羹,他看着眼前紧闭着的房门,将手抬起又放下,十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身后有侍者接引,姬无妄转回身的那一刻就瞧见病秧子就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等他。

院子空寂。

那人独身一人站在远处,像是染了满身的萧瑟与凄楚。

好歹认识了两天,又‘同甘共苦’过。

姬无妄思索了片刻,将那本是离开的脚步调转了方向冲着那人走了过去。

姬无妄:“你怎么还没走?”

沈孤舟:“我在等你。”

周身有风,头顶的流苏花簌簌而落,像是下了一场极大的雪。

雪中静寂,两个人相对无声。

半晌,沈孤舟突然出声。

“这身衬你。”

夜色正浓,沈孤舟瞧着眼前已经换了一身行头之人,伸出那依旧不怎么好使的手,轻轻拂去了那飘落在对方肩上的花瓣,“你同我讲,你要来这里寻人,你要找的人可是找到了?”

姬无妄侧目看着那从身上飘落而下的流苏花,淡淡的嗯了一声:“找到了。”

沈孤舟:“嗯。”

明明两个人才认识不过一天,明明不过是两个陌生人。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错觉,这人分明没有说太多的话,面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他却总觉得眼前这人在那一声极淡的声色里,透着一股子经年累月情分之下的相贺,没有杂质,不掺杂一点假的真心的在替他高兴。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目光沉沉的落在面前这人的身上:“你在这里等这么久,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

沈孤舟:“我不放心。”

沈孤舟声音顿了片刻,微微弯了唇:“不过,现在看上去一切顺利。”

姬无妄没说话。

他该走了。

这一次,沈孤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许是屋外,姬无妄许久没走。

不远处的屋子里,姬云逸推着轮椅停靠在了那半开的轩窗外,随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刚刚那个口口声声与他说与人不熟的弟弟,伸手拉过那本是已经转身离开的人,将人一把拽去了自己的房里。

姬云逸:“?”

第26章 始乱终弃(二更) 你若是想让我留下,……

主院里, 流苏花在空中飞舞。

姬云逸将轮椅向窗边靠了几分,隔着那旋落而下的花瓣,朝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着的门看去。

院子挺大, 两个房间之间隔了一段距离,以至于姬云逸坐在窗边, 只能听见檐角随风晃动的银铃, 透过屋内的微光看见门上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汐云府内这档子事情平时也不少,寻常什么人也就罢了, 可现如今这屋子里住着的却是他的亲弟弟。

雾陵姬府出事之后,两个人分开太久了。

久到身份, 地位, 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姬云逸早些年听说,苍狼域那地方乱得很, 金麟台内的魔头更是声名狼藉。

他不敢问, 不敢查。

他怕那个从小带到大的弟弟当真变了个模样, 当真如所有人说的般是造成雾陵姬府惨案的罪魁祸首。

后来, 他听着这样的消息很久。

直到十几年前, 金麟台突然传出魔头即将大婚的消息,而对方结亲的对象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而是苍狼域内手握重权的三王昌和。

三王昌和为人心狠手辣, 并不是良配。

然而这件事他甚至还没来及做出措施,便出了天烛峰上的那档子事。

再后来

姬云逸叹了一口气。

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但时间却也魔灭不掉一个人的过去。

当他今日终于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之后, 他才恍然的发觉面前之人虽然与他许久未见, 但却依旧是他记忆当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姬云逸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几乎是不用怎么去想, 他便明白这些事情的背后恐怕另有玄机,但眼下之事,他却是突然有些拿不准了

姬云逸扣紧了轮椅的扶手。

另一侧的屋内,姬无妄将病秧子拽进屋,就将人一把抵在了门上。

“这两天你一直想尽办法留下来,今天为什么这么爽快的要走?”

“明天就是千秋宴,你该不会是想拿着消息出去通风报信吧?”

屋内很是安静,烛火晃动,倒映出对方那看上去苍白而又疲惫的眉眼,像是冬日那极易融化掉的雪,少了几分锋锐反倒是多了几分柔和。

沈孤舟最近胳膊有些麻木,手指也没有原先那么灵活。他推不开挡在身前的人,只能任由身体靠在身后冰冷的门框上,仰头将人望着:“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觉得我会信吗?”姬无妄单手撑在门上,微微倾身上前。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抬手捏过对方的下颚,“你知道让一个人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两个人的呼吸在此刻黏着在一起,声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安静。

在经历了天烛峰上的事情之后,有些事,姬无妄不敢赌。

以前他独身一人,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闯。可现在,他的身边有阿兄,还有跟着他的兄弟,此后他所行之事荆棘遍布,危机重重,他必须确保事情能够绝对的万无一失。

沈孤舟何尝不知道姬无妄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问出声。

“那你想”

沈孤舟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姬无妄的指尖顺着脖颈一路下滑,停在了凸出的喉结处。

他微微眯起了一双眼睛,就看见姬无妄凑到他耳边低语:“我想好了,看在你昨日帮过我的份上,我可以留你一命。但你现在如果想走的话,我可能需要先将你毒哑了才行。”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一把握住了姬无妄那双一直点火的手:“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姬无妄:“嗯?”

沈孤舟:“你若是想让我留下,我也不是非走不可。”

姬无妄:“”

不对啊。

难道是他猜错了?

沈孤舟趁着姬无妄愣神之际,两个人突然交换了位置。

不远处的门扉剧烈晃了两下,惹得姬云逸有些焦急的探头向外张望了几分。

他现在不确定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拢在光色当中的眉头蹙的愈发的紧。

屋内沈孤舟将姬无妄抵在门上,单手揽过对方的后颈,不容分说的将人扣进怀里:“不过,你可得把我看牢了。”

沈孤舟微微侧目,笑着低语:“你若不在,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什么。”

“那是自然。”姬无妄抬手在对方身上拍了一下,伸手将人一把推开,“这是禁制,你目前的活动范围只有我身边和这间屋子,所以你最好给我老实点,等千秋宴结束之后我看你表现再放你出去。”

沈孤舟看了一眼腕上专属对方的印记,弯了弯唇出声将人叫住:“这么晚了,你去哪?”

姬无妄伸手将房门拉开,向后撇了一眼:“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回来。”

姬无妄离开了。

沈孤舟向前走了两步,却是在大门处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在了门内。

此时他只要出去,腕上的印记不仅会告知主人信息,还会灼烧皮肤。

沈孤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将脚抽了回来,将目光落在了隔壁那看上去像是急匆匆追出来的人身上。

于此同时,姬云逸将轮椅推到院子里,目光沉沉的看向了这位齐家大公子。

这人的衣服还算完整。

只不过领口微散,脖子上也有几分可疑的红。

这下再温和的人,面上也涌动出一丝不悦。

【逸哥,怎么了?】

姬云逸伸手接过云娘递来的毯子,冲着那立在门口冲他微微颔首的男人冷哼了一声,“我印象中这桐荣齐家的大公子似是与这人不同,找个人,查查看。”

云娘点了点头。

【我看阿宴好像出去了。】

【你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吗?】

“不清楚。”姬云逸看向头顶从屋檐上飞掠而过的黑影,“不过他身边有人跟着,应是一会儿就回来了。不用派人去找,我们进去等吧。”

云娘推着人进了屋。

另一头,姬无妄揣着手里一千多两银子从汐云府出去一路直奔了司部。

司部的人见人来,笑着将手中的账本递上前。

“您这是又来借钱的?”

姬无妄:“我是来还钱的。”

管事:“?”

姬无妄将腰间装着荷包的银子给人丢了过去:“欸,你去告诉沈孤舟,我跟他钱货两清了。”

管事将手中的账本合上,一脸为难:“那个公子我们司天狱无事不宣,所以这件事,恐怕还需要您亲自同尊上讲了。”

姬无妄深吸了一口气:“行吧。”

姬无妄抬手指着管事手中的账本,看着对方将欠条划掉,他这才从袖子里将那张早已经灵力耗尽的心愧翻找出来,一边往回走,一边试着跟人连线。

这个点。

沈孤舟那厮该不会是睡了吧。

然而姬无妄想多了

沈孤舟那只心愧在吃饱了灵力之后,就老神在在的坐在他掌心,额头上很快就亮起了一束光。

姬无妄:“欸,睡了吗?”

此时被人困在汐云府房中的沈孤舟,坐在里屋的床上能睡着就怪了。他偏头看了一眼那只在床上蹦跶的正欢的心愧,淡淡地同人开口道:“何事?”

婺城晚上没有宵禁,长街上此时还人来人往。

姬无妄穿过人群用手护着那只看上去仿佛风一吹就要掉下去的心愧,冲着人再次出声:“那个我来跟你说一声,之前借你的钱还了。”

稍显冷硬的语调隔着心愧透出来,似是多了一分活人气。

沈孤舟:“你去了司部。”

姬无妄:“我让管事把欠条划了,所以我不欠你什么了。”

沈孤舟坐在床畔,正握着金拨子挑着一侧的灯芯,在听见姬无妄的话后,他那本就不怎么灵活的指尖微微蜷曲。半晌,他捏紧了手中的金拨子淡淡的‘嗯’了一声,将眼前的烛火挑动的更亮了一些。

明亮的光衬的那张面容更加的模糊不清,光斑内人影虚幻,平添了几分神秘。

姬无妄穿过汐云府前的白玉桥,立在桥头望向近处雾色沉沉的水面再次开口:“另外,你要找的东西我也已经帮你查了,等找到,我让人”

姬无妄改口道:“我给你亲自送过去。”

沈孤舟:“嗯。”

有时候,当牵连在两个人之间全部的维系消失,所有将宣之于口的话只能化为一句极为浅淡的回应。

沈孤舟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但有些事,他还没有做完

沈孤舟收紧了那最近逐渐没有知觉的手指。

还真是三句都憋不出个屁来。

姬无妄刚想抬手结束了今天这个十分无聊的话题,沈孤舟却是突然出声。

“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姬无妄将手抽了回来:“什么事?”

屋内,重重帐帘被风吹起,沈孤舟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方才将手中的金拨子放下,声色微沉的再次出声:“你就没有感受到你的身体在与我双修之后变的与寻常的炉鼎有所不同了吗?”

姬无妄:“不同?”

姬无妄:“灵力更纯了算吗?”

沈孤舟:“嗯。”

沈孤舟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将答案在心中筛选了一遍,随后他挑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回复冲着人道:“上次你与我双修之时,我的灵力不小心留在了你的体内,这份灵力你自己吸收不了。”

姬无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廓红的滴血:“那怎么办?”

沈孤舟:“我的灵力在你的体内盘旋的极限是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你的身体会出现异样,到那时你需要想办法,尽快把我的灵力在身体内化掉。”

姬无妄:“如果不化掉会怎么样?”

沈孤舟:“会死。”

那这就有点麻烦了。

不过沈孤舟怎么每次都马后炮,他怎么不等他死了再告诉他?

姬无妄抿紧了唇,压低了声音进了汐云府的大门:“那要怎么才能把你的灵力给化掉?”

沈孤舟:“我说过,我们可以长期合作。”

长期合作那不就是要同人

姬无妄有句脏话不知道现在到底该不该讲。

沈孤舟见人有些沉默,再次出声:“现在还有时间,我可以给你考虑。”

汐云府内晚间依旧人声鼎沸,姬无妄叉着腰穿过人群,拧紧了眉头:“期限呢?”

沈孤舟:“三个月。”

三个月?

怎么又是这个时间。

姬无妄没去细想,而是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三个月之后我的身体会彻底的恢复正常?”

沈孤舟:“是。”

“不是等等。”姬无妄深吸了一口气,寂静的回廊当中衬得人声色极为冷静,“先不说你说的这个事情我从来没有听过,就单是这件事,你确定你不是在忽悠我?”

沈孤舟重新坐了回去,手指有些眷恋的碰了碰姬无妄那只心愧:“这世上,能同我双修之人也只有你一个。”

姬无妄一噎。

沈孤舟将手抽回:“你如果不信,大可以让人查一下你的身体,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姬无妄:“那我找别人也可以是吧。”

沈孤舟浑身蓦地僵了一瞬,随后他敛去了眸中深色再次开口:“可以。但如果想做成此事,这个人的修为必须比我的高。”

去他妈的。

这世上修为能跟沈孤舟齐平的只有当初的他,可现在他死了,放眼整个大荒就没人打得过沈孤舟。

姬无妄站在主院的院子里气的直接把连线给掐了。

一定是假的。

这人八成就是在忽悠他,他信他的话,他就是个大傻瓜!

姬无妄气急败坏的迈步走上台阶,屋内沈孤舟看着那突然灭掉的心愧,有些沉默。

姬无妄伸手将眼前紧闭着的房门一把推开,许是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等他掀开珠帘进屋,就看见那坐在里屋床上的病秧子似乎正在往袖子里揣着什么东西。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你刚刚在做什么?”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气定神闲的端起桌上的茶杯正准备喝水,手里的杯子就被一只手给抽走。他微微抬起头,就正对上姬无妄那双带着打量的目光。

沈孤舟垂眸。

姬无妄将手里的杯子来回翻看了一番,冲着人抬了抬下巴:“袖子里藏了什么?”

沈孤舟指尖将袖中的心愧给偷偷化去:“没什么。”

他刚刚明明看见了!

姬无妄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放下,眯着一双眼睛逼上前两步:“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让我翻?”

沈孤舟:“”

姬无妄见人不语,走上前两步,将膝盖抬起放在床上。他将人抵在方寸之间,让人一时间逃脱不得。

在姬无妄压上来的时候,沈孤舟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里,他身子微微向后仰,拧紧了眉头:“真的没有。”

姬无妄:“你闭嘴。”

沈孤舟抿紧了唇。

姬无妄见人老实了,伸手将人里里外外摸了一遍,又将这人的两个袖子扯到跟前翻了翻。

奇了怪了。

真没有?

当那染着潮湿的指尖贴靠着肌肤,沈孤舟的眸色愈发的暗,他盯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单手揽过对方的腰,将人一把带入怀中。

“你再这么摸下去,我真的会让你负责。”

烛光被风带起晃动了两下,香风燎绕在鼻间。

微哑的语调落在耳边之时,像是染上了几分情欲,姬无妄的脑海当中一瞬间浮现而出的便是那晚,在炭火烧灼的司天狱内,沈孤舟一整晚落在耳边的低语。

在那迷蒙之间他根本听不清对方到底说了什么,只能感受到在那声音之下他不断承受着对方带给他的痛感和那极致的爽意

姬无妄耳朵红了个通透,他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挥掉,正准备屈肘给这个老色批来上那么一下的时候,身后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人给推开。

“阿宴,有件事我……”

姬无妄撑着手臂回头,就与自家兄长看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姬云逸:“”

姬无妄:“”

第27章 图谋不轨 魔头难哄的很

“你听我狡辩哦不解释。”姬无妄一紧张嘴就有点瓢, 他向前跑了两步,单脚提起那被他蹬掉的鞋,一路追去了隔壁的主屋, “哥,刚刚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可以解释”

姬云逸:“不熟?”

“我和他真不熟。”姬无妄张了张口, 抬手指着隔壁那拢着衣衫被拦在门口的病秧子,“而且, 我们刚刚那只是”

姬云逸:“意乱情迷?”

姬无妄:“一时冲动。”

姬云逸递给云娘毯子的手一顿,倏然抬眸:“嗯?”

姬无妄:“”

完犊子了, 一时嘴快。

这下可真是解释不清了。

而且, 现如今这个场景怎么让他莫名有股子妻子患病,丈夫始乱终弃的感觉?

魔头突然有点沉默。

主屋内静了一瞬, 廊上的银铃被风吹的晃动了两下, 姬云逸将目光移了回来, 坐在轮椅上冲着姬无妄抬了抬手:“先把门关上。”

姬无妄乖巧老实的去关门。

一扇门很快就隔绝了沈孤舟窥探的目光。

姬云逸面上缓和了少许, 将手中的毯子重新递给云娘:“说吧, 到底是什么情况。”

屋内,此时有三个人。

姬无妄的视线从云娘身上扫过,见自家兄长并不避着对方, 他方才将脚步停在近处,将刚刚的事情同人解释了一遍。

屋内生了火,炉上的水冒着热气, 云娘按照以往的惯例煮了碗安神的药茶, 递给了姬云逸,又将剩余的一点匀出来一杯递给了他。

姬无妄同人道了一声谢,整个身子像是没骨头似的靠在了离书案最近的书架子上:“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所以依我看,明天就是千秋宴,这人目前还是暂时放在我身边比较好。”

姬云逸捧着药碗的手一顿:“你给他下了禁制?”

姬无妄:“嗯。”

姬云逸:“他就没说什么吗?”

“他能说什么?”姬无妄嗤了一声,将手中的药茶一饮而尽。

药茶的苦味让魔头瞬间皱紧了眉头,他低头看了一眼碗中的药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碗边,继续道:“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病秧子而已,好摆布的很。”

姬云逸没说话,云娘却是走上前来,将姬无妄手中的碗抽走,冲他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他身体抱恙?】

姬无妄挑眉:“我虽然医术不精但药房那老头也说过同样的话。”

叶老?

如果是他的话,这人却是有点耐人寻味了。

云娘与姬云逸对视了一眼,方才同姬无妄打了个新手势。

【你们两人之前来我屋里,临走时,是他帮你挡下了一击,我看他那模样,应该还算是有点修为。】

【另外,据我所知,这桐荣齐家的大公子当初在天烛峰上是丢了胳膊和修为不假,但身体应该还没差到现如今这个地步。】

姬无妄:“是吗?”

姬无妄:“会不会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姬云逸见姬无妄苦的眉心未展,便将手边的蜜饯罐子推到对方眼前:“根据汐云府的探子来报,在去极海雪原之前,这个齐修远一直跟白九在一起。至于两个人这段时间具体做了什么不清楚,但我想关系应是不一般。”

姬无妄捏着蜜饯的手一顿:“你说这个齐修远该不会是认出我来了吧。”

姬云逸:“应该还没。”

这么笃定?

姬无妄突然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侧过身,试探的问出声来:“哥,你说,这白九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秘密?”

姬云逸一把握住了云娘想要解释出声的手:“此事我已经着手让人查了,你也不必忧虑。”

一番试探,姬无妄见姬云逸并不愿意多说,他也没有再问,但正是如此,也让姬无妄证实了心中的想法。

恐怕

这个白九的身份之下,还大有文章。

“成,我会小心。”姬无妄抬手指了指外面,“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去趟药房。”

“药房?”姬云逸刚将手中的药茶一饮而尽,就听见姬无妄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纵然是喝了这么些年的药,姬云逸却还是苦的咳嗽了两声,“咳咳这么晚了,你去那做什么?可是身体有异?”

明明自己身体还病着,还要操心他。

姬无妄看着先前温柔平和的一张面容在此时露出的一丝病态的苍白色,他有些不放心的将脚折了回来,将目光从姬云逸的腿上扫过,叹了一口气:“哥,你没事吧。”

姬云逸摆了摆手:“无妨。”

姬无妄如果记得不错的情况下,他的这位兄长曾与清溪叶家的圣手叶轻欢是好友。他思索了片刻,到底还是将刚刚沈孤舟告诉他的话同人讲了一遍,看对方能不能想出个别的办法。

只不过

双修那档子事被魔头直接隐掉了。

本来,这件事在姬无妄看来不过是破了一层皮,各取所需的一场交易,但出了今天这档子事情,他怕回头真把人气到了,会直接杀去司天狱宰了沈孤舟

他家阿兄可打不过沈孤舟那混蛋东西。

姬云逸把着脉,姬无妄偷偷觑了人一眼,一时间看着人都有点心虚。

“哥?”

“怎么样?”

屋内声色寂静,唯有少许的微风浮动帐帘而发出的清脆声响,云娘走过去将半开的窗户关上,他微微抬眼,突然发现隔壁那位齐家的大公子依旧站在门口,夜色拢着的双瞳在望向这边的时候透着一股子忧思。

云娘回头朝着屋内的两个人看了一眼,将窗户合上。

屋内,姬无妄的寻问,让姬云逸的眉头渐渐蹙起:“他说的不错,你体内确实有他的灵力。”

姬无妄:“真有?”

姬云逸:“嗯。”

只不过

这件事情恐怕比他想象当中的要棘手的多。

看来,千秋宴结束之后,他需要去趟司天狱好好同人问问这件事。

沈孤舟。

姬云逸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又将姬无妄的身体仔细探查了一番,方才将手收回:“他可有同你说如何处理?”

处理的办法就是

与人双修。

姬无妄抿唇:“说说了。”

姬云逸:“这件事你听他的吧。”

不是。

你弟弟都要被人吃干抹净了!!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哥,就没别的办法吗?”

姬云逸:“没有。”

姬无妄眉头皱的更紧,他现在甚至突然有些怀疑他们两个到底说的是不是一个解决办法。

这件事不是说没有两个解决办法吗?

姬无妄没敢多问,他瞧着姬云逸面上的疲惫便让人赶紧休息去了,临走之时,他将之前从药房拿的血芝翻找出来,还了回去。

“哥,这是云娘之前给你找的。”

“这东西时效快过了,你还是尽早用了吧。”

姬云逸在看见血芝之后,面色一变,姬无妄见两个人似是有事情要说,便顶着云娘那双快要杀人的眼神,放下东西先溜了。

门在身后关上,屋内便传出姬云逸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血芝长在苍狼域极为苦寒之地,一去便是九死一生”

“我这腿,叶老都说没什么办法了”

屋内传来姬云逸的一声绵长的叹息,叹息中似是还带着一丝的眷恋与无奈。

“云娘,你不该为我做这么多的。”

叶老?

是那老头吗?

姬无妄抱着手臂倚靠在门外,隔着门窗有些八卦的朝着里面瞧了一眼。

“在看什么?”

略显熟悉的气息从身后包裹上来的同时,姬无妄微微抬眸,便看见那本应被拦在屋内的人,此刻微微弯了腰身,贴靠着他站着。

屋内昏黄的光亮透过窗纸映在这人苍白而又疲惫的脸上,长睫轻颤,发上的珠玉垂落,他在这光色中,对上了这人垂落而下的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

光色灼灼而又耀眼。

姬无妄晃了一下神,他方才拧紧了眉头在狭窄的空隙当中转过身来:“你怎么在这里?”

沈孤舟:“我有点担心。”

极低的声色落在耳畔,像是羽毛轻轻拂过。

耳廓有些痒又有些烫。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能出来。”姬无妄不想听这病秧子答非所问,干脆一把抓起这人垂落在身侧的手腕。结果没想到,一抓就让他抓了一手的血,而那禁制落下的印记所在之地被灼烧出了一个通红的印子。

这看着像是能留疤。

姬无妄:“神经病。”

沈孤舟拧眉:“疼。”

“疼死你活该。”姬无妄将对方的手丢开,将手上的血全抹在了对方的袍子上,“我告诉你,你别指望用这种苦肉计,就能让我帮你把禁制解开。”

姬无妄:“明天就是千秋宴,在此之前,你这只手就算是烂掉,也得在我眼皮子底下,死也得死在我眼前。”

沈孤舟:“好。”

“你还好?”姬无妄气不打一处来的伸手戳着沈孤舟的胸膛,“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训?”

沈孤舟:“我道歉。”

魔头难哄的很,一句道歉根本就哄不好。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虚情假意,花言巧语,马后炮。”

沈孤舟:“”

姬无妄:“走了。”

“刚刚,你为什么不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沈孤舟将姬无妄拉了回来,他垂眸看着眼前整个身子都拢在阴影当中人,描摹着对方的轮廓,将脚向前逼近了两步。

“你其实可以告诉他,是我意乱情迷,也是我”

“想对你图谋不轨。”

第28章 长夜难明 你这句话到底跟多少人说过?……

当那带着几分哑意的低喃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 姬无妄望着那双垂落而下的双瞳微微有些愣神。

这一刻,他甚至分不清这人口中的话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晚间的夜色渐浓,月光华照, 星坠于顶。

散落在地面上的粉色的花瓣被风吹的在半空中打着转,姬无妄听着檐上的铃声, 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问出声来。

“你”

“这句话到底跟多少人说过?”

沈孤舟:“?”

姬无妄:“或者说,你在透过我看谁?”

印象里, 这桐荣齐家的大公子似乎并不是一个专情之人。

现在看起来怕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老色批,如果这白九与这人真有一段什么, 这齐修远指不定是在图什么。

而今, 他又在图他什么。

四周的风似是吹的有些冷,沈孤舟的唇在这一刻突然有些干涩。

时间让他们这一段关系变得愈发的陌生, 但他却有太多的话想讲, 又有太多的话要说, 可到最后真正吐出之时, 所有的话却都汇聚成了一句良久的叹息。

“没有。”

“行了, 我不管你有没有。”姬无妄嗤了一声,有些不耐烦的伸手将挡在眼前的病秧子推开。他掸了掸身上根本看不见灰尘,将人一边往回拉, 一边警告出声,“我告诉你,你这招对我没用, 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 别在我身上”

姬无妄的话还没说完,隔壁的院子里似乎是突然传出了略微有些嘈杂的声音。他拽着手里的病秧子,顺着声音寻了过去。他扒着院墙探头朝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 结果他就看见云娘的院子外面有几个喝醉酒的公子哥正吵吵嚷嚷的往隔壁院子里面闯。

“云娘。”

“云娘你在吗?我来找你了嗝,你们滚开别挡着别挡着本公子。”

护院及时将几个人拦了下来,有几个脑子清醒的像是害怕得罪人,都在身后杵着没敢轻举妄动。只有为首的一个穿着蓝衣的男人顶着一张醉红的脸,勾着手中的酒瓶,还想往里面闯。

这番动静闹得声音有点大,直接惊动了此时正在屋中的云娘,姬无妄刚扒着墙壁朝着那边探头看一眼,眼前就走过了一抹红。

云娘。

姬无妄吓得赶忙直起腰,老实的像是个鹌鹑。在云娘的视线中,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一直抓着病秧子的手,有些心虚的匆忙将人甩开。

姬无妄本以为自己又得被训,哪知云娘并未停留,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扒着墙壁又朝着里边看了一眼。

姬无妄:“欸,这谁啊?”

沈孤舟:“兰因赵氏一族的次子,赵成。”

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姬无妄回忆了一番方才想到,好像是二十年前那个在万花楼中追求过云娘的赵家公子。

原来是那个泼皮无赖。

姬无妄:“欸,这你都认识?”

暗光里,沈孤舟双眸微垂,压低了声音,解释出声。

“兰因一族擅用剑。”

“你看他腰间挂着的那把剑,剑柄之上所铭刻的印记是饕餮纹。”

饕餮纹。

姬无妄琢磨着这个东西,扒着墙壁朝着那人腰间的佩剑又仔细瞧了一眼。

整个大荒,剑艺双修的只有曾经仙门百家之首的雾陵姬府,而这兰因赵氏一族,也用剑。当年因有姬家在,兰因赵氏在大荒中并不出名,直到雾陵姬府出事之后,赵家才得以取代了曾经的雾陵姬府,成为了新的四大世家之一。

这赵成,上头有个姐姐,虽是次子,但却是家族当中唯一的嫡出,从小被娇生惯养,不学无术。

如果姬无妄记得不错的情况下,当年各大世家送子弟前来雾陵求学的时候,这赵成好像就在其中。

这人还是个跟屁虫。

有点崇拜他哥,好像还一直喜欢黏在他哥俩的屁股后面跑。

姬无妄唯一对这人有的那么一点点的印象,是因为这赵成之前在学院里欺负过他的人。哑巴当时不会说话,被欺负了也不会还手。后来被他发现,他就揪着这人的领子将人丢进荷花池子里教训了一顿。

姬无妄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掐断了身侧的花枝:“原来是这孙子。”

沈孤舟垂眸撇了人一眼:“认识?”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现在还能出来作妖就是当初教训的还不够。”

等会儿。

如果二十年前云娘的心上人就是他哥的话,那这孙子岂不是就是当年那件事的导火索?莫非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我哥那腿不会是跟这孙子有关吧。”

沈孤舟:“嗯。”

姬无妄低咒了一声,一拳砸到了身前的墙壁上:“该死的,我非得去教训教训这个”

沈孤舟伸出手臂揽过对方的腰将人捞了回来:“别急,不用你出手。”

“嗯?”

姬无妄忍着现在就想将人暴打一顿的冲动,顺着病秧子的视线朝着云娘那边又看了一眼,随后他就看见那赵成见人出来了,拎着酒瓶子笑着迎上前去。

“云娘云娘嗝你总算是来了。”

“这么多年没见,你这小脸还是那么的”

赵成说着想要上手去摸,哪知云娘脚步未停,直接二话不说的走上前握着对方的手臂,反折到后背,将人一脚踹了出去。

“痛痛痛——”

手中的酒瓶子摔在地上,酒液倾洒而出,赵成被几个好友扶住,酒一瞬间醒了一大半。他气急败坏的回身,就在一片深重的夜色当中看见了眼前徐徐关闭的一扇门,而那一抹艳丽的红就站在门后一大片盛开着的兰花之中轻蔑的笑着。

一如许多年前,在万花楼易主的那天晚上。

大火当中,湮灭的一抹殊色。

赵成被人搀扶着起身,冷哼出声:“二十年前,那人护着你,可他为什么不娶你?是不敢吗?还是他觉得他自己压根就不配?既然如此,明日千秋宴之上,换我娶你怎么样?”

院门在身后关上,云娘转身离开。

然而,她还没向前走两步,赵成的声音却是隔着门再次响起。

“云娘,你是我的。”

“我兰因赵家取代得了他雾陵姬府,窝折过他的脊骨,便也要得了他的女人!”

一阵风轻轻从院中的兰花上拂过,姬无妄似有所觉的回过头去,便是瞧见身后的主院里,那拢着一张毯子,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双目对视的那一刹那。

姬无妄仿佛是从眼前的这双眼睛里看见了那些他不在的岁月里,长夜难明的时光。

*

当年赵家输了,输的一塌糊涂。

赵成借着酒劲豪情满志的对着眼前这扇紧闭着的门抒发了一番自己的不满,他站在原地被小风这么一吹,酒香灌了满鼻,酒意就又涌了上来。

周围的几个好友扫了一眼那些护院看着他们的眼神,吓得赶忙将人拉到了一旁的小径里。

“赵哥,您还是小点声吧。”

“这雾陵姬府虽然没了,但姬云逸现在可是这汐云府的主君,虽说没了修为,但这地位和权势可不比当年差,我听说就连南玉少昌氏来了这里也得看他的脸色。”

“现如今谁不知道那云娘是汐云府的主母,就算是挂名出去了,哪有人敢买。”

“赵哥,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天来这就是吃酒的嘛,别的事情我看就算了吧”

赵成抬手将搭在肩膀上的手挥开:“你懂什么?他们汐云府既然开门做生意,那就得懂规矩。我出钱,他出人,他有本事从我手里再把人抢过去?”

几个好友对视了一眼,脑海当中纷纷响起了曾经万花楼大火那晚老楼主的死状。他们觉得这赵成恐怕就是喝醉酒了耍酒疯,也不敢再跟人呛声,只岔开了话题,将人从小径里拉了回去。

“酒不是还没喝完吗?”

“走走,回去喝酒去,我让人给你跳个脱衣舞怎么样?”

几个人说着浑话,推推搡搡的离开了。

赵成回屋又跟人吃了几轮的酒,再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包了个房,侍者搀扶着回院的路上,他恍惚间似是看见不远处的廊下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坐在轮椅上,一身素色衣袍,看上去清雅随和。

姬云逸?

赵成皱紧了眉头抬手冲着身侧的侍者挥了挥手,就冲着人走了过去。

姬无妄出门的时候也是这个点。

有些事,他的阿兄不说,他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还得找这个赵成问清楚。他这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当年跟哑巴呆的时间久了,被传染的也是个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主。

之前他不在就算了,现在既然被他撞见了,他就得给人出出气。

打残了活该。

打死了算他的。

“我刚听守门的说赵成就是从这个屋子里出去的。”

姬无妄抱着手臂走在汐云府外院的回廊中,他说着说着就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不见了,他回过身就看见那病秧子就站在廊下光色霁明处,正望向远处。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折了回去:“你干什么呢?我说你能不能走快点,一会儿让人发现了,我哥又该教训我了。”

沈孤舟:“有血味。”

姬无妄:“什么?”

沈孤舟抬手给人指了指:“在那边。”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一个翻身单手扣着围栏从回廊处翻了下去。他没走多远,刚一转过弯,便在眼前漆黑一片的小径当中,看见了地上疑似被拖拽的血迹。

这血

粘稠温热应是刚刚沾上的,人应该就在前面。

姬无妄顺着血迹快步又向前找了一截,随后他便在月色熹微的角落里,看见了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赵成。

在旁侧的阴影当中,一人坐在轮椅上,正踩着赵成的脊骨,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上沾染的血。

第29章 为你而来(三合一) 囚龙一旦归池,赵……

千秋宴举办的当天, 天还算晴朗。

屋外天色澄明,日头毒的很,那日光晃悠悠的从檐角映照到鹿台的琉璃瓦之上。光晕微斜, 璀璨耀眼的光如同鹿台之上舞女钗环的斛珠摇曳生辉。

自打这赤云剑出世,汐云府放出去消息以来, 本是呆在雪原之上的人就像是一群被撒出去遛弯的狗, 闻着味儿就来了。这些人当中不乏有仙门百家的人,但占大多数的却还是苍狼域的魔修。

这些天汐云府人满为患, 鹿台内歌舞升平。

姬无妄今儿个来的还算比较早,两个人坐下没一会儿, 这四周的看客便已将这周围的座位挤占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几个空的, 除了蒙图,地位应该都不低, 看这样子是打算压轴再来。

至于这蒙图

这蒙图算是苍狼域七十二部族当中西夷部的首领, 地位其实并不算高, 但这人脾气不好, 背后的主子又大。

当年魔头死后, 统管四州的厉荣职权增大,现如今这厉荣不仅管着四州之下的几大部族,金麟台的一部分要事也在这人手里。这蒙图借着厉荣的名头在大荒作威作福了许多年, 性子变得骄傲而又自大。

仙门百家的一众人不怎么爱惹他。

表面上说是为了维系两界和平,给人一个面子,最后看的还不是厉荣势大不敢招惹?

姬无妄之前在仙门就看不惯这群人, 现在更是觉得就是一群胆小怕事, 欺软不欺硬的主。他冷哼了一声,勾着病秧子的脖子懒洋洋地咬下了对方递到唇边的一颗葡萄。

沈孤舟:“在想什么?”

“我劝你,不该问的事情就别问。”

明明两个人此时靠的极近, 但姬无妄压低的声音却显得十分的不留情面。沈孤舟也没恼,他只是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将原本递到对方唇边的葡萄又给抽了回去,笑问出声:“可你借着我的身份做事,却什么也不告诉我,你不怕我把你的事情给搞砸吗?”

“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姬无妄一把握住对方向后缩的手腕,低头将那颗葡萄给吃了,方才懒洋洋的抬眸,将人一把拽到跟前,“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吗?”

沈孤舟:“我知道的还少吗?”

姬无妄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那你千秋宴之后也别想走了,留在我身边做个哑巴如何?”

沈孤舟又捻起一颗葡萄举到姬无妄的眼前:“为了不做哑巴,那我这两天是不是应该多讨好你一些?”

姬无妄冷着一张脸将那伸到眼前的手拨开:“虚情假意。”

“你今天扮做的可是我的新宠。”沈孤舟没让人跑,而是将手中的葡萄压在对方唇边,凑近了低语:“这做戏,讲究的也要做全套,就算是做给别人看的,你是不是也应该稍微配合一点?”

这病秧子想的美。

魔头哼了哼,将对方指尖的葡萄卷到了口中。

沈孤舟:“喜欢吃?”

“不喜欢。”

“打发时间罢了。”

魔头嘴上这么说着,到最后却还是孤傲的抬了抬下巴,让这病秧子给他又挑拣了好几个。

沈孤舟弯了弯唇。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曲子,这曲子唱的是最近婺城流行的调子。

姬无妄靠着人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这曲子的内容讲的是名门望族的公子一遭落魄遭人欺,与孤苦无依的舞女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