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夫人现在后悔了?
“两位也知道,我家住附近……”
“停,谁要听这破话,你住这边和你在道观有什么关系?你这一身,怎么的,失忆了六根清净,打算直接出家?”
宋锦很想扭头就走,但是已经和人对上了,掉头就走倒是显得她们娘俩怕这人,那肯定不行,于是他们又重复了这段非常眼熟的剧情
她打断这人废话,眯着眼睛打量着一身道服的曲茂泽,狐疑中带着烦躁
虽然曲茂泽确实住在这边,但按永安城的大小,一个区也比一般府城大。一个个街道一排排房子,她们坐马车穿过也要小半个时辰
他倒好,神出鬼没,阴魂不散,哪哪都有
如果说之前这人别有用心,特意打探消息凑过来是不安好心,但今天她们过来还真是突发奇想
怎么还能遇到?
面对宋锦的阴阳,曲茂泽淡然一笑:“出家是佛教的说法,道教是入道,道法讲究随心,有时候心烦练个功,人也清静了。而且,做道士不影响成家生活”
宋锦无语:“……谁在意你成不成家了,你这道倒是入得快,过来都城还不到一月,都能柴火棍单挑大青树了”
那武馆的人,肉眼看着强壮,实际上一点都不假把式,人底盘稳着呢,一般人被打一拳骨头都得裂。这人凭这身板,不说打败对方了,但凡内力巧劲差一点,就
等着被摔得稀巴烂吧
她冷笑:“我看你这次就不仅摔失忆,连脑花都要摔出来了”
曲茂泽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淡定得就像对面要和他比斗的人不是大汉,而是个小孩,他沉稳一笑:“宋小姐无需担心,就是简单的点到为止,又有王爷坐镇,不会出事的”
宋锦:“……谁?”
曲茂泽:“岐王殿下,殿下厚道,得知此事特意过来。殿下武力高深,有他坐镇定然不会出事”
宋锦更想扭头就走了
这一天天的,出门都碰上些什么妖魔鬼怪啊
但还是之前的话,她走了显得她怕他们似的,她盯着曲茂泽,阴阳怪气:“哦,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你和岐王殿下这些日子相处得还不错,这都跟兄弟一样,生怕你出事啊”
这模样一看就是闹了矛盾
曲茂泽无奈摇头,转移话题:“我一介白身子,当不起这个,倒是夫人,几日未见,看起来越发精神了,昨日中秋晚宴可顺利,应该无人对您不敬吧?”
牛铁兰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眼鼻嘴脸,无一不似那人,唯一的不似,也就是十来年过去了,他的神态依旧留在那个年岁,没有丝毫四十岁的姿态
让她一开始便排掉了那个可能
她想到了自己身上的蛊,轻轻按了按心口
曲茂泽眉眼一顿,靠近两分:“夫人可是不适?这边人多嘈杂,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去外面歇息”
宋锦也瞬间扶住人,关心:“娘你怎么了?”
牛铁兰摇了摇头,收回了手,眼眸微抬,看着曲茂泽,轻声道:“无事,就是这般多人,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宋锦扶着她,好奇:“什么往事?你以前也打架?”
牛铁兰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我现在也能打人,要不要看看?”
宋锦瞬间转移话题:“……哈,哈哈,娘你刚才说的往事是什么来着?”
牛铁兰再次看向曲茂泽,目光悠悠:“就是我怀你那年,我坐着车马路过明塬府,那边也有个很大武馆,每年也有比武日,我那年去的时候就碰上他们比武,比今日还要热闹”
“夫人说的应该是明塬府城的青龙武馆,武馆传承数百年,每年招收不少武子,其中不少人考上成了朝廷的武举人,有的创建镖局走南闯北,更有励志行侠仗义的侠客,天南海北都有学子”
齐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一身黑衣,神色冷肃,不苟言笑,看起来难以相处,但其实心细体贴,也没什么架子
牛铁兰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她笑着行了个礼:“参见岐王殿下”
他轻轻侧开,颔首:“夫人无需多礼”
牛铁兰起身,笑道:“殿下也去过明塬府?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只记得他们的馆长姓李”
齐整颔首:“那就是了,青龙武馆的馆长叫李风,从小习武,武力高深,当年平定天下时候杀敌无数,后面拒绝了父皇封官,回去重建武馆,不慕虚名,乃一代宗师,常人难比”
牛铁兰轻轻叹息:“竟这般厉害?我当时一路上有他相送,也不怪当时会如此顺遂了。说来好笑,他当时见我孤身一人,还曾求娶于我,不过被我拒绝了。若是当时同意,金金和他相处定然不错”
齐铮:……
不用抬头,他就能感受到一边怒意了
曲茂泽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牛铁兰,轻声:“没想到夫人还有这般往事”
牛铁兰微微一笑:“虽然我现在不如曲公子年轻,但也年轻过,只怪以前年轻气盛,想事情也想得少了些,无端错过许多”
三个年轻,各个都轻缓地咬着字
曲茂泽嘴角轻扬:“看上去,夫人现在后悔了?”
牛铁兰撩了撩散下的秀发,垂眸:“人这一辈子,错之毫厘差之万里,一步错又步步错,后悔不好说,遗憾多少有一些吧?不过曲公子应该不懂这些,你这么年轻,又失了忆,无忧无虑,想想也挺好的”
曲茂泽叹气:“夫人这话说的,在下竟不知如何反驳。”
牛铁兰弹了弹衣袖上的粮渣,淡淡道:“毕竟摔了脑子失了忆,想不出来就别想了,你还是小心一会儿别摔傻吧,好好准备,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错身往里走去,那边有专门准备好的简单座位,上面坐着几个一看就有钱的富家子弟
几个人本来是过来凑热闹的,没想到凑出了个岐王,这已经够吓人了,现在又还有个这几日风风火火的宋首辅之女,不对,现在已经是明光郡主了
早知他们过来,他们今日就不出门了
一群人带着凑热闹的心来,现在一个比一个鹌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英国公世子都被挂树上了,他们这些小人物还是老实点比较好
一堆人里面,最为惶恐的就要数用五百两银子搅起这场比斗的金玉阁小公子了,他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就是跳河里也清静
偏偏他一来就很嚣张地坐到了最前面,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尴尬地看着在他附近坐下的牛铁兰,擦着冷汗,磕磕巴巴
“宋,宋夫人也来看啊,这边人多,小心惊扰了您”
“用不着你担心”宋锦跟了过来,坐在自家娘亲旁边,抬脚往旁边凳子上一踩,嗤笑一声,“就是你小子出的五百两啊?不错不错,有些家底嘛”
她以前认识的公子哥也就舒程浩这个书店小老板了,虽然家里可以说赚钱如流水,但是他的私房钱嘛,让他拿五十两出来都要破产,别说轻松拿五百两了
戴元华擦着冷汗,尴尬:“郡主,郡主说笑,小的家里就是做点小买卖,是我纨绔不懂事,我这就取消”
宋锦挑眉:“取消什么?怎么,你小子风头出了,现在钱还想收回去?美得你呢,坐好,你觉得谁会赢?”
戴元华小心翼翼:“矛泽道长神秘莫测,肯定不会输”
宋锦好奇:“你怎么缠上他的?”
就凭借曲茂泽的性子,不管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应该都不会特意来出这个风头——五百两银子赌资除外
戴元华挠了挠头,道:“我上次在城中骑马,差点摔下去了,是道长救了我。我想和他学武,但是他不理我,后面发现他在这边,就想了这个主意引起他的注意”
宋锦嘲弄:“……你不如直接说给他钱,他肯定理你”
戴元华不好意思道:“道长性情高尚,那也太侮辱人了,我虽纨绔,也懂这个道理”
宋锦嘴角一抽,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傻
这两样不都半斤八两嘛,曲茂泽能理他才奇怪了
不过这人傻归傻,长得还挺好看的,唇红齿白,金玉其外,倒是和他金玉阁小公子的称号很贴了
牛铁兰定定地看着他的脸,脑中不禁闪过故人的脸面,她微微蹙起了眉,问道:“小公子长得好看,你娘定是个美人儿吧?”
戴元华傻笑:“我娘可好看了,我就随了我娘,每次惹祸我爹都不舍得打我,不像我哥他们”
牛铁兰又问:“你娘叫什么名?”
戴元华挠头,迟疑道:“家母叫,侯巧荷”
牛铁兰顿了顿,随后点了点头:“是个好名字”
戴元华:……
这位夫人怎么怪怪的
不过她长得可真好看,也不怪宋首辅那般铁石心肠的人也动了心,两人还能有了孩子
这勇气,也是狠人了
戴元华虽然心有疑惑,还是闭上嘴巴,一个字不敢多问,坐在那里比鹌鹑还鹌鹑,尤其是随着齐铮也过来坐上
砰的一声
宋锦踩在脚下的凳子瞬间碎裂,摇摇晃晃之间,她收回了脚,似笑非笑地看着过来的齐铮
“这凳子可真不结实,没法坐了,殿下换个位置吧,免得伤了您金贵的身体”
齐铮深色不变:“不碍事”
说着,他越过她朝着另一边走去
宋锦瞬间变脸跟着起身,在他之前抢先一步坐在牛铁兰旁边的位置上,睁着大眼瞪着齐铮,磨着牙:“殿下应该不介意坐我旁边吧?”
齐铮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淡定地坐下,在她嫌弃的目光下,侧头看向另一边的牛铁兰,问道:“刚才夫人说到明塬府,也让我也想起一段往事”
牛铁兰正要掐上宋锦的手顿住,轻声接话:“殿下可愿一说?”
“自然,不过那时候我也不过五岁,记忆并不是特别清楚,只记得那年和养父路过明塬府附近,当时候养父伤了腿,我也染了风寒,恰逢细雨蒙蒙,行走艰难,后遇一车队”
齐铮垂着眼眸,声音低沉,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侧过头看着牛铁兰,露出相识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他道
“车上夫人宛如神女,不仅一路免费相载,还为我缝补衣服做了新鞋,便是多年过去,也记忆犹新。”
……
那时候的牛铁兰刚知道自己怀上了孩子,虽然面对未来依旧忐忑迷茫,但她已经买好了各种布料线头,做着小鞋襁褓,一片母爱泛滥
她自小在全是女孩的女园长大,只照顾过不少年幼的小妹妹,小男孩还是第一次碰上,她见着那手脚露出大半、衣服破破烂烂的小男孩,想嘱咐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嘱咐
她只是替他修理头发,缝补衣服做鞋垫,
又温声细语地教他学会这些,这样他日后便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用头发乱糟糟的不会梳理,也不用衣服破了小了都一无所知了
那对于牛铁兰来说只是艰难路上的小插曲,一点儿也不起眼,但是对于齐铮来说,却是日复一日灰色生活中难得出现的彩色
齐铮以前的生活并不算好,即便他的养父武功高强,想赚钱的办法很多,但是他依旧像个苦行僧一般,日日重复枯燥的练功,带着他靠脚走遍南北
他吃的是粟米虫蛇野菜,饿不着,味道也绝不算好;他穿的又是再普通不过的布衣,只要还能穿,便是小了坏了也将就
养父倒也不是故意折腾齐铮,而是他就是这般过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从来不会说什么温情话,最温情的话,也就是齐铮累哭的时候说上一句
‘这点累都吃不了,一边休息去’
但是他在看出齐铮对人的眷顾后,把那原计划的一日同行改成了五日;他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宁愿提前结束盛名,也要将内力全部传给了齐铮,让其日后不被欺负
他也成功了
因为高深的内力,齐铮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虽然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少,但从没被任何人打伤过
只不过他也习惯了一个人,到哪里都是一个人
不好也不坏
直到那日遇到宋商,弄清了身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
但亲娘已逝,亲爹为天下共主,所谓兄弟也不过是潜在的敌人,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也不带两分真心
虽然有些矫情,但这天下之大,齐铮确实找不到一个家,也看不到一个归途
而牛铁兰和宋锦母女俩,有他幼时难得的彩色温情,也有他羡艳难寻的情谊,他的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两人吸引
一开始是牛铁兰,再然后是母女之间的相处,到现在确实灿若流火的宋锦
齐铮看着明显呆愣的母女俩,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盒子里石块简单黑色石块,玉质剔透,他轻扬嘴角,但是到底不太适应,转瞬又压了回去,恢复庄肃的模样,轻声道
“这是永焰下聚成的暖石,夏日是普通玉石,到了冬日会散热,我想很适合夫人。夫人当年赐我生活之本,今日一块小石,夫人切莫推辞”
牛铁兰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番往日,不过若是如此,相识以来齐铮的和善便是说得通了,她有些感慨,也替他高兴,她轻笑
“原来是你啊,不过是些缝补之法,哪儿用得着特意一说?殿下切莫破费”
齐铮手伸在半空不动,继续:“夫人是看不上这个?那边算了,府中还有冬暖夏凉的佩玉,我改日谴人送去”
这就有些耍赖了
牛铁兰无奈之余,又有些感动,还想再劝一番,玉石已经被抓到了她手里
宋锦合上她的手,眸光细碎,压不住扬起的嘴角:“娘,人殿下也不缺这点东西,推来推去多不好啊,是吧,岐王殿下?”
齐铮目光落在她扬起的嘴角上,神色松了下来,眼中染上笑意,道:“郡主说得是,夫人就别推辞了。除了夫人,我给郡主也准备了一份贺礼,希望郡主收下”
他又拿出一个小盒,盒子里,金黄的小老虎昂着脑袋,比起昨夜,肉眼可见地多了几分明亮灿烂
宋锦难得地有些磨蹭,她缓缓伸手,有些慢吞吞地把东西接了回来,眼神溜溜转悠,飘忽中带着些心虚
“岐王殿下,大气”
齐铮眼中带笑,语气带着些许调侃:“谢郡主夸奖”
宋锦没法反驳,她低下脑袋,摸着玉石上金黄的小老虎,嘴角不自觉地一点点扬了起来
牛铁兰看着两人如此模样,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那些感动欣慰一点点褪去,转而变成了忧虑
而就在此时,戴文华撕心裂肺的吼声响彻整个武场,惊散了他们各自的思绪,只留下了吵闹
“矛泽道长上场了”
“矛泽道长,你一定要赢”
“矛泽道长,五百两!你赢了我再加五百两”
……
正要上场的曲茂泽表情一点点僵住
他当日就该让这小子去死的
第62章 金铃花开正盛
道馆名叫归一馆,专门教道法气功,每年都会收到上百名的学子
很多人只是图个好玩,进来学个一两个月,得了个名头又继续其他的
也有人是真心喜欢,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致力于道学传播,将一个个道学院建满天下
这需要信仰的同时也少不了钱,所以,道学院不比道观,收人是要收费的,一般按照两月来收,除了会教育道学以外,还会教些基础的汉字算数
不少人其实也是为了识字来的
但不管是为了什么,道学院都来者不拒,能传点是一点
宋锦即便穿越一世,又经历了末日,其实也不信这些,在她看来,这些都只是另一种能量的转换,至于其中原理定义什么的,她不感兴趣
什么人与自然、什么随心、什么五行,都不比那拳打脚踢拳拳到肉来得痛快
她坐在位置上,侧过身子对着齐铮,低着声音,一双眼命明明亮亮,里面全是幸灾乐祸,道:“你说,他是会先断腿断脚断肋骨,还是直接碎了脑袋?”
不管是哪一个,听起来都让人心情愉快啊
齐铮嘴角一抽,委婉:“我觉得,曲公子会赢”
虽然这些日子下来没探出曲茂泽的根底,但就凭他这段时间的表现,这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冲动的人,不可能说为那么五百两就跑出来冒险
他既然敢上来,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
曲茂泽肯定是有功夫的,就是不知具体深浅了
齐铮这次过来,就是想看看他的具体招式,也能估测一下他的具体情况
曲茂泽藏得太深了
一般来说,假装失忆很容易被戳穿,因为人总有各种下意识的反应藏不住,还有生活十来年的小习惯、口音,但是曲茂泽没有
他一口官话标准得不带一点口音,根本猜不出他本身的来历,他的反应和习惯就更别说了,他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知道一些
破绽太多了又真就符合了失忆的身份
有问题也就算了,这年头有问题的人可太多了,只要老老实实,其实很多东西也很难查出来
但是曲茂泽并不老实,顶着那张招摇的脸和可疑的名字,就像生怕他们发现不了他的可疑似的,总是往这边撞过来,想让他们不在意都不行
这段时日下来,结合各方反应,齐铮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是又拿不出证据,只能继续观望,本想着今日能探出点什么,没想到今日过来会遇上宋锦母女俩
他本来还在纠结该如何上门,现在看来不用了
他低声问:“夫人的病,如何了?”
宋锦眼眸暗了暗,很快又扬起了笑容,小声嘀咕:“一会儿再和你说
,先看看那人,我倒是要看看他的狐狸尾巴能藏得多深”
齐铮看着她有些灰扑扑的笑,轻轻点头,看向比武台上
台上,曲茂则身形颀长,身板结实,走到哪儿都说得上高大二字,但是在对面的武馆学子面前黯然失色,那人肉眼可见地超过了两米,宛如两个曲茂泽一般,那捏着的拳头上青筋暴起,看着就满是力道
武子看着曲茂泽,狰狞一笑:“小子还是认输吧,免得到时候伤到性命”
他在武学院都是排名前几的人,以往也是和那些有名的道长们比
那些个道长看似不起眼,一身的气功相当厉害,他们你来我往,有输有赢,但是不管输赢总是有数,受伤也大不了歇几天,没什么大事
但面前的曲茂泽入馆没多久,没个名气,看起来也没什么劲,他还真担心一拳下去把人给打死
要不是这次有五百两的赌,他也不会厚脸皮上来欺负一个新人
但是没办法,那可是五百两啊
丢脸就丢脸吧,不磕碜
因为戴元华鬼哭狼嚎的狗叫声,曲茂泽的脸色不是很好,他眉眼紧绷,眼神冷淡,面对对手的好意,轻轻拱了拱手
“胡兄,来吧”
胡武子见曲茂泽如此,也不在纠结了,想着他一会儿下手收着点就是了,反正那五百两,他势在必得,那就速战速决吧
说着,他往前一步,冲着曲茂泽就一拳下去
他手臂本就粗壮,在这一瞬间更是膨胀了起来,遒劲得像是那树根,带着长年累月的气势直直砸下,让人毫不怀疑他能一拳打爆脑袋
曲茂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在场胆小些的人已经尖叫着闭上了眼
下一刻,喧闹的道场死一般寂静了下来,没有半点声音,好一会儿陆陆续续传来无语的嗤笑声
“就这?”
“浪费我10文钱”
“什么武馆高手啊”
……
在这些奇怪的声音中,那些闭上眼的人睁开眼,就见本以为会被打碎脑袋的曲茂泽端然而立,而那宛如城墙一般的胡武子确实无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了一般
“矛泽道长赢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赢”
“矛泽道长也太厉害了”
“矛泽道长我要拜你为师”
……
寂静嗤笑之间,戴元华鬼哭狼嚎一般的吼叫声重新响起
也不知曲茂泽做了什么,让他这般崇拜
宋锦看着比武台上毫发无损的曲茂泽,目光落在突然倒下的胡武子身上,眉头紧皱,她低声询问:“看出什么没有?”
齐铮摇头:“看起来就是胡武子气血上涌,自己晕了”
但是这不可能
胡武子作为武馆前十的厉害人物,平日定会注意这些,更别说今日这种事关五百两经费的关键时刻。
可要说曲茂泽动了什么手脚,众目睽睽之下,他全程站着,只是在那人打拳过来的时候,一个闪身后绕,身体没有和他有任何接触
至于隔空伤人,他便是内力再深厚,胡武子那一身的肌肉也不是白长的
宋锦也想不通,她低喃:“这人到底是来头啊”
接近她们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不管为了什么,他能这般悄无声息伤人,太危险了
宋锦侧过头看向自家娘亲,低声:“娘,我们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牛铁兰目光落在台上,眼神微动
她这些日子下来,不仅身体恢复得格外神速,就连视力也远比以前好了,她之前还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并不是了
那人……
牛铁兰静静看着台上的曲茂泽,拒绝了宋锦的提议,并且拿出她以往最喜欢用的借口,淡淡道:“这么早回去干嘛?几棵破竹子有那么好看?”
宋锦嘴角一抽:“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牛铁兰淡淡:“自己去吧,我还没看完”
寻常百姓的钱也是辛苦赚回来的,既然出了看比武的钱,就不可能只看这么个半柱香不到的闹剧
曲茂泽和胡武子的比武结束得突然
武馆和道馆的负责人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很有默契,将两人带下之后,很快就派出了新人上场
重新上来的两人自然不比曲茂泽二人有看头,却也不差
他们一个魁梧一个秀气,一个外放一个内敛,各自行礼之后,便开始了比武。两个人拳脚功夫很不一般,拳打脚踢、你来我往,互相较劲比拼,还不忘展示花样,一会儿空翻一下踩桩,引得大家惊叫连连
牛铁兰不走有其他原因,但她确实也很久没见过这般花样和热闹了,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两个正经打斗,看得杏眸微亮,脸上也染上三分笑意,恰如清荷绽放,清雅明媚
“夫人看起来心情不错”
曲茂泽在牛铁兰旁边的空位坐下,他看着武台上赤着上身打斗的两人,嘴角轻扬,“真是好雅兴”
牛铁兰头都没回,继续看着台上,恰到好处地为其鼓了鼓掌,眼中带笑,声音凉凉:“还行,比你打得热闹些,我还以为你会被一拳打回记忆,看样子是没希望了”
曲茂泽笑:“夫人说笑,那一拳下去,不说恢复记忆,在下怕是要带着记忆去下辈子了。不过胡兄偏这个时候发病,让我一点展示的机会都没有,也是不凑巧了,扰了夫人的雅兴,真是遗憾”
他说到最后语音又拉长了一些,听起来暧昧又带着些意味深长
牛铁兰转头,看着他依旧一副淡然模样,突然一笑:“这么遗憾?也不是不能弥补,金金想和你比斗很久了,要上去试试?”
本来还在一边嘀咕的宋锦瞬间来了劲,亮着双眼,掰着指节,扯着嘴角似笑非笑:“试,不试是王八”
她倒是要看看这和人怎么让她也莫名晕倒
看着她蠢蠢欲动的模样,曲茂泽脸色一僵,很快低笑一声掩饰过去,道:“夫人说笑了,在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我这点武艺,哪里能和宋小姐比?我就不去献丑了,不过,宋小姐若是有兴趣,可以上去比一比”
“道观几个长老今日都在,踢馆应该挺有意思的”
宋锦眼睛更亮了:“真的?”
这下轮到牛铁兰脸上笑容落下,她一把抓住宋锦的手腕起身:“真什么真,走了,打来打去的烦都烦死了”
宋锦撇嘴:“那也比两棵破竹子好看”
但多说无益,牛铁兰一点也不想那些茶楼说书人继‘宋家女勇战英国公,大闹三清观之后’又有了‘昨日封郡主,今日挑道院’‘论郡主和道学的三生恩怨’一类的说书内容
她的脸也是脸啊
眼看着母女俩相继离开,曲茂泽含笑起身,冲着齐铮一鞠:“殿下,今日风顺水美,若无他事,不如一同游玩一番?这都城偌大,日日紧绷,岁岁提心,倒不如随心顺意,珍惜岁时”
齐铮缓缓起身,瞥着面前之人,正经说道:“我与郡主和夫人相识,一同出游合情合理,你又凭何?”
曲茂泽神色一顿,随即坦然一笑:“凭借脸皮一二?”
“……”
齐铮转头就走
他们步伐大,没一会儿就跟上了牛铁兰和宋锦
母女俩站在一边和马师傅说着话,主要是牛铁兰在说,她温声细语:“今日麻烦您了”
马师傅红着一张黑脸,摆着手:“哪有哪有,多大点事,还得多亏夫人你们帮我,不然这一车粮食还不知道浪费多少。看你们这是不继续看了?要不多逛一下,一会儿吃个饭再走,今日有难得的金辉鱼,很好吃的”
牛铁兰笑着拒绝:“马师傅太客气了,不过我们还有事,等下次再来尝”
马师傅自然看出她的拒绝意思,叹着气,有些失落难受,但也不觉奇怪,他又说了两句客套话,耷着脑袋回去后厨忙活了
曲茂泽嘴角噙笑,眸色深深:“夫人可真受欢迎”
“关你屁事”宋锦看着这些个试图勾搭自家老娘的臭玩意儿就烦,绕过来挤开他,没好气道,“该去哪儿去哪,我们回家了,是不是娘?”
牛铁兰没说话,她抬头看了看天,天色蔚蓝,不见半片云朵
今日天色格外漂亮
她道:“去爬山吧”
宋锦一愣,不情愿道:“大热天爬什么山啊,娘,你身体不好,我陪你回去看竹子去……”
牛铁兰只道:“好多年没爬过山了”
宋锦动了动嘴皮,一肚子的话一瞬便咽了下去,她立马跳了起来,压下那些不情愿,带着灿烂笑容提议:“爬,就去爬山,等下个月就冷下来了,现在不爬什么时候爬?城里有好几座山,我想想,嗯”
宋锦想了想想不出来,干脆问一旁的齐铮:“岐王觉得哪座山
好玩一点?”
这可真问住他了,齐铮一番思索
曲茂泽扬着嘴角,眸光深深地看着牛铁兰,提议:“不如去金陵山?现在金铃花开正盛,正是赏花好时节”
牛铁兰瞥着他意味不明的神色,倏然一笑:“曲公子再三提起,想来应该很熟,不知可愿为我们带路?”
曲茂泽眸色,声音缓缓:“为夫人带路,是在下的荣幸”
牛铁兰嗤笑一声,转身朝前走去
宋锦眯着眼睛,警惕又狐疑,看看她娘,再转头看看曲茂泽,再看看曲茂泽,再盯着人,眉头皱得都快要夹苍蝇了
曲茂泽像是看不出她的疑惑一般,冲着她笑了笑,便越过她走到牛铁兰身侧,两个人并肩走着
宋锦站在原地,伸手指着自己,气笑了:“他这是在挑衅我吧?”
齐铮安抚:“应该不是,他笑得和善”
宋锦冷笑:“这玩意儿刚才就应该被打死才对,我刚才就不应该光看着”
齐铮叹气:“别气了,你娘走远了”
宋锦不语,她抬头看过去,两人并肩走着,嘴唇轻动,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看起来郎才女貌,宛如画卷
她重重抓了抓头发,狠狠咬牙,带着些不确定地问道:“这玩意儿应该不可能是我那死鬼爹吧?”
齐铮没法安慰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第63章 是人还是鬼?
庆安三年,阮金玲在湿冷的春雨中走了半月,总算走出了那囚禁她十年的女园
淅淅沥沥的春雨不间断地下着,一路在山涧逃窜的阮金玲浑身湿透,衣服更是被草木划得破破烂烂,连带着脸上脖子也有或深或浅的红痕,乌黑的秀发用木棍子随意的捆着,凌乱的碎发一摞一摞地顺着贴着脑袋
连续半个月的奔波,她的脚腕红肿,脚底全是水泡,整个人累得不行,她小心翼翼地蹲坐在草丛里,用枝叶把自己盖住,紧张地看着道路上奔走的人马
惊慌之下,又难掩好奇
那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他们骑着强健的马匹,一个个健硕高大,腰挂佩刀,拉着缰绳策马奔腾,很是英俊
尤其是带头的男人,看着二十上下,五官俊美,眉眼染着坚毅,凤眸清亮,身着一身白衣,更是衬得他宛如天上神君,霁月光风,正直忠毅
女园人来人往,守着的男人要么丑陋不堪,像是地里蹦哒的□□,要么眼神浑浊,如同腐烂的尸体,恶臭恶心
阮金玲已经很久从没见过这么俊美的男人,或者说是人了
她想起了她爹,但是十年过去,她已经想不起她爹的模样了,只记得应当也是个俊美温和的男人,他会抱着她坐在肩头,也会握着她的手教她识字,会一声声温和地喊着她囡囡
而她娘,再更早之前就已经不在了
荒淫的帝王带不出正直的朝臣,整个朝廷从内到外都腐烂个彻底,乱世之中人如草芥,普通杂草生于地上抬脚可踩,漂亮的兰草被摘于花房,随手碾死
阮金玲瑟缩间将自己藏得更加严实,生怕被这些人发现了
但事与愿违,随着那哒哒的马蹄声停在附近,嘈杂的脚步声朝着她的方向靠近,她便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她想也不想地重新钻入山林,打算开启另一场新的逃难
至于一路上带的干粮所剩无几,她的体力濒临极限,再次进山她可能无法像之前那般顺利的活着
她也顾不上了
人死后由外向内腐坏恶臭,让人畏惧,但是人活着一动不动,也不过是从内而外一点点糟碎腐烂
阮金玲只想跑
她跑得远远的,便是跑不过,她也要跑
她像是赤兔一般穿梭在丛林,拼尽了全力越过了山坡,直到身后不再有搜寻的声音,她的脸上露出两分笑容,一口气刚松下来
一人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那俊美宛如神君的人,阮金玲心中撑着她奔走的气也随着消散,她一个腿软直接倒地,宛如被猎物抓住的林间小鹿,惊慌无措
那段时间的一路逃窜颠簸,让她清瘦不少,本就巴掌大的脸蛋下巴尖尖,一双杏眸无端瞪大,里面写满了惊慌茫然,像是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般
……
她喃喃:“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曲茂泽被按在树上,低头看着攥着他衣襟的人,忍不住闷笑出声,语气带着揶揄:“夫人觉得呢?”
那一年,惊慌宛如小鹿一般的阮金玲带着些祈求地看着他,轻声问他是不是神仙?
现如今,早已脱离往日困境、改名换姓的牛铁兰强硬地把他这‘不知根底’的男人按在树上,强势扯开他的衣襟,问他是人是鬼
时间啊,真是这世间最奇妙的东西
曲茂泽仰头闷笑出声,头顶的枝叶稀疏,细碎的阳光照在他清朗俊美的脸上,比起记忆中那张宛如神祇一般淡漠的脸庞,更多了些鲜活气
牛铁兰攥着他的衣襟,怔怔地看着敞露的胸口,皮肤洁白无瑕,没有数不清的交错疤痕,更没有什么浅淡的青痣
她眼眸湿润,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笑得正欢的人,手上力道逐渐收紧,声音从牙缝里传来
“你到底是谁?”
曲茂泽收了笑,低下头,和仰头的牛铁兰相望,看着那双湿润的杏眸,他眸色渐深,慢条斯理地咬着字
“夫人这问的,让我都分不清我们到底是谁失忆了。在下曲茂泽,同夫人一路从上杨村回来,夫人就忘了吗?还是说”
牛铁兰怔怔地看着他
他轻挑眉头,嘴角一点点扬起,带着两分揶揄:“夫人又把我当成谁了?虽然夫人貌美如花,但在下家中说不定也有如花美眷相待,您这样,怕是不合适吧?”
牛铁兰仿若被烫到一般,立马松开了拉着他衣服的手,但是不过一瞬,她又压着人按了回去,伸手往他脸上抓
温热的,皮骨皆在,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脂粉
是一张正正经经的真人
若是这般又怎么会
牛铁兰不信邪,她对着曲茂泽戏谑的神情,扯开他的腰带
曲茂泽闷笑着按住她的手,声音缱绻:“夫人,这不太好吧?在下现在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您这样考验人不太合适吧?这金陵山上人来人往,嗯,您若真想,不如改日换个地方”
牛铁兰一把抽回手后退两步,咬着唇,恶狠狠地瞪着这人:“你到底是谁?”
完全不被他牵着走
曲茂泽轻轻叹气,悠悠:“在下曲茂泽啊”
牛铁兰看着他这幅模样,怒火一点点涌上心头,更多的却还是无力,她低下了脑袋,转过头朝着山坡下走去
金陵山上栽满了大小不同的金铃树,秋日树叶发黄,宛如一片片金叶子,飘满山坡,而花开又如一串串金色铃铛,挂在金色叶片下,在秋风中叮叮作响
满山的金铃花盛开,汇在一起搭起一座富丽的金山
牛铁兰一路走到了下面的溪流旁边,找了个草垛坐下,脱了脚下的鞋袜,将脚丫探到了水中
秋日已来,溪水微凉
她下意识抬起脚尖,玉足赛雪,细腻柔滑,轻点微凉的水面,她脚趾修长匀称,脚踝轻轻舒展,脚背微微弯上,宛如弓曲一般顺滑,漂亮得宛如画中一般
她就坐在绿草上,踮着脚试试了几下,等到适应了水温之后,才把两只脚都放入溪水中,轻轻拧着脚丫,舒展着走了一路的脚掌
曲茂泽站在她身后,低头看着水中俏皮的脚丫,轻笑:“溪水清凉,夫人小心风寒”
牛铁兰没有回头,她捡起一块指甲大小的水贝,感受着流水的温滑,她低低道:“风寒算什么?我这些年哪日不是吃药渡过?以前吃药觉得烦,现在还要吃起虫子,我这辈子,吃过最多的果然还是还是苦”
曲茂泽眼眸微动,轻声安慰:“先苦后甜,夫人日后必定是吃不完的甜”
牛铁兰没说话,她双手搭在脖子上,径直躺下靠在草地上,垂着眼睛,身上带着浓烈的忧郁怅然,她轻轻一嗤
“以后?谁说得准还有没有?”
她以为自己早就逃出了女园,结果逃了十来年身上还是带着烙印,不知能不能取下
她一个人自然能多活一日就算一日,怎么也不亏,但若哪天她不在了,她闺女一个人怎么办?
那孩子本来性子就不好,警惕心又强,这么多年下来看起来和谁都说得上话,但是真放到心上的没有两个。哪天若是她不在
了,光是想着那孩子一个人孤孤零零的模样,牛铁兰一颗心都攥在一起,纤长的眼睫上也沾上了湿意
她抬起头,杏眸湿润泛着红意,对上曲茂泽幽深的眸子,她轻轻吸了吸鼻子,鼻尖微红,脆弱中带着祈意:“你真的不管她?她从小就没爹,只有我一个人”
曲茂泽蹲下身子,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指背轻轻拭过她的眼角,轻轻叹息一声
“太假了”
牛铁兰面色僵住
曲茂泽捻了捻指尖湿润,眼中带着笑意,声音悠长:“夫人这些年日子应该过得不错,演技比起当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此话一出,牛铁兰一个翻滚起身,一个用力把人扑倒在地,掐着他的脖子,狠狠磨着牙,声音从牙缝中出来
“我就知道是你这混蛋,这么玩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曲茂泽闷笑:“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牛铁兰一直以为这人已经死了,即便之前以为这个曲茂泽是那人的儿子,自己当初被他骗了,也恨不起来
结果这人这么多年以来好好的不说,这段日子还装模作样逗弄她们,现在被戳穿了还是这番无事人的样子
牛铁兰气疯,伸手就往他身上挠,怒骂着:“混蛋混蛋,你个杀千刀的王八蛋,你有本事装死你有本事藏一辈子,要死就好好死,现在出来,你想干什么,我们母女俩过得好好的,一点都不想看到你……”
曲茂泽脖子被掐着,白皙的皮肤一点点染上红意,也多了不少抓痕,他嘴角噙着笑,就这样任由牛铁兰发泄,直到珠串般的泪滴滚下,断断续续砸下
他抬手抚着她的眼角,没一会儿手上就湿漉漉的了,他轻轻叹息
“这次哭,是高兴还是,失望?”
牛铁兰哭意顿住,清透的泪层蕴在眼间,一串串落下,也藏住了眼中的不可思议,她低下头看着这个往日同床共枕的男人,看着他十数年不变的容貌,看着他漆黑凤眸下的平静
她重燃的焰火被一盆冰水覆上,激动的情绪也一点点缩了下去
牛铁兰低下的眼眸视野模糊,流水宛如溪流,一点点变换,落下了就收不回来了,她嘴唇颤了颤,一下抬起头,修长细腻的脖子轻仰,青紫色的脉络流动,她抬起衣袖擦去脸上湿意,也盖住脸上神情
良久
她深深吸气,一点点呼了出来,再三下来,重复几次,她有些踉跄起身,重新蹲到河边,赤着脚,掀起清水上脸
冰凉的溪水就像是那年的雨水一般,打在身上透心的凉,却又让人很快清醒过来
牛铁兰看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脸,不再说话,她默默地拿起一旁的鞋袜穿上,轻轻捏了捏有些发软无力的脚,深吸一口气,重新站了起来
转过身
曲茂泽半坐在草地上,被她那一番挠打,他的衣服有些凌乱,发间藏草叶,但却不显丝毫狼藉,他手肘放在膝上,嘴角噙着笑,仿若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静静地看着她
“好些了吗?”
牛铁兰鼻子一酸,她努力压了下去,嗤笑:“我有什么不好的?我一个人以前活得好好的,以后也是,我有房有田有地有钱,还有个郡主闺女,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又是失忆又是装傻,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啧,看起来这些年过得也一般”
曲茂泽见她如此,轻轻一笑:“这都能猜到,夫人真是冰雪聪明”
这不痛不痒的模样,牛铁兰磨了磨牙,继续嘲讽:“你知道就好,我不管你现在这装模作样的到底想干什么,但别想连累我和金金,以后离我们远点”
曲茂泽叹息:“夫人这也太无情了些,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牛铁兰脱口而出:“无媒无聘,谁和你是夫妻了?”
曲茂泽顿了一下,戏谑:“夫人这是在提醒我什么?”
牛铁兰恼:“我提醒你去死,要死记得死远一点,别想着牵连我们母女”
曲茂泽悠悠:“行吧,那我换个说法,好歹野鸳鸯一场,还有了孩子,唉,夫人这些年不声不息的,未免也太无情了一些”
牛铁兰心中一梗,很想上去给他一脚,努力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好半天,她开口:“知道我无情就好,那些往事过去就过去了,看在金金的份上,那五十两银子不用还了,以后就当没见过。不管你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没有关系”
说着,她迈开步子直接走人
一番情绪起伏,她腿脚有些酸软无力,脚上水也没有擦干,踩在草地上有些打滑,一个没注意就跌在地上
曲茂泽叹着气过来
牛铁兰咬咬牙,抬着手肘推开人,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在金色的金铃花下,一路跌跌撞撞向上
却再也不似当年阮金玲那般无依无靠
曲茂泽轻笑着站在坡下,看着一袭火红衣裙的少女赶到她身边,像是小狼崽一样恶狠狠地瞪了过来,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被拽着离开
一直到两人身影消失
他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抬手抚了抚脖上的伤痕,舌尖抵了抵齿根,声音轻不可闻
“真是恶人先告状啊”
第64章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叮叮叮”
枝头金铃花轻轻摇晃,树下牛铁兰抱着膝盖,杵着下巴盯着前方
杂草野花间两只蝴蝶穿寻,活泼翩然,旁边的灰色蜻蜓点着尾巴,看起来木楞呆板,与此同时蟋蟀在旁边弹跳,螳螂挥着爪蠢蠢欲动,远处的雀鸟机警等待……
没什么好看的,她就是发呆而已
远山坡上另一边,宋锦嚼着草根,蹲在摇摇欲坠的石块上,苦大仇深地盯着对面的老娘,转过脑袋,眯起眼睛
“你说,我去把那狗东西揍一顿如何?”
齐铮端端正正站在一旁,肩背挺直,一动不动,和那像猴似蹲坐着的宋锦形成鲜明对比,面对她的提问,他一言不发,只是继续看着满山的金铃花若有所思
这金陵山,之前夫子给他上课的时候也提到过。
这片山,属于私人的吧?
宋锦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在那里咬牙切齿地一番嘀咕后,又换了个姿势单脚蹲下,脚下的石块随着晃动,她也毫不在意,又是一个换脚
咔擦一声
石块脱离地面,就要带着她一起往坡下滚去
“哎哎哎”
宋锦身形晃动,下意识朝伸出手拽住点什么
齐铮神色没有丝毫变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张着手摇摇晃晃
“切”
宋锦脸上的慌乱瞬间消散,她撇了撇嘴,带着石块一起稳稳悬在半坡,然后跳下石头,一脚踹飞,冲
着齐铮嘟囔
“你这人可真没意思”
齐铮看着她瘪下的嘴,顿了一下,道:“会疼的”
宋锦眼珠子转:“嗯?”
齐铮戳穿她:“摔下去会疼的,我是练武不是炼铁”
宋锦嘀咕:“多大一人,还怕疼,娇气”
齐铮不语
有本事她自己摔啊
宋锦虎了点,也不会给自己找罪受,她啐掉嘴里的甜草根,拍拍手上的碎叶渣子,看看那边逐渐红下的天,又抬脚轻轻踢了踢齐铮,眼睛眨动着,暗示他去喊人
他是王爷,他去她娘肯定会给这个面子
但她是真不给面子啊,齐铮依稀记得,这人之前再是看他不顺眼,也还是老老实实喊他岐王殿下,现在才当一天郡主,她就敢上脚了,再过两月怕是就要动手了
齐铮无声叹气,抬脚朝着牛铁兰走去
她蜷坐在树下,背影消瘦,青丝随风飘动,诉着主人的愁思,飘动的金铃花也成了背景,远远看着便是一副画卷
可惜他画术非常一般,诗词水平也约等于无,形容不出来,只能说一句
漂亮
齐铮轻步走上前去,站在她身侧,看着逐渐晕红的天边,轻声道:“晚霞虽美,夫人也要注意防寒”
牛铁兰下巴杵在膝盖上,微微侧过头仰看着他
这般视角下,她素来的温婉轻柔消散大半,多了不少灵动,看起来和宋锦格外相似
她叹气:“让岐王殿下看笑话了”
齐铮:“夫人严重,家事琐碎乃常态,大到世家大族,小到茅草小屋,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皇家更不用说了,谁提起来不得猜上两句?
对比起他家还有都城其他人家的那些破事,她这点事提起来都是碰瓷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更毫不遮掩地表现出来
从相识起他便一直这般实诚,沉稳又正直豁达,一如记忆中那人年轻的时候,只不过她记忆中的那人是装的,面前的王爷,却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牛铁兰对着齐铮那双真诚的眼,喃喃:“死丫头还是有点儿像我”
齐铮疑惑:“夫人说什么?”
牛铁兰摇了摇头,叹气:“只是感叹血缘神奇,无论是父子还是母女,总会有相似之处。陛下是一代圣君,殿下也清正严明,日后定能独当一面”
齐铮神色瞬间紧绷起来:“夫人慎言”
见他如此,牛铁兰却是一反常态,少了以往的恭敬,轻笑:“怕什么,又没有其他人能听到,难不成殿下要治我的罪?”
“……”
亲娘俩就是亲娘俩啊
齐铮难以反驳,停顿好一会儿,还是认认真真道:“我虽是父皇亲子,但自小民间长大,对于国事家事了解甚少,又学识浅薄,从各方面来说都不合适”
牛铁兰笑:“你真这么觉得?”
齐铮点头
他确实发自内心的,不然他也不至于每日思索逃离皇城永安城的正确路线了
没办法,实在竞争不过啊
他登上皇位这件事,就如同让一个上了两年学堂的人去考状元一般荒谬
牛铁兰觉得好笑,反问:“那你以为,昨日中秋夜陛下为何独独带你一人?”
齐铮忖度后,委婉开口:“我自小走丢,年初才被找回,再加上我和父皇长得相似,身形高大几分,中秋盛宴,父皇讲究排场”
看那湖里的鱼,看那些花,那鲜亮的衣服和那个阵仗
齐铮越说越笃定,笃定得牛铁兰都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现在说这些也还早,就前朝那荒帝日日□□无读,就这般也都活了近六十岁才去世——还是被外力砍的头
齐烨这个明君,不重女色,不乱寻仙丹,身强体壮,多的不说,十年八年肯定轻轻松松。等到那时,面前这个尚且愣头青的人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
“你们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说这么起劲?”
眼看着两个人在这里,你来我往说半天还没个动静,宋锦忍不住了跑过来,坐在她老娘的旁边,脑袋搭在人肩膀,狐疑地看着齐铮
这人是不是在说她坏话?
而牛铁兰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大半,她拉着宋锦那比常人大了小半的手轻捏,瞥着轻飘飘道:“我在和岐王殿下讨论哪个皇子长得最好”
宋锦恍然,瞬间加入进来,兴致勃勃开口
“首先排除掉晋王,长得本来就不高,腿和身子还一样长,又像个鹦鹉一样多话,啧,最烦的就是他了”
若是往日,牛铁兰定会按住她不说这些放肆的话,但是现在,她只是轻声:“然后呢?”
这态度就有些诡异了,但宋锦也没有多想,毕竟是自己亲娘,还能挖坑故意害她不成?大不了就是挨两顿打嘛,她兴冲冲
“恭王就更不行了,一把年纪,肚子就跟怀胎五月似的,看着就眼睛疼。礼王勉勉强强,但是矮了点,下面的安王、怀王,看起来跟鹌鹑似的,这皇子当的也是如履薄冰,剩下的那些个小破孩,毛都没长齐呢……”
她从上到下把几个皇子全都点评了一番
齐铮全程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一言不发
但不是让她一言不发啊
眼看着宋锦叽里呱啦把所有人都点评了一番,然后闭上嘴,亲亲昵昵地搂着牛铁兰蹭着人,完全忽视了面前宛如遮阳树一般高大的他
齐铮开始心疼送出去的石玉
那玩意儿虽然对他的用处不大,但是巴掌大小,又是玉又是金,日后离开都城就是当普通玉石典当,也够他随便半辈子了
现在免费送出去了,一句好话没有不说
一个字都没
齐铮面无表情地看着宋锦,很想问她良心会不会痛,但是也只有想想了,好一会儿,他压下那点不悦,收回了紧盯的视线,略带生硬地开口
“都城人多嘴杂,还是切莫谈这般危险话题,传出去引人嘴舌”
宋前搂着她娘,抬起脑袋挑着眉眼:“怎么,说了你要回去告状?”
这模样,和刚才的牛铁兰不说像了十分也有个七分
齐铮:“……多注意点没有坏处”
宋锦轻轻哦了一声,凤眸明亮,盯着他慢悠悠道:“你这人吧,你自己看看,个头高、身板结实、脸长得也不赖,就是跟个老古板似的,这也慎重,那也慎重,胆子小得跟什么似的,一点儿也不像闯荡江湖十来年的人”
虽然她的着重点落在了后半段,但是前半句说的确实也不差
齐铮微微垂眸,一板一眼:“见得越多,想得越深”
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初出者总是意气风发满怀期待,等到后面,都会被一点点打磨下去,对人对物充满敬畏
齐铮便是如此,他这些年见过太多,因为一个眼神一个眼神就丧命的人了,注意些总归无错
宋晴眼睛一瞪:“你的意思是说,我头发长见识短?”
齐铮:“……我头发应该比你的长”
毕竟他个头高上不少
宋锦撇撇嘴,勉勉强强不和他计较了,她搂着老娘,夹着声音:“娘,心情好点了吗?天一会儿就凉了,我们要不先回去歇着,等下次再来?”
牛铁兰看着天上渐起的红霞,心里带着怅然:“走吧”
宋锦立马拍了拍身,拉着他老娘起身,然后小心扶着人往回走
她们所在的位置是金顶山最里面最高的地方,这里面的风光最好,但是相比外面要僻静不少。一个是没那么安全,再一个就是普通百姓,怕冲撞了贵人,基本都在外面的地方热闹
随着她们绕过山顶位置往下,大路小路下的百姓一点点多了起来,出来游玩的大多数是以家为单位的,年轻姑娘挽着娘亲,年幼稚童拿着拨浪鼓蛐蛐笼子四窜,成双结对的小夫妻含笑摘花……
牛铁兰看着那些人,眼中带上了怅然,还有些艳羡
她轻声:“你阿爷阿婆还在的时候,他们也会带着我出门玩,我还记得有一年他们给我做过一个比我还大的纸鸢,纸鸢的尾巴可长了,挂在天上就跟那凤凰似的,在那年的纸鸢大赛中还得了第一名”
这么多年,她很少提起这些过往,宋锦却开心不起来,脸上的笑容散去大半,紧紧挽着她娘,低声
“娘,不想说就不说了”
牛铁兰摇了摇头:“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我那时候也年幼,记得的不多,只记得你阿公姓阮,阿婆姓黎。大约我四五的时候,你阿婆人掳走,不知生死,你阿公一个人带着我,也就两三年的功夫也被人打
死,后面我就被人带走了”
想到女园里那些来来去去的女子,她抿了抿嘴,眼神也黯了下来
当年她自顾不暇,除了逃走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十数年过去,也不知那里变成了如何模样
宋锦没问她被带去了哪,只道:“阿娘还记得自己原先是哪的人吗?等后面我们回去看看”
牛铁兰怅然:“我要真记得,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宋锦安抚:“等你好了,我们去挨着找,我带阿娘回家”
牛铁兰神色柔了下来,伸出手替她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襟,轻轻应道:“好啊,等到时候我们母女一起回去看看”
宋锦满意了,母女俩又互相挽着手,小心地朝着山下走去
齐铮跟在她们身后,远远地便能看到上下等候的侍卫们,还有和李青山站在一起、仿若没事人一般的曲茂泽
这人别的不说,胆子确实非比寻常
就这般,现在还留在了原地
齐铮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看向了一边的宋锦,果不其然,她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蕴藏着风雨欲来的暴怒,只看什么时候爆发出来
便是此时
母女俩走到山脚下
宋锦松开牛铁兰,径直朝着曲茂泽奔去,她捏紧了双拳,那拳头看似不大,但是一拳下去,威力比起之前的胡武子只大不小
齐铮站在原地仔细观察曲茂泽的神态
他嘴角噙着笑,就像看不出宋锦举起的拳头似的,从容淡定的站在那儿,双脚稳立,双手自然放松,没有任何小动作
是笃定他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她的攻击,还是赌她那一拳下不来?
眼看着宋锦那拳头就要砸人脑袋上
牛铁兰淡淡的声音传来:“宋金金”
宋锦就像是被点了穴一般,瞬间顿住,整个人绷得就跟那石像似的,其实能一拳打碎石头,好一会儿她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磨着牙,再瞥到曲茂泽含笑的脸
她伸手就冲着人狠狠一推
曲茂泽一个踉跄,双脚简单动作,便轻松稳住了身形,他不仅不生气,反而含着笑看着怒发冲天的宋锦,真心实意地感慨
“金金劲真大”
宋锦被恶心到了,她打了个寒颤,张着手就往衣服上狠狠擦着,骂骂咧咧地远离这个死变态
牛铁兰轻轻叹气
就凭借那人这段时间的表现,也看出他深沉的心思,她闺女这脑袋空空的,能用脑子对付得了他才奇怪
至于动手,算了,她怕她闺女被雷劈,没这个必要
牛铁兰不再给曲茂泽眼神,她拉住宋锦,对着齐铮道:“岐王殿下便在此别过吧,我们母女俩搭个车子回去就是”
齐铮:“夫人郡主娇贵,乘车不方便,不如与我一同回去”
牛铁兰瞥向曲茂泽,不过一瞬便收回了眼神,垂下眸:“陌生男女同坐一车恐不方便”
这人说得对,她就是冷酷无情,没有良心,看到他还活着就遗憾得不得了,遗憾得宁愿和人挤牛车吹冷风,也不想和他同行
齐铮沉吟片刻:“曲公子身强体壮,既然能战胜那武子,想来也不在意自己走回去”
听到这话,宋锦立马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目光
不愧是她新认的朋友,就是有眼色
牛铁兰也微微扬唇,轻笑:“那就有劳岐王殿下了”
齐铮颔首:“夫人客气了”
于是三个人转身朝着那边的马车走去,至于曲茂泽
本就是随意搭的失忆路人,他们不熟
偷听半晌的曲茂泽:……
真是无情啊
第65章 想活是本能
夜色渐深
巡逻的卫队穿着青黑色的夜巡服,腰挎长刀,整整齐齐的走在路上
大衍朝建朝的时候,因为内忧外患人力不够,上下都不得安定,便是永安城这都城里,偷盗事件屡屡发生,掳人杀人之事隔段时间便有。城内百姓无论白天黑夜都紧关门锁,小心安全
直到过了前面几年的混乱,朝廷专门安排了人手日夜巡查,加大了对罪犯的处理,一年又一年到现在,不说杜绝犯罪,永安城内确实平静下来,少有人敢作乱
因此,夜间巡逻其实是件乏累又无聊的事
巡逻的士兵们注意着左右动静的同时,也不免聊起了闲话
“哎,你们听说了没,就昨晚上,西区那边一条街不知道遭了什么秧,一条街全是鸟兽虫蛇,场面可别说了”
“怎么没听说啊,你这消息可落伍了,那边说了是昨晚上去了一队的黄大仙上门讨封,结果吃了闭门关,这不,他们那边今天都在打黄大仙的小像”
“可真难得,这种事不该发生在咱们这边吗?”
“去去去别乱说,夜黑风高的真出点事,小心你的脑袋”
“黄大仙保佑,黄大仙保佑今晚也平平静静”
……
一群人一边巡逻,一边打着岔,说着永安城最近的热闹
他们都是些底层小吏,要说知道什么机密事情,那多半是吹牛,但街头小巷、家里长短的小事情没谁比他们知道得更多了
宋锦站在一墙之隔的后面,听他们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昨夜亲封的郡主之事
“据说那明光郡主,身高六尺,虎背熊腰,一双眼睛跟红灯笼似的,一只手就给那英国公世子挂道像上,还掰了三清道爷的手生啃!!”
“要是别人我肯定说说书先生吹牛,这位啊,她可是那位的亲女儿,听着很合理啊”
“也不知道宋首辅现在如何了,要不是他,咱们每月的夜巡费都没影咧”
……
谣言,都是谣言
宋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等到那些声音全消失了,她才再次一跃而起,翻过墙快速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一路连飞带蹦地来到了五马街的位置
她记得那人就是在这边
当初还是他们一起去选的屋子,选的一个带小院的屋子,一个月租金都得三两,当初选的时候宋锦还在心里嘀咕这些个公子哥就是不会过日子,没钱还是要硬坳
没想到后面他又搞小学堂,又弄其他乱七八糟的,还真弄得有模有样,看起来就是早有计划
不过再有计划,再聪明,他也别想就这么轻飘飘的略过这事
宋锦眼中闪过凶意,很快锁定了目标,跳入小院
现在子时,正是夜最深的时候,正经人早已入睡,她看着没有一丝烛火的屋内,因为这人不打呼,她绕了一圈,好一会儿才通过轻轻的呼吸声确定人的位置
宋金撇了撇嘴,为自家老娘找回一点安慰
好歹不是抠脚打呼的糙汉子
不比有巡守的王府,这边的房屋门窗夜间也紧闭着,虽然她能轻易地能破门入,但联想着这人白日时候无声的胜利
宋锦谨慎行事,她从兜里掏出了香烛,点燃往里面熏去
弄完了以后,她就转身朝着院子走去,双手抱胸站在屋檐下,轻轻抖着脚,看着天上的圆月,一想到后面要做的事情,她忍不住愉快地抖起了腿,无声地哼着小曲儿
就这样接近一刻钟,她勾着嘴转身,咔擦一声打开房门,轻手轻脚进去
再一关门,一转身
宋锦脸上笑容消失,面无表情地看着端正坐在床上的人:“你怎么还醒着?”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她可
是用了寻常人三倍的量
她甚至没想过让这人昏迷过去,只想着让他继续保持熟睡状态,不被她的动作惊扰就行了,结果连这点效果都没达到
危险
宋锦报复心思退散,做好逃离的准备,嘴上不忘威胁:“我现在可是郡主,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小子也等着玩完吧,我来之前可是和他们说了的”
曲茂泽盘腿坐在床上,他穿着白色里衣,单手扶着下巴,看着宋锦警惕还不忘威胁的模样,无奈的同时更觉好笑
他轻笑:“金金大晚上过来,是想爹了?”
宋锦黑了脸:“想你死啊混蛋,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一点儿事都没?”
曲茂泽轻轻叹气:“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
宋锦呵呵冷笑,手上短针已经立于指尖
不管了,先弄死这混蛋再说
曲茂泽及时打断她的动作,轻笑:“你娘没和你说过吗?这是我教她做的香”
宋锦收回短针,嘴唇微微鼓起,懊恼今天出师不利
她果然还是在安逸环境中呆久了,忘了外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是,她果然也没猜错,面前这人问题大了去了
她警惕着:“你装失忆到底是为了什么?”
曲茂泽轻笑着下了床,他一步步前进,宋锦一步步后退,整个人紧绷起来,袖间短刀落在手间,做好了随时撤离,与反杀的准备
就在她退到门口的时候,曲茂泽停了下来,他轻笑一声,悠悠坐在桌边,拿起简单的陶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这些年没陪着你们母女俩”
宋锦不屑:“谁稀罕这个”
那肯定还是有些稀罕的,这狗东西让她娘这些年过得这般辛苦,想想都十分可恨,值得一顿连环暴打和断腿断手。但这又没这么重要,现在关键的是这人身份成迷意图不明,万一干了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牵连她们母女
还不如早点死得好
现在死其实也可以,但是她娘都看到人了,还有齐铮那个古板王爷知道内情,万一有点什么她也脱不了手,她只能压下这个想法
看得出她对自己的全然不在意,曲茂泽叹息:“跟你娘一样无情啊,你娘这些年,看来没说我什么好话”
“要说什么?你很重要吗凭什么说你?我娘一直以来的身份都是寡妇,寡妇知道吗?就是死了丈夫”宋锦嫌弃地撇嘴,随后眼珠子转动,加大声音
“听到了吗,是死了丈夫,死了的。一名合格的死人,就应该好好的死在地里,跟秋后蚂蚱似的乱蹦跶,那叫诈尸闹鬼,是要被放架子上火烧的”
可见她对于自己多了个爹的事情是非常反感了
但是真的很可爱啊,凤眸明明亮亮,灵动又狡黠,眉眼张扬又肆意,整个人都带着无拘无束的快乐
也不怪那人非要来这一手
曲茂泽眼神柔软似水,但面上没有变动,还是一副悠然自若不在意的模样,他拿起茶杯重新倒了杯水,便是简陋的茶壶茶杯,放在他手中也想是上好的紫砂壶一般
他笑:“说半天了渴不渴?过来坐着喝杯茶吧”
宋锦有种一棍子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这人要是自大的拿着亲爹的名义,宋锦能一巴掌打过去,便是他直接认怂讨好,宋锦也能啐他两口,再潇洒扬长而去。但他偏偏是这种慢条斯理,不急不慢,仿佛不在意的感觉
她要真做什么倒是显得她更在意了
宋锦努力把气压了下来,皮笑肉不笑:“我怕你下毒”
曲茂泽眉眼挑起,声音悠悠,意味深长:“怎么会,你可是我唯一的亲女儿啊”
听到这两字,宋锦一个上前,一巴掌在桌子上,撑着双手面无表情:“你想死吗?”
“怎么会?我这个人别无所长,就是命大,也比所有人都想活,当年你娘害我当了两月的活死人,日日生不如死”
在宋锦骤然增大的目光中,曲茂泽依旧不急不忙,轻轻扬着嘴角,用着平日惯常的语调,轻缓补充
“我还是想活下去”
……
晨光骤亮,永安城新的一日重新开启
在外面响起的车马人声中,宋府的丫鬟小厮们开启了每日的日常
招待主子倒是小事,整个宋府就没几个主子,除了贴身的大丫鬟和侍从以外,其他的丫鬟家谱从起床起便要开始一日的工作,打扫房间、清理小院、裁剪花草……
小眉和小耳在林溪镇的时候便是负责这些,那会儿宋锦和牛铁兰母女俩都不需要她们怎么照顾,她们就负责家里的小院杂事
而都城各种规矩要求多了起来,她们就专门负责牛铁兰和宋锦的贴身伺候,就是这都有些忙活不过来。好在那六个女官还在,由她们教导,小眉和小耳这段时日倒是越发有模有样了
现在她们不止负责母女俩的贴身事宜,还要带身后的其他小丫鬟
那是从宋府家生子里面找出来的小丫鬟,都是十二三四,机灵乖巧的孩子
以往母女俩没过来的时候,她们作为普通的小丫鬟,每日负责府内粗活,从早忙到晚,月钱也不多,现在被选出来成了二等丫鬟,每日需要干的活少了,不说月钱也增加了,她们一个个学得可开心了,干活也起劲
宋锦还没起来呢,一群小丫鬟就已经守在了门口等待,等到她打开房门
梳发打扮、打水洗漱、收拾床屋……
各个丫鬟们各司其职,就连院子里也是单独的人清理
宋锦别说是整理床被扫屋子里,就是吃饭都有人伺候,动个嘴就行了
她坐在铜镜前,打着哈欠由着小眉给她梳理头发
正常来说,母女俩身边一人有四个大丫鬟,但是府里没什么丫鬟,都需要慢慢来,再加上母女俩出门也不喜欢带人,就暂时只有小眉小耳两个
小眉性子更沉稳,便跟着宋锦,也能看着些人
她看着哈欠连天的宋锦,笑道:“小姐昨夜没睡好?”
宋锦打着哈哈:“想事情呢,就没睡好”
小眉憋笑:“是吗?那昨日夫人夜间惊醒,过来找你不见你回应?”
宋锦抓抓头发,藏住心虚:“哈,哈哈,那可能刚好睡死了”
她娘可真是逮人专业户,平时柔柔弱弱,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每次她搞点什么的时候,她娘就是能把她抓个正着
这是什么亲娘直觉啊
宋锦想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昨天也就上半夜睡了一下,后半夜那么一通跑本就消耗体力,又停了半天的往事,她纠结的一晚上都没睡着,天亮了才勉强眯了眯眼
困死了
小眉见她哈切连天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叹了叹气,还是提议:“反正今日也无事,小姐若没睡好,不如再睡一会儿?”
宋锦:“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那你们先出去我再睡会儿”
小梅应了两声,又把宋锦的发簪这些拆掉,让拿衣服的小丫鬟将其放回去,然后带着人退出去
房门再次关上
宋锦打着哈欠起身,耷拉着鞋子重新扑到床上,像个蚕宝宝一般钻到被子里面,拱起大半个身子。
没一会儿,房门轻轻打开,有人缓缓走了进来,隔着被子躺在另一边,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宋锦眼皮颤了颤,小声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牛铁兰叹息:“小孩子都比你听话”
宋锦撇嘴:“哪有,我可什么都没做”
牛铁兰拍着她的手一顿,眼眸中闪过复杂,叹息声中带着了然:“你知道了啊”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锦翻了个身,继续埋在被子里面,带着些耍赖意味地说着,一只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拉住牛铁兰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牛铁兰复杂情绪中的那点担忧退散,她覆手合上,轻轻叹气,诉说着越了十来年的往事
“你阿爷被打杀之后,我就被人带走了,那是一个女园,从十五六岁的姑娘到四五岁的幼女,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各有风采的美女子。前朝皇帝荒淫,从上而下尽皆如此,那园长便训着我们,我原是打算送进宫去,以做接应”
“但事与愿违,恰好那两年各地起义,国内征战狗皇帝没了选秀的心情,后面更是被砍了头颅,朝廷从头到下来了一场大清洗,我们这些个人倒是没了用处”
宋锦蓦然探出脑袋,一双凤眸闪过杀意:“背后是谁?”
牛铁兰伸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脑袋
,轻声:“于我来说他是困了我10来年的凶手,于前朝皇帝来说,他是有着谋逆这心的反贼,但是于普通百姓恶言,他是想终结荒淫前朝的英雄,谁又知道那是谁呢?”
宋锦依旧冷着脸:“我管他是谁,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本事害了这么多人,还没本事承认?”
牛铁兰摇了摇头,继续:“新朝建立以后,皇上不近女色,未曾弄过选秀,诸侯也不敢张扬,我也无从送起。但他们也不会白养着人,我在女园带人学绣制香,像我这样的人有几个,更多的还是十四五岁便被带了出去,不知所踪”
她本身预计献给皇上,本就是花了大价钱的,不能随便送走浪费了,再加上一手制香手艺,又能带人,就一直‘蹉跎’,直到她那日偷听到自己也要被送走
她开始收集东西,做好了万全准备,在中途逃走。一连半个月的时间,她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哪些路,也找不回女园的位置
但她不在意
虽说园里的女子都是些苦命人,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她牢牢占据顶层位置,和大部分人关系说实话并不算好
牛铁兰其实能理解其他人的想法,毕竟女园争的并不只是吃喝问题,而是争被送出去的地方、被送的人,还有送出去的一辈子,再有上面特意的撺掇……
她到底是个自私的人
即便在后面碰上了曲茂,泽和他相爱并且在一起了,她也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世一个字
她说自己被拐,然后逃跑途中撞到脑袋不记事了
宋锦听得若有所思,然后吐槽:“娘你还说他正直忠义呢,现在看来哪点像了?这报复心也太重了吧”
她娘以前说自己失忆,他现在也来说失忆,真是失他娘的忆啊
她娘的眼光也不太行咧
对此,牛铁兰无力反驳
现在想想,她也不确定记忆中的曲茂泽正直谨然的模样是他装的,还是纯粹是她当时死里逃生给人美化了。但是人看都看上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再来谈论眼光就没什么必要了
牛铁兰压下那股被女儿揭穿老底的尴尬和不好意思,思忖半晌,才小声说起了那场燃起来的大火
“那段时间他生病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外面制了很多香筒回去,摆在房间里,现在想想,应该是红线蛊毒作用”
她身上的红线蛊,应该是她离开女人的那一天就被种上了,那日来女园接她的队伍里就有一岭南装扮的男人
甚至于那时候喜欢上那人
不对,她还是能分清自己的心意的
牛铁兰轻轻按着心脏,想到当年的那场大火,里面依旧宛如有什么搅动一般疼痛,她扯着嘴角,带着浓重的自责和愧疚
“香筒里是火药,炸了房子直接燃了起来,一整个小院都被火吞了,若我当时在还好,偏偏那个时候我去外面买东西”
牛铁兰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很多细节都已经想不起来了,看起来一卡一顿,中间少了什么,又像梦中观花,越想越不对劲
她眉头紧蹙,不太确定道:“应该是买东西?我当时好像拿着一册书,就看到火烧起来了,跑回去之后都说他死了,那些人要抓我,我就跑了”
宋锦坐起身:“那那册书呢?”
牛铁兰紧蹙的眉头松开,睨着宋锦,道:“你忘了?那年你在上面画小乌龟还挨了打”
宋锦:……
行吧,她想起来了
她从小到大装模作样的小打不断,正经的挨打也就那一次,她娘可真心狠呢,当时给她手都打肿了
想到这些,宋锦撇了撇嘴,联系着昨天晚上曲茂泽说的,她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对此,她冲着牛铁兰竖起了大拇指:“娘,你有点东西啊,跑得可真快”
牛铁兰有些尴尬和懊恼:“虽然非我本意,但这事确实因我而起,是我害死的人,当时若被抓到了,无论什么缘由跑不掉。我倒也不是怕死,但我才刚出来,我还想出去看看,也想回去看看你阿爷阿婆,后面又发现了你”
她就更要跑了,跑得远远的,跑得无人能认出她
林溪镇那种小地方再合适不过了
她确实是个自私又无情的人,那人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即便这些年猜到是自己害死的那人,她依旧能装作若无其事,能一年年从不提起人
牛铁兰笑得有些苦涩,又有些害怕,都不敢抬头去和宋锦对视
她怕在她眼中看到嫌弃
那是不可能的,宋锦凑过去抱住牛铁兰,把人楼得紧紧的,发自真心地夸道:“娘你也太厉害了,真的”
她娘一个人逃出囚禁她多年的女园,一次次死里逃生,一个人筹划未来的生计
但凡其中出了半分差错,她好的结局是痛快死去,坏的结局谁也不好说
当初曲茂泽出事,若她当真不跑,便她是无辜的、是被控制的,那些人能信?就算信了,事已至此,曲茂泽生死未卜,她又能吃得了好果子?
宋锦紧紧地搂住人,感受着脖子间的湿意,她蹭了蹭人,轻声安慰:“阿娘,什么爱恨情仇都不及活着来的重要,想活是本能,殉情才是傻蛋,世界上最傻蛋的事情就是殉情了……”
人死如烟散,死都死了,还能感受什么?
人只有活着才能继续爱人,自己活着,也替对方活着
在她温声细语的安慰下,牛铁兰到底还是没忍住,靠着她哭了出声
哭出这些年的愧疚自责
还有委屈
当年的她不过十七岁,其中大半时间都在女园,年复一年的待在小园子里,年复一年地被洗脑
她就是想看看外面,她就是想活着
后面却连想活着都是错
她又怎么能不委屈呢?
……
屋里母女俩细声宽慰,屋外小眉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微微皱眉,细声地让院里的小丫鬟们无其他地方忙活,然后也走到了院门口处
小耳站在旁边,踮着脚回头看,明显不太放心
她左耳缺了个不小的口子,平日比较明显,不过现在,那缺口处套上了玉石金坠,遮了那点瑕疵,反而更衬那圆圆的脸,俏皮中又多了些金贵
不是刚来时候土土的小丫鬟了
小眉穿着深紫色的衣裙,头上也挂着金玉簪子,像是大家小姐一般端庄稳重,她拉住不断蹦跳的小耳
“行了,好好站着,等回头又要被郑女官罚站了”
郑女官的名头还是很有用的,小耳立马端正站了起来
虽然之前走姿被评了及格,但是站姿走姿在礼仪中可以说是最基础的,她们后续需要学的可多了去了
小眉还好,学得快身段好,又端庄稳重,很少被罚
小耳个头笑,整日蹦蹦跳跳,没少挨罚,她搓着手,抱怨:“小眉你吓我,我手还疼着呢”
小眉好笑:“活该,让你不警醒,每次都犯同样的错”
小耳皱鼻:“知道知道,说得我耳朵都长茧子来”
两个人就站在外面守着,不让外人靠近
等了一个时辰,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们猜测母女俩应该是说了话之后又睡了
,毕竟昨晚上都没有睡好
守着守着,前方有人走了过来
两人行礼:“五公子”
宋清之摆了摆手,他一贯平易近人,喜欢说笑,这时候却严肃了起来,直接道:“去把小姐夫人喊起来,打扮庄重些去东门,老大老三他们回来了”
小眉和小耳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老大和老三是谁了
一个是负责青郡府梁家之事的户部侍郎宋行之
一个是征战边疆的大将军宋慎之
第66章 不会跟小姑娘抢?
正午时分
永安城东门大开
城门整条街被清理出来,路面整洁无一脏乱,城门前后一里铺满了红毯
金色的仪仗立于城门之下,身着厚重黑金甲衣的高大亲卫手持重剑宽盾,沿着城门前后站立,与之相反的是穿靛蓝短衣的亲卫,他们身形略微矮小一些,一个个看上去宛如浪里白条,很是轻快,各个手中腰间带着小型弓弩、短刀、长鞭一类
两队攻防结可,期间还有小队手持长剑立于楼上
往日安静的城墙之上立满了人
齐烨一袭金色龙袍,稳稳站在最前面的位置,城墙高大而厚重,三米的宽度足以让他们轻松立于墙上,远眺数里之外
挥扬着黑色旗帜的兵马缓缓朝着永安城靠近,远远地看不清其中的人,齐烨也能想到最前面的青年人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那是大衍朝的少年将军,夜市宋家老三
宋家五子五子各有风采
老大宋行之擅文,交际上如鱼游水,结交了大批的人
老二宋顺之擅刑,不卑不亢抽丝剥茧,破了不少案子
老三宋慎之擅兵,征战沙场,打服周边附属小国,为国家栋梁
老四宋安之擅器,弓弩长剑铠甲,他这些年改进了不少,为朝廷省了大批兵马费
老五宋清之擅商,每年都能让他的私库充实起来
那些人总是说宋商暗藏贼心,培养这么多孩子就是别有用心,让他多注意多打压,他们知道个屁啊,自己养不出厉害孩子还不让别人养了?
宋商在,他不用批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奏折,也不用担心当初那些个反贼继续霍乱,也不用担心蠢货们乱出搜主意,朝廷的局面平稳了,边疆的安全也守护了,就连他私库也越发充足了
那些个蠢货懂个屁啊
这些人也是日子过好了,就知道说威胁威胁,也不看看前朝那死皇帝,人都快把百姓杀死完了怎么不见他们多说两句?
一个个欺软怕硬的软骨头
齐烨对他们嗤之以鼻,但是到底一起推翻了前朝,构建了现在的太平盛世,只要不犯大错,嘴碎了些,他捏着鼻子勉强忍下来了
但那是于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老的蠢货占着位置不做事,不想着让百姓过得更好,只想着自己可以享福了,在他这里也就算了
下一辈,齐烨不会容忍他们继续这样下去
世家带着世家,贪婪裹着贪婪,一年年过去,说不定哪年就反噬了
他需要新鲜血液,需要寒门学子,需要清正之人,需要一点点把这些深藏于前朝、谋于自身的腐烂骨头一点点打碎,伴着鲜草一起投到潮水之中
齐烨侧头看着旁边和自己像了五分,却比自己更年轻更高大的儿子,他伸手指向远方一点点靠近的整齐军队,问
“你看到了什么?”
齐烨作为皇帝,一言一行自然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眼看着他把齐铮一路带在身边,又眼看着他越过其他王爷先问他
众人心中都有些沉
皇上的意图也太明显了点,生怕他们不知道他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亲儿子
所有人把目光放到齐铮身上,仔细打量着他这个从民间找回来的王爷
毋庸置疑的,齐铮绝对是齐烨的亲子,这一点在他刚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无数遍了,身形年岁、身上胎记、滴血验亲,甚至这些年的行走轨迹
无一不验证了他确实就是当年丢失的皇子
作为皇上,齐烨想要亲自继承皇位自然没有问题
但是齐铮丢失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间朝中势力枝叶早已展开,都各有自己的站队
他一回来,直接打破了平衡
而且他还是由宋商找回来的,和宋家略为亲近,又对他们的各种示好无动于衷,简直软硬不吃,让他们看不到一点好处
去掉私人利益,就说国家大事方面,齐铮学识浅薄,便连最基础的四书五经都没掌握好,更别说其他的了。这么一个草莽般的人,皇位交到他手里,谁能放心?
众人看向齐铮,等待他的回答,也等待看他的笑话
齐铮这段时间没少见到这种场面了,现在都还收敛一些了,他刚回来那会儿,基本上走到哪碰到谁,那人都会明里暗里说着读书的事,说了还要故作歉意的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要他说啊,这些达官贵族和村里的大爷大娘没什么区别,每日最喜欢的事就是打量别人的大事小事,然后回去说闲话
无聊得很
他无视这些人的目光,忖度片刻,发挥自己的所有学识,也想不出什么可以修饰的话,他也没有强求,老老实实道
“我看到,一个想念父亲的人”
相比起其他孩子的身世,宋慎之可以说是五个人里最清白的,他出生普通的百姓家庭,父亲叔舅都因为劳役去世,娘亲因病去世,他四五岁时候就流浪街头成了乞儿
宋商收养他的那年他七岁,当时他已经混成了街上的乞丐头头,带着那一群小弟和其他人乞儿抢地盘
他抢赢了,也赢得了宋商的青睐
从此,宋慎之就从街上惹人嫌的小乞儿成了宋家三公子,再后面十五岁上战场,十六岁立大功,一路到现在二十三岁
他上一次回都城是三年前
那时候宋商亲自带着其他四子前往城外驿站接他,而这一次,他面对的是生死未卜的养父和风雨飘摇的宋家
宋慎之此行带着那么多兵马,途过青郡府还耽搁几日,就这般也不到一月时间就赶回了永安城,其中定然一路快马加鞭
齐铮换位思考,若自己是宋慎之,那把自己从乞丐堆里拉出来,又一手培养自己的养父生死未卜,他定然也是十分着急,便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也要赶回来
可惜,宋慎之作为戍边将军,不得消息不能随意乱跑,那出事的消息一来一回传达,又要安排离开的事宜,还要去青郡府抓人,肯定心急如焚
想到这些,齐铮的脸上浮现了些伤感担忧
为了宋商,也为世态炎凉
新朝建立不过二十年,上下官员便因为自身利益这般,再过些年又会成何地步?
说到底,还是因为新朝的班子有一半是前朝延续下来的,便是这些年一点点削去,也不伤筋动骨
他想得深,但是在在场的人看来
他在施苦肉计
这么大一个人来,他怎么好意思使苦肉计啊
但是很有用
齐烨那么一问,有表明自己态度的意思,也确有想听听自己这个儿子的看法
在他眼中,宋家人如何?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回答,他怔愣住,眼中立马出现了心疼和愧疚,伸手拍了拍齐铮的肩膀,声音轻和下来
“朕现在就在你身边,想爹了随时进宫里就好,小住半年一年的也无事。对了,你不是喜欢往城外走吗?这边东门出去有一个马场,等回去我就遣人把地契给你送过去”
齐铮又震惊又困惑:“啊?”
马场是什么大白菜吗?怎么说给就给啊,他说什么了?
他这个表情在齐烨看来是被自己感动到了
齐烨又有些心酸了,自己金贵的皇儿,若不是流落街头,哪至于为这些小东西感动啊
其他王爷们:……
别说感动了,他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好吗?
他们这些当王爷的也没见过这世面啊
那可是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