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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令妹恐会惹事

“咚——咚咚咚咚”

“五更鸡鸣,晨起上工”

……

寅时将至,穿着墨蓝更服的打更人拿着大锣拎着鼓棒沿着全程巡走,三步五步嘴里换着吆喝,那极具穿透的声音和鼓声一声接一声,打破了那些香甜的梦

随着更声落下,外面依旧夜色深深,屋内却开始一间间点亮

昏黄的烛火、摇晃的灯笼,在更深和鸡鸣下,一点点点亮夜色中的永安城

“咳,咳咳”

静静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咳嗽,趴在小床上的宋锦立马睁开了眼,拿起昼夜燃烧的油灯,凑近了床头。

木床精美宽大,薄透的纱帐上绣着繁杂的花纹,掀开帘帐挂在架上,烛光照进床内,月白的蚕丝锦被上银光轻闪,绵软凉薄的被子下青丝若隐若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也从里面传出

“娘,没事吧?”宋锦挂好煤油灯,小心地将牛铁兰拉了出来,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声音轻轻

牛铁兰满头大汗,头发湿淋淋的,额头脖颈上全是汗水,她摇着头,只是捏着嗓子干咳,声音沙哑:“水”

宋锦来到一边的小桌边,桌上摆放着精美的玉白茶壶,一壶六杯,放在青花瓷的摆盘上,肉眼可见的昂贵。不过她没心思注意贵不贵,随手倒水出来,又跑回床边

牛铁兰抢过杯子,看着那小小的杯子,咳嗽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一言难尽地将其一饮而尽,直接翻身下床,赤着脚丫子踩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来到了桌边

宋锦跟在后面:“小心点别摔了”

牛铁兰没说话,只是有些嫌弃地看着那些个好看的废物杯子,直接拿过茶壶打开盖子对嘴喝下,温凉的白水咕噜噜穿过喉道,让她舒服了一些,不过也就一会儿,她很快又口干舌燥,嗓子里像是噎着什么似的

她不太舒服地捏着脖子:“还有没有水?好干”

牛铁兰坐在小凳上,因为出汗

太多,宋锦怕她闷感冒,特意给她换了单薄一些的纱裙,这会儿睡得乱七八糟的,大片雪白的肌肤敞露在外,白皙细腻,像是玉石一般,就更显得胸前一片血红刺眼。

宋锦上前,用内力感受里面情况,不说昨天那肉眼能看到的蛊虫,就是最开始那种浅浅的动静也没有了,静悄悄的,就像蛊虫已经消失不见,但是那刺眼的红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皱起了眉,挪开手放到她娘的脸上

这段时间赶车,牛铁兰消瘦了不少,她的脸本身就小,现在那下巴尖的还有些戳手,但是皮肤又格外光滑温热,脸色红润……

宋锦眯起凤眸,上下打量着她

牛铁兰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撩了撩散开的薄纱裙,放下翘起的腿,捏着脖子:“干什么这么看我?”

宋锦双手抱胸:“娘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哎,你这么一说,我今天怎么这么轻快啊”

牛铁兰扭了扭脖子筋骨,也诧异得不行,干脆就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踮脚挥手跳了几下,对比起来,以前的她像是手脚捆着铁快似的沉重,现在铁球滚走,她还有些不适应了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很是奇妙,不过牛铁兰没一会儿又停了下来,捏着脖子咽了咽口水,有些郁闷:“咳,咳咳,就是这天也太干了,快去给我找点水去,这么大个房子,用这屁大点的杯子,跟蚊子关鸟笼有什么区别?”

宋锦瞥了瞥那至少能装一斤水的茶壶,再看看依旧渴得慌的牛铁兰,有些诧异:“哪有那么夸张,你一直捏嗓子干什么?过来我给你看看”

牛铁兰也觉得有些怪怪的,喝了那么多水,她肚子都有些撑,嗓子还是干得不行,就跟卡着什么似的,她嘟囔着张开嘴

“我睡着了你没给我喂东西吧?”

宋锦白眼:“我是那么不着调的人吗?嘴巴长大点,啊”

牛铁兰:“啊”

宋锦手上拿着煤油灯靠近,昏暗的光亮并不足以照亮,但是她眼力好,就是这般也能看得清楚,手上木钗按压,很快便看到了些不一样

她皱起眉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娘你不会是晚上饿了把虫子吃进去卡着了吧?”

“……别来恶心我,你还不如说是那蛊虫破不开,想从我嘴里钻出来呢”牛铁兰很是无语,说着给自己也说恶心了,嗓子一抽抽,她脸色微变,刚想说什么,一口血就直接喷了出来

宋锦猝不及防地被喷了一脸,站在那儿看着牛铁兰蹲在地上干呕

她没有立刻过去照顾人,而是皱着眉站在原地,眼疾手快地抓起喷洒的血液中那丝与众不同

那是一团拇指大的小块,黑漆漆的,还在不停地扭动,仔细看,便会发现全是由蚂蚁大小的小虫子聚在一起

那边,蹲在地上的牛铁兰还在咳血,里面也时不时带着小虫

还真让她给说对了

宋锦走到一边,将那团虫子放到空了的茶壶里,然后一只只抓住那些蚂蚁大小的散虫,活的死的都往里面塞,等到确定没有遗漏了,这才过去牛铁兰那边将地上的捡起来,一只也不放过

牛铁兰咳的眼泪都出来了,再看着那些小蚂蚁似的东西,眼泪花是真的出来了,干咳:“咳咳,你,你别碰,娘,娘来”

她怕这些玩意儿也跑宋锦身上去

宋锦一脸淡定:“没事儿,这些不是子蛊,就跟普通小虫子差不多,别担心”

这要只是一只两只宋锦还会担心一下,这一大坨的,那就毫无危险里了。宋锦将其全部放好,确定没有遗漏了,盖好茶壶,确保里面的玩意儿跑不出来。

她又一手给牛铁兰顺着后背,另一只手用着内力从心口一路往上

“噗”

牛铁兰脸色骤变,又是一阵咳血,不过这次全撒在地面上,一片一片的。由此重复几次之后,她总算是咳不出来了,就是累得不行,还有恶心和担忧

宋锦把她扶到凳子上坐着,安抚道:“娘你坐一下,我去找水”

牛铁兰大口喘气,担忧地看着她一身的血迹:“你”

“没事儿,一会儿就换”

宋锦笑了笑,再用袖子擦了擦脸,转身,脸上便没有半分笑容,她大步朝外走去

这里是宋家的宅子,她们住的是宅子最中心两个最好小院之一的春晖园,小院花团锦簇,假山流水,采光很好,房间也格外的宽阔

牛铁兰住的这个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可以说是套房,放床的小卧,外面屏风遮挡,蜿蜒出去便是个小正厅,往左是放衣服的梳妆室,另一头还有单独的小书房,还有个简单洗浴上厕所的小隔间,可以说是五脏俱全了

宋家是大户人家,便是夜里也亮着烛火,不至于起夜还要黑漆漆地找烛火,虽然说为了不影响睡眠不是很亮,但也足够人看清路不撞到东西

宋锦一边擦着脸一边顺利跨过路上的小障,来到了正门处,拉开门栓打开门

门口的丫鬟早早便听到里面说话的动静,但是听不清楚,也就没进去,只是在门口守着,现在房门打开,她们下意识请安,一抬头,看着宋锦脸上藏不住的血痕,纷纷变了脸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

“夫人又咳血了?我去找大夫”

在最外面的小眉和小耳里面扑了过来,着急地看着宋锦,熟练地拿起手绢给她擦着残留的血渍,问前问后

宋锦站在那儿由着两个人擦脸,看向外面的其他人

门口站着六个丫鬟

后面的四个穿着素净,发型简单,没什么首饰,看起来朴朴素素的,但是料子一看就不便宜,上面也没有半点补丁,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丫鬟

最前面守门的两个丫鬟,说是丫鬟,但是放出去比起一般小姐还小姐。

两个人穿着花纹繁杂颜色鲜艳的绫罗,头上珠钗轻晃,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身上还带着香味

而宋锦此刻披着头发,衣服皱巴巴,一张脸花花的,和她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饶是宋锦心大,也有瞬间的无语

宋商这些年后院无人,也不喜欢丫鬟服饰,而家里就只有五个儿子,所以家里多是小厮,没几个正经的丫鬟

而宋家五个儿子,都没有娶妻,唯一后院有人的,还是宋行之那个花蝴蝶

现在宋锦母女俩来的突然,宋顺之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人手,想来想去,只有从宋行之那的后院里面抽了两个懂规矩的人过来

说是丫鬟,那一看也是房里人

宋锦见怪不怪,直接吩咐道:“里面地脏了,你们去给打些水过来收拾,再重新倒两壶干净茶水,烧些洗漱的热水,我和我娘要沐浴”

春鸢:“六小姐安,我这就安排”

夏花担心:“六小姐安好,夫人无事吧?我这就去叫大夫”

宋锦摇头:“准备早起洗漱就行,不用做多的,小眉跟我进去照顾阿娘,小耳你在这里等水,其他人我没喊都不许进屋”

春鸢夏花面面相觑,还是应声:“听六小姐的”

被喊过来之前,宋顺之也特意交代了,过来这边,不管好坏一切听宋锦的,她们这当小丫鬟的自然是主家安排什么就听什么,更别说宋锦长得和宋商极其相似,只是眉眼一沉,便让人不敢多说

见此,宋锦带着小眉进去,让小耳守在门口

小耳站在门口,垫着脚后跟,挺起胸,这才勉强和几个人平视,她声音清脆:“那就麻烦几位忙活了,我和小眉刚来什么都不懂,劳烦诸位多教教我,等后面熟了,就我们自己来了”

春鸢和夏花看着面前这个连家里下等丫鬟都不如的小丫鬟这般说话,两人默契地给对方一个眼神,面上却没有表现,笑道

“妹妹放心,就交给我们吧”

春鸢继续留在这里,夏花则带了两个小丫鬟去准备,步伐婀娜,娉娉婷婷,看起来好看极了

小耳看得双眼发亮

她和小眉以后不会也要这样吧

……

被小耳羡慕着的夏花带着小丫鬟过去安排澡房洗漱的事,拿着灯笼,踩着步子走在鹅卵小路上,出了小院来到外院

虽然现在天色依黑

着,但是这边昭明院已经通亮,一个个灯笼燃起,照亮了里外,小厮拎着水桶往来

夏花走到了昭明院里,笑着和人打着招呼:“良吉小哥,麻烦和二少爷通报一声”

良吉:“姑娘稍等”

这个时候正是宋顺之准备上朝的时间,他正坐在屋子里面,由着另外的小厮给他梳洗着头发,整理衣服外形

良吉:“公子,夏花找您”

宋顺之微微皱眉,起身便朝着外面走去,大步匆匆:“六小姐那边出什么事了”

夏花是宋行之房里人,没事不会过来找他,而这个时候,便只有可能是宋锦她们那儿出事了

果不其然,夏花微微躬身,便轻声:“我观六小姐身上血迹不少,便想着请个大夫,但是六小姐说不需要,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和二少爷说一声”

宋顺之思索片刻:“六小姐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她要什么都按照最高规格来,你们拿不准的就找管家和小五,万不可有半分怠慢”

夏花一肃:“二少爷放心,夏花有数了”

简单说完,宋顺之又回到房间,穿好官府,洗漱完成,这才又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春晖院,敲门

小眉过来开门,看到他愣了一下,行礼:“宋公子早安,稍等一下,小姐,宋公子来了”

宋锦坐在屋子里给牛铁兰把脉,对此也不意外,道:“让他进来吧”

宋顺之一进屋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紧蹙眉头,带着担忧上前:“夫人怎样了?真不需要大夫?”

宋锦摇头:“不用,我娘没事,她就是刚才吐了一堆虫子出来,纯恶心到了”

不仅如此,牛铁兰此刻的身体,好得有些超乎想象

这虫老,真有点东西啊

宋锦看向那挂在床头的木盒,若有所思

前一天她还担心她娘的病没人能看,现在一来就好了,她又觉得有些太快了

就这?就这?

总觉得哪里不对

宋顺之听到这话也是一愣,下意识看向床边,屋内灯火昏暗,但是也看得出,牛铁兰此刻的脸色确实比昨日好上不少,那嫌弃的模样非常真实了

他轻轻瞥了一眼便挪开眼,道:“如此甚好,现在夜还深,你和夫人还可以再休息一会儿,我之前休假了一段时间,今日重回朝堂不好再请,便不能陪你们。不过老四和老五无事,让他们带你去虫老那边,也可以在永安城转一转,有什么需要的就和老五说,家里他管钱”

宋锦这才正经看他,上下打量:“你还要上朝啊”

宋顺之:“……本朝六品官员便需要每日上朝,家里老五从商,不需要,老四是七品还差点,每月初一十五参与,我和老大老三则是每日都要参朝,不过他们都在外面,便只有我去”

宋锦好奇起来:“宋行之那傻蛋我知道,还在青郡府,老三又是干什么的?”

宋顺之没纠过她的话,说道:“老三是将军,戍边两年了,离得远,回来也麻烦,还有些天才会回来”

户部、刑部、将军、商人,听着就都是危险岗位

宋锦忍不住感叹:“你们这一家子,听起来怎么这么危险啊,先是你们爹出事,后面不会就到你们了吧?”

宋顺之沉默好一会儿,道:“不会,圣上和父亲情谊颇深,只要我们恪守职责,便是一时艰难,也不会有事”

这一点,他可以笃定

宋锦挑眉:“你不怀疑,你爹的事,上面那位”

宋顺之严肃:“小妹慎言,圣上断不会如此”

看起来还是很信任那人的

宋锦不知道他愚忠还是事实如此,说到底她也不了解上面那位,更不知道皇帝和宋商的相处模式,只是耸了耸肩,道

“行吧,那你快去上朝吧,别迟到又被逮了尾巴,又被折腾一番”

说着,宋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瘸了的腿,觉得自己不用担心那么多,这人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呆正

宋顺之就当没看到,继续一副沉默的样子,冲着那边的牛铁兰行了礼:“夫人好好保重身体,家里有什么不适的一定要说,若有下人冒犯,无论是谁无需忍让,直接拖下去发买便是。”

牛铁兰拿着那小杯子喝了口水,道:“行,辛苦你了,快去上朝吧”

等到他拖着一瘸一拐地腿离开后,母女也开始正经地洗漱了起来

连着十日的赶路,她们一路只是简单擦洗,这会儿得里里外外狠狠泡一泡搓一搓才是咧

**

当熹微的光亮乍然破开黑夜,新的一天,便正式开启

十六层星塔高高矗立,接收着第一缕阳光,也将整个都城尽收眼底。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高楼小院,朱楼碧瓦、雕梁画栋,一间间错落有致,合成了美轮美奂的大衍都城

那静静坐立在北边的宫殿庄重大气,那高大雄伟的殿门下,一辆辆或华美或庄肃或朴素马车整整齐齐地排在高大雄伟的城门之下,静待殿门打开

“城门开,请诸位大人上朝”

随着一句似男似女的吆喝声起,那早早等待在一边的官员们穿着暗红朝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手持玉板,你推我让,热热闹闹朝着里面走去

成群结队之间,不少人目光还是落在多日没有上朝,如今重来的宋顺之身上

今日上朝,他所行的车马从往日一家三口的宝马雕车换成了单人的小车,此刻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群官最后面,脸上青紫未消,眼下青黑,整个人憔悴消瘦,没有往日意气风发之姿

众官员心里唏嘘,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官场如战场,这宋家人往日如此张扬,此刻靠山宋商一倒,也该他们尝尝那种无力的滋味了

现在,他们要着手的是,宋商倒下,空出的首辅该由谁上,在众多的小心思之下,一时之间,看似和气的官僚之间暗潮涌动

宋顺之不急不慢,微瘸着腿走在人后,思索着一会儿朝堂之事,对于其他的目光视而不见,一直到耳边传来冷肃又略显关怀的声音

“牛夫人和宋锦可好?”

齐铮站在旁边,他身材高大,肩宽腰窄,本就是严肃冷冽之人,暗红色朝服上身,更衬得他一身气势沉沉,一副天潢贵胄之相,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光看外貌,没人会想到他只是一个自小在民间流浪的人

宋顺之行礼:“岐王日安,昨日夫人病发,情况危急,但是好在父亲旧识想了办法止住,今早请安,夫人脸色好了不少,暂时无事”

齐铮脸色微漾,提醒:“那边再好不过,牛夫人和宋锦这些年相依为命,感情深厚,牛夫人若有意外,令妹恐会惹事”

这个事包括但不限于偷闯皇宫、杀人放火、偷抢东西、掀房刨地……

她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能力

昨日被折腾一番的宋顺之轻易听出这个言外之意,压住抽搐的嘴角,道:“谢岐王关心,臣会注意的”

齐铮冲他颔首:“一起走吧,今日述职涉及宋侍郎和令妹,你便在我旁边吧”

宋顺之愣了一下,好一会儿:“臣遵岐王意”

像是他们这些上朝的官员位置都是专门排了序的,宋顺之官职不高,本身位置基本在最后面了,根本看不到皇上,也不会被看到

但是由齐铮带着

两个人一个慢慢悠悠等待,一个一瘸一拐,在雄浑整齐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中缓缓迟到

身着金龙黄袍的齐烨坐在宽大金玉皇位上,看着那和自己极其相似又青出于蓝的亲儿子,再看着他旁边一瘸一拐的年轻人,眉眼一沉,声音沉沉

“顺之的腿,怎么回事?”

朝堂底下,不少人脸色微变

第42章 是夫人啊

“我娘这是什么情况?”

养兽堂总共分了两楼,一楼及其后院主要是为了牛马骡子这些大型牲畜设立。

虽然说很多大户人家需要的时候都会喊人上门看,但是都城和周边最多的还是普通人家,这些人家里或多或少有一两只,更别说那些路过的江湖客人和游商,每日兽馆的生意不断,利润却说不上高

真的赚钱的,还是二楼的猫狗小兔这些小宠物

这年头家里养这些都多是大户人家,家里不差银子

,治疗、修饰、食物都是一笔钱,更赚的是卖些猫狗,这品相好的小猫,曾经最贵售卖过上千两,可见一般

所以养兽堂每日人来人往

但真的不包括他的小阁楼啊

鹤发童颜不足五尺的虫老吃了早饭从外面回来,看着自己那挤满了人的阁楼,很有种转头就走地冲动

他也走了,但是没走动,直接又被领了起来放回屋内小榻上,熟悉的就像是才发生过一样

那可不就是昨日嘛

虫老看着小榻上脸色红润的牛铁兰,背着身后的人跺脚:“什么什么问题,她这不是好好的?我都把母虫都给你了,放家里压一阵子看看,多的我再想想法子,就一天功夫能看出个什么?”

宋锦自然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是这都吐血了也不能不急了,她揪着虫老转过身,把手里的瓷壶打开递了过去

“她今天一早就吐了这玩意儿,心间的蛊也没了动静,是不是吐出来了?”

虫老低头一开,倒吸一口凉气,脸又绿了起来,哆哆嗦嗦:“怎,怎么会?”

宋锦揪着人,大声:“什么怎么会?你这老头有话能不能一次性说?”

典型的有事您好没事你滚,又凶又恶还不讲理

她这表现给一边的宋安之和宋清之看得目瞪口呆,怀疑自己的眼睛,兄弟俩直接互掐

“嘶”

宋安之从小体弱多病,身体不好,但是绝对是家里兄弟几个里面最为漂亮的,纤柔苍白,面如好女,穿上女装也毫无违和

他轻蹙眉头,柔弱得让人新生顾怜:“你掐我干什么?”

宋清之是兄弟几个年纪最小的,今年才十六岁还未及冠,一双眼又大又圆,瞳孔是浅绿色的,头发微卷蓬松,带着明显的异域血统,像是伸着懒腰的林猫,磨着虎牙,抬起已经被掐青的手腕:“你好意思说?”

他这四哥看起来柔弱,力气可一点儿不小,平日捣鼓的那些武器的时候也没见他喊累

宋清之一把甩开他四哥,吸着凉气揉着发青的手,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那边的宋锦,又看着被她拎着的虫老,脖子有些凉

“不是,小妹长得高就算了,力气,也不小啊”

宋安之的注意力则落在了宋锦那张和宋商相似的脸上,顶着这张脸干这么简单粗暴的事情,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不过他明显有眼力见多了,低声道:“小妹这明显是练家子的,我觉得老三不一定打得过她”

他说的老三是正在戍边的宋慎之,二十岁的正三品大将军,十六岁征战沙场,十八岁收复前朝遗留北金六部,二十岁打下西林九寨,正常来说,他此番回来定然要再升一品,整个大衍朝除了开国那批老将,没一个人比得过他的

不过现在宋商出事,就不太好说了

说起他,兄弟俩都想到了这点,心情不免又有些沉重

不过很快,那边的宋锦问半天没听到答案,又想到虫老怕她的样子,也不敢太过免得把人吓嗝屁了,气得一觉踹在一旁的柱子上

砰的一声,大腿粗的小柱子懒腰断开,整个阁楼瞬间一阵晃动

所有人:……

好在这柱子不是主柱子,断了也不影响什么

宋锦按住柱子,使劲掰着重新凑了凑,一本正经道:“破柱子,一点都不稳,虫老别怕,等我一会儿给你换一根”

本来还觉得宋安之危言耸听的宋清之毛默默往后挪了两步,咽咽口水:“你说得对”

宋锦没注意这兄弟俩的小动作,把柱子安好,她就又朝着虫老走过去

虫老绿着一张脸后退再后退,直退到了窗子的位置,看着楼下的瓦片,再看看一脸凶意的宋锦,两条短腿蠢蠢欲动

“宋金金”

最后,一道轻柔又带着警告的声音打破了略显紧张的局面

牛铁兰坐在小榻上,相比昨日的痛苦苍白,今日的她虽然依旧消瘦,但是气色好了不少,白皙的脸颊微红,青丝松松用玉簪束着,耳上挂着绿玉耳坠,穿着一袭轻纱绿裙,素净清丽

她就是坐在那儿,就像是发了光的明玉,照亮了这被封闭阴暗的阁楼,柔弱又清婉,声音却又掷地有声

“坐下好好说话”

还有些暴躁的宋锦嘴唇微动,慢慢的一点点静了下来,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在娘亲旁边

牛铁兰伸手按住她的手背,冲着那边满眼惊恐的小老头虫老清婉一笑:“不好意思大夫,我身子一直不好,她自小就看着,害怕我出事,脾气就急,您别和她计较,我们慢慢地说”

宋锦撇嘴,不情不愿:“您别和我一般计较,慢慢说就是了,不急”

不急个屁啊,死老头子,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被宋商吓成怂虫子的虫老绿着的脸一点点恢复正常颜色,虽然宋锦看着依旧吓人,但牛铁兰确实和蔼可亲,他悄悄摸摸地用余光打量着这个能和宋商下崽的狠人

牛铁兰的外貌和狠不沾一点儿关系,但光凭她一句话便能轻易镇压宋锦这个宋商二号,又顶着红线蛊活了这么久,就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虫老又紧张了起来,摸着阁楼边缘绕到了另一边,挨着宋安之和宋清之兄弟俩,藏在他们身后

宋锦和牛铁兰的目光也落在了兄弟俩身上

兄弟俩:……

这死老头

“咳咳咳咳”

宋安之轻咳两声,虚弱地笑了笑,随后,拉着试图藏住自己的虫老往前,把人按在了身边,声音轻轻:“死老头,别给脸不要脸,不想要头发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虫老了,这死老头往日傲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在夫人小妹面前装什么可怜?有何居心?

宋清之也凑了过来,看似小心地给虫老理着领口安抚人,实则浅绿眼眸微眯:“我看你是想吃火烧虫子了”

虫老气得脸都黑了:“你们以为我愿意?谁家好姑娘长这么张脸?”

看着就吓死个人

宋安之微笑:“我看你是真的想死”

宋清之呵呵:“不想要你这破阁楼了是吧?”

……

三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的,虽然压低了声音,也不妨碍宋锦听得清清楚楚,她一时无语,打断三人

“别嘀嘀咕咕了,说正经事,我娘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虫老前一秒才狠狠瞪了瞪宋安之宋清之两个宋商收养的孩子,下一秒就对着像极了宋商的宋锦唯唯诺诺,靠在柱子上,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道:“你娘,你娘身上的红线蛊有问题”

宋锦皱眉:“什么意思?不是红线蛊?”

虫老摇头:“是红线蛊,但是正常来说,中了子蛊的人,我知道的活得最久的是一年,你娘着十六年,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宋锦:“说是十六年,但是也就这一个月,在前面十来年都是休眠,除了让我娘身体变弱,没有其他作用”

虫老叹气:“我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你看那些小虫,你仔细看,是不是每只都不一样?”

宋锦愣了愣,打开那些个小虫一看,确实每只都不一样,圆的扁的长的短的,仔细看就像她昨日见到的小羊一样,有些违和感,就像是

随意拼凑的一样

虫老给了她肯定的回答:“这些虫,都是红线蛊母蛊成所需的千虫”

阁楼处一片安静

“这是什么意思?”

牛铁兰可算是感受到她闺女之前的暴躁了,这人说话是真的说不到点上

这大蛊小蛊乱虫大,搞不懂根本听不懂

宋锦和宋安之宋清之也跟着点头赞同

就是啊,到底什么意思?是好还是坏?

对上这么一群空洞

的目光,虫老深呼吸再深呼吸,最后气得站了起来跺脚

朽木不可雕也

这些人竟然一点儿也不懂蛊

他们岭南蛊术,到底没落了啊

虫老说不上感叹还是还是悲伤,停下了步子,杵着脑袋又坐了下去,声音低沉:“无论是什么蛊,都是由母蛊诞子蛊,子蛊是没有繁育能力的。现在这个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子蛊变异,要进化成母蛊”

说完,他抬起头,又对上一堆迷茫的眼睛,他愤而拍地:“子蛊变母蛊,你们知道是多大的事吗?”

宋锦等人摇头

虫老深呼吸:“红线蛊若要成,便需要千虫自相残杀,最后诞生一只母蛊,母蛊再诞十对子股。若子蛊想成母蛊,就得杀万虫,才能成。而现在子蛊在你娘的体内,要成母蛊,便只能在你娘的身体内完成,现在懂了吗?”

柔弱的牛铁兰捂着心口,胸口又闷了起来,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宋锦着急:“娘你怎么了?”

牛铁兰:“……好恶心啊,我是什么很恶心的人吗?要遭这种罪”

宋锦放下焦急,嘴角一抽:“也还好吧,吃虫子什么的,你想想之前的千里蜂”

那玩意儿确实挺香的,但是虫子还是很恶心啊,尤其是她吐出来的那些,牛铁兰捂着心口,一脸嫌恶,提议:“大夫啊,我现在也好好的,不一定要成这个母蛊吧?我养这么一个闺女就够心累了,养不起那么多虫子”

虫老:……

不愧是宋商的女人,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随你,反正不管它也没事,也就是提前那么个四五十年去世,死前日夜难耐痛苦不堪,死时内脏全失,皮肤上全是红痕”虫老慢条斯理地说完,补充

“而已”

牛铁兰还没反应,宋锦又是一觉踹翻一旁的桌子,过去揪着人挂在半空,眉眼一横,怒:“死老头我给你脸了是吧?非要我把你倒挂在这破地方你才能好好说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五脏俱消脑袋爆炸”

“哎哟哎哟你个小丫头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怎么跟个炮仗似的,还不如你爹”虫老绿着脸唉声叹气,“我就那么一说,真给老头我这老骨头弄没了,你娘可真没救了”

宋锦没动,眯着眼死死看着他

“当年岭南蛊乱,蛊族逃得逃死得死,我知道的能解红线蛊的人,就只有两人”虫老紧闭双眼,不对着她的脸,说话都多了些底气,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儿,说着说着就又蔫了下来

“现在只有一人了”

宋锦这才慢慢把他放了下来,紧皱眉头,问:“安全吗?”

“安不安全,你们都没得选,要么在子蛊把自己耗死的同时耗死你娘,要么就好好养身体,以蛊为依,成蛊女”虫老没精打采地说着,再看着宋锦他们疑惑的目光,更是没了精气神,蔫头蔫闹,枯燥的白发看起来都硬邦邦的

“哦,你们不懂,蛊女是我们蛊族的圣女,不是一般人能当的,要不是宋商他娘,唉,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我开些药,让你娘好好养身体,一个月后,开始养蛊”

这没前没后的,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

宋锦没好气:“就这?什么养蛊的听着就危险,还一万条,你拿她当小白鼠呢”

但是难得的,虫老这会儿不怕她了,脸色也是正常颜色,蔫着脑袋,没精打采:“随便你们,不弄就回去待着,等她下次再吐血你就知道了”

宋锦瞪眼:“哎哎哎,老头你再这样我可真动手了哈”

虫老不理她,蔫着花白的脑袋,佝着背,拖着和脸完全不符的皱巴巴的脚往里面走,砰一下就关上了房门,一副爱怎样就怎样的死样

宋锦:“哎,你,他”

“好了好了”牛铁兰虽然也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比宋锦理智多了,总归她的命多活一天就捡一天,有希望就是好的,她安抚着急的宋锦

“别急别急,人老大夫也说了,让我先回去养身体,说明问题不大。”

宋锦不乐意:“他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啊?”

牛铁兰敲敲宋锦脑袋,杏眸轻柔,定定地看着她,道:“你娘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我现在就是比以前好了不少”

宋锦蔫了脑袋:“这也是暂时的啊,谁说得准是不是回光返照?那什么一万条虫子的听着就不靠谱,什么蛊女圣女,听着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牛铁兰捂着心口,叹气:“就是啊,但是金金,还有什么办法吗?”

宋锦过去紧紧地搂住牛铁兰,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下蛊的人”

牛铁兰沉默了下来,她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轻轻地摸着宋锦的脑袋,给她顺着气,声音轻轻

“啊,肚子饿了,我们去找点吃的吧,刚才大夫还说让我吃好点”

“……”

宋锦一言难尽地从她怀里起来,收复乱七八糟的心情,小声嘀咕:“转移话题得也太生硬了”

牛铁兰眼神飘忽一顺,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所以你去不去?”

人嘛,总是要向前看的

她都病了十来年了,来之前也做好了治不好的准备,现在这般已经出乎意料了,哪儿用得着要死要活的

宋锦深深呼吸,从榻上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重重道:“去,怎么不去,都说都城好吃的东西多,我还没吃过呢”

见她如此模样,牛铁兰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柳眉弯弯,杏眸清泠,清婉恬淡,秀雅如竹,又清幽如兰,美得像是画卷,吸引着人的目光

另一边,全程没什么存在感的宋清之拉了拉宋安之的袖子,浅绿色的眸子发亮:“我现在不奇怪爹怎么还能有孩子了”

这位夫人,真的太太太美了,就跟仙女一样,然而更美的是她那强大又豁朗的内心,可真是太吸引人的眼球了

宋安之对此也很赞同,看着宋锦和牛铁兰母女俩相处,他嘴角不由扬了起来,但是很快又落了下去,眼神也黯了起来

多温馨的画面的,可惜他爹不在

正在他低落之时,宋清之撞了撞他的肩膀,笑:“四哥,爹还活着,真的,你信我,我看到了的”

宋安之哭笑不得,扯扯嘴角,给自己打气:“也是,爹那么厉害,肯定没事,指不定是嫌我们太烦了,一个人跑去外面潇洒去了”

他们想了想这个可能,别说,还真说不好呢

想着,兄弟俩看着对方就笑了出来

等到那边宋锦和牛铁兰收拾好了心情,就看到兄弟俩的笑

“毛病”

宋锦本就心情不好,这两个人还在这里傻笑,典型的火上浇油,懒得看到他们,她拉着牛铁兰就这样离开阁楼

宋安之和宋清之眼睁睁看着母女俩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离开,再看着对方脸上的傻笑,纷纷嫌弃地转过脑袋,大步地跟了上去

有他们在,今天绝对不能让母女俩花一文钱

……

宋锦和牛铁兰没有立马离开养兽堂

她们再次站到了昨天的白色小羊面前,现在光线好,小羊看起来比昨日更好看,那肥嘟嘟的尾巴,也比昨日更突兀

宋锦看向宋清之:“听宋顺之说,这兽馆是你的,知道这羊是什么情况吗?”

难得有用,宋清之自得地甩了甩头发,咧出两颗小虎牙:“非也非也,我只是投了钱,不能说是我的,不过这羊我倒是知道。这是这一批小羊里最好看的,尾巴却被狗咬断了,不值钱,就找虫老头救了下,虽然不能和之前比,但还是值个百两银子”

宋锦看着羊尾巴若有所思:“这样子,这老头确实有点东西”

宋清之正色道:“虫老头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是整个都城,没人比他更懂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又有爹的救命之恩在,他肯定不会乱来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宋锦不知可否:“我娘先修养一阵看看,她现在底子太差了”

宋清之不禁看向牛铁兰,见她那弱不禁风地模

样,叹了叹气,又看向宋安之,也是一副虚弱模样,他试探:“不然夫人和老四交流一下?”

宋安之面无表情地看他

宋锦则是一脚踹向他,拉着牛铁兰朝着外面走去

阳光有些刺眼,但是不比外面的场面的刺眼

正在表演杂技的男人被一记猴尿洗头、路边的算命摊子被直接泼粪、缓慢行走的马车拉着一泡泡马粪、不害臊的黑狗在一边这样那样、两个壮汉赤着上身在那里肉搏……

让人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更不知道往哪里藏

宋锦看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感叹:“大城市就是热闹啊”

他们泗安县的娱乐活动真没有这么丰富

牛铁兰也觉得一言难尽:“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都城哪边热闹些?”

宋安之往前一步,遮住那边有碍观瞻的狗,介绍道:“逛街的话还是得去西区安和街,玩耍的店多,衣服首饰古董都是最上乘的,还有永安城最有名的汇香楼,里面的菜味道一绝,我们现在过去正好吃午膳”

宋锦和牛铁兰对视一眼,便有了决定

“就去那边吧”

做好了决定,他们坐上马车,朝着那边走去

五马街道路宽阔,奈何路边热闹过多,正常一刻钟的路,他们愣是半个时辰也没走出去

宋锦和牛铁兰脑袋凑在窗帘边,看着外面被掀的第三个算命摊子,都有些唏嘘

“都城的人脾气就是比我们小地方大点”

“这街看起来风水不太行”

“江湖人啧啧”

……

母女俩在那里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宋安之和宋清之完全插不进去,但是莫名的,脸上忍不住带着笑

家里面有女人家,确实和他们几个大男人不太一样

要是爹在就好了

又想回来的兄弟俩再次看向对方,非常默契地齐齐摇头,在心里叹着气

就在这个时候,宋锦惊异的声音传来:“这人怎么在这边啊?他不是跟着齐铮一起吗?是身份有问题跑了,还是齐铮不要他了没地方住?”

牛铁兰垂着眼眸,想到两种可能,沉默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挤走了宋锦,掀开车帘探了出去,轻轻咬唇,看着那人

“你怎么在这里?”

车外的人正是因为失忆被齐铮带着走的曲茂泽,一个,长得和牛铁兰记忆里的曲茂泽一模一样的男人,即便知道这人不可能是他,甚至有可能是他欺骗她的证据,但是她依然无法对他置之不理

曲茂泽看到突然出现的人,面上愣了一下,明显有些意外,然后很快反应了过来,他端正有礼地合了合手,一双凤眸微扬,静静地看着她,旋即轻轻一笑,声音拉长

“原来是夫人啊”

第43章 心跳迅速加快

“这是嗓子被噎了还是嘴里加油了?”

“给我好好说话”

……

宋锦一见自家老娘动了,她就知道这条已经走了半个时辰的午马街还得磨一会儿,她撇着嘴叫停马夫,再一回首,就听到曲茂泽那意味不明的话,一下子就炸了,跳下马车气势汹汹地给人一推

她用劲不小,曲茂泽又对此毫不设防,直直砸到后面的青石墙上,他闷哼一声,捂着胸口,错愕中带着些痛苦,就是这样,他还强撑无事,不禁没有责备人,反而拱手,温声细语地问候

“一日不见,宋小姐精神依旧,看来很适应都城生活”

就是说着说着,他嘴角还渗出一丝血丝

“宋锦,你发什么疯?真饿急眼了,一路的牛粪不够你啃?”牛铁兰本来也有些不自在,但是被宋锦这么一闹,她深呼吸再深呼吸,怒气还是压不起来,也跟着快速下了马车,踩着小碎步冲过去揪住宋锦的耳朵

“你是地痞流氓还是土匪强盗?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讲点道理,能不能有点小姑娘的样子?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一天天跟疯婆子似的,你给我见好就收,别让老娘真出手收拾你……”

在乡下的时候,宋锦虽是小霸王,但顶多说话张扬一点,背地里搞些小动作,报复那些主动招惹的人,勉强算是个讲道理的小霸王,面上还是有模有样的

这段时间可不得了了,真当自己是人家首辅家的闺女了,一天天没大没小,看谁都跟个炮仗似的,以为没人能收拾她了?

牛铁兰忍她很久了,也就是之前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加上生死未定,每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她想给闺女留下好点的记忆

现在不用了

她就是吃炸虫子烤虫子煮虫子凉拌虫子,也要先把这棵长得毛毛炸炸张牙舞爪的狗尾巴草给狠狠修一修

许久没感受到亲娘威力的宋锦被打得瞪圆了狭长凤眸,耳朵被揪得火辣辣的疼,还有屁股,哎哟,打人不能上下都打啊

她呲牙咧嘴:“疼疼疼,娘亲,好好说,有什么我们好好说,哎呀,给我留点面子,疼,真的疼,好吧,我不疼娘你的手也疼啊,小心手小心点……”

她娘的手腕细得跟竹子似的,那白皙的皮肤贴着骨,宋锦都不敢挣扎,生怕不小心给这手折了

对此,牛铁兰更气了,脸颊浮现淡淡的红,一双眼也气得水润几分,揪着人就揍,但是对于皮糙肉厚的宋锦依旧不痛不痒

母女俩就这样僵持着,后面跟着下来的宋安之和宋清之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站在那里疯狂给对方使着眼色

宋安之:快去劝劝,你年纪小无所谓男女授受不亲

宋清之:你去啊,你完全能当姑娘使,不怕

……

他们一行的车马简单,在喧闹的午马街并不算什么,但是人实在过于出色,即便在都城这个平均身高最高的地方,一个个也是鹤立鸡群,长相气度格外出众,现在打了起来,周边的热闹渐渐停下,众人纷纷看向了这边

“夫人,宋小姐,不如听我一言?”

在众目睽睽之下,曲茂泽噙着笑站了出来,轻轻抬手抚在牛铁兰扭着人的手腕上

牛铁兰瞬间抽回了手,后退一步,惊疑地看着他

曲茂泽歉意:“在下一时激动,无意冒犯,请夫人恕罪”

牛铁兰见他这坦然又歉意的模样,也觉得自己好像反应过度了,她勉强笑了笑,再看着捂着耳朵连连后退的宋锦,用眼神警告她

给我等着

宋锦撇着嘴,转头就狠狠瞪了瞪曲茂泽这个罪魁祸首

曲茂泽就当没看到,他微微侧头正对着牛铁兰,目光掠过她有些过于消瘦的身形,手指擦过嘴角的血渍,立马在嘴角晕了一片

牛铁兰再次不着痕迹地瞪了瞪宋锦,迟疑一瞬,还从兜里拿出素白手绢递了过去,眼含歉意道:“曲公子擦一擦,小女性子蛮,望你莫怪”

在一旁宋锦的怒目下,曲茂泽接过了手绢,一点点擦着嘴角,轻笑:“无事,到底是我身份未明,宋小姐警惕是应该的。我来这边是为了找房子,倒是夫人,这一路颠簸,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牛铁兰蹙眉:“找房子?你不是和岐王一起吗?”

曲茂泽笑:“岐王仁厚,派人陪我去衙里得了身份,又给我安排工作,我若是住也让他安排,未免脸皮太厚了些。刚好我身上还有些银两,够我租个小屋,其他的慢慢来。”

“这样啊”牛铁兰恍然,看着曲茂泽那张熟悉的脸,迟疑一瞬,主动提道:“曲公子才能气度非凡,但在都城到底孤身一人,又没有记忆,我们母女俩也是初次过来,又恰好同路,相逢便是缘,不如暂借公子一些银两,你也好安定下来”

牛铁兰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对,怕这人是觉得自己瞧不起他,刚想解释

曲茂泽嘴角微扬,轻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在下这就写借条,便是不能一时还完,也每月分还。日后夫人和宋小姐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也请万莫客气”

牛铁兰心情说不出的复杂,这人不仅长得像那人,就连脾气

也像极了,若不是隔着十六年的时光,她会真以为他们是一人。再看着他用完手绢便自然收下的动作,她顿了一下,道

“萍水相逢,又都是远在他乡,不必如此。”

曲茂泽微微垂眸:“有借有还才是借,光给不要,是施舍,在下虽然孤身一人,却也不至于是乞”

牛铁兰打断他:“那就写吧,不过这边杂乱,做什么都不方便,就去酒楼吧,刚好也该吃午饭了”

曲茂泽迟疑:“这”

“上马车吧,再磨蹭下去真饿肚子了”

牛铁兰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说完便施施然转身,她的背影消瘦,步伐窈窈,翠绿色的纱裙晃荡间,纤细小腿若隐若现……

没一会儿,视线被挡住

曲茂泽对上宋锦紧眯的凤眸,他看着她那张明艳清丽的脸,轻轻一笑,问候:“宋小姐有何指教?”

宋锦眯着眼看着面前这和她所谓的亲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还正巧失忆的男人,她倏地笑了起来,勾着嘴角朝着他走了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伸手比了比脖子,神情放恣又恶劣

“别让我逮到你的尾巴,不然你死定了”

曲茂泽坦然询问:“不知在下哪里没做好,得罪了宋小姐,宋小姐看上去对我颇有意见”

宋锦也很直白,直道:“你什么也不用做,站在那里就是最大的罪”

曲茂泽被噎了一下,旋即若有所思:“看样子,是在下这张脸?又或者是名字?可若是如此,夫人和宋小姐应该知道我是谁才对”

两双相似的凤眸对视,一双染着警惕,一双满是平静,周遭的空气也凝了起来,又在牛铁兰淡淡的声音中散去

“你们是打算走过去?”

宋锦收了神色,冲着曲茂泽轻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而曲茂泽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她毫不客气地离开,看着她利索踩着车鞍入了马车,再看着那被大力掀起飘在空中的车帘,他低低笑了两声,悠悠走到来到马车最前面

宋安之和宋清之兄弟俩站在这儿,两个相貌风格截然不同的人,脸上带上了同样的迟疑:“你”

曲茂泽依然一副坦荡模样,笑着冲他们拱手:“两位想来便是宋四公子和宋五公子吧?在下曲茂泽,前阵子跌落悬崖不记往事,只记得自己名字,后偶遇岐王和宋小姐,和他们一起来都城,有两分故旧,现在便打扰两位了”

说完,他轻飘飘地上了马车

留下兄弟俩惊疑未定地站在那儿

“不会吧”

“不会吧……”

**

汇香楼是永安城最出名的酒楼,以味道材料上乘,和价格昂贵出名

如果说在上杨村的时候,那些个书生吐槽同花客栈是黑店,那么汇香楼的价格就毫不掩饰他们是强盗的事实

随便一道素菜便要上百文,荤菜更是翻倍,就这还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小青菜,稍微复杂一点的菜色,更是轻轻松松的一二两,最贵的更是上百两

饶是宋锦不怎么在意钱这种身外之物,看着那精致拓印的菜单,也说了句:“这也太黑了吧,你们都城冤大头这么多?”

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一边的宋清之瞬间精神一振,一双浅绿色的眸子都浓了几分,他不太服气地解释道

“汇香楼用的米菜都是最上等的,师傅也是百年传承的厨艺师傅,手艺一绝,外面吃还不到这个味,就是这里的小二女郎也是外面酒楼找不到的,怎么就黑了?”

宋锦拿着那菜单,指着上面的十八珍,道:“一百八十八两,你说这得有多珍贵,我不如直接吃金子了”

宋清之来劲了,道:“十八珍,里面有上八珍下八珍,加上榛菇蓁木,总共十八珍,加上我这酒楼工人老手艺人,我还觉得定便宜了呢”

宋锦嘴角一抽,换了一个:“那这个,萃双王,什么乱七八糟的,八百八十八,里面是熊胆还是虎心啊”

宋清之一拍手,抬着下巴,赞赏道:“这你说对了,不过只对一半,确实是老虎大熊,以熊掌和虎爪做主料,你就说值不值这个价?”

宋锦默默放下菜单,开始担心自家虎闺女的安危了:“这玩意儿这么好弄?还专门做菜?”

宋清之摆手:“自然不是,这些菜都是需要提前预定的,我们有专门收这些珍材的人手,等到齐全了就会放出风声,往往都是供不应求”

这越贵的东西越稀奇,都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有权的人,每次都订的少,但是一年来个一两次,吃个新鲜又卖个名声,承担得起的人多了去了,根本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宋清之那张异域贵公子的脸上写满了倨傲

宋锦瞅了两眼,拿过菜单凑到牛铁兰的旁边,指着菜单嘀嘀咕咕:“娘你喜欢什么,这菜单乱七八糟也看不懂,咱们就把最后面这几个贵的全点了吧”

宋清之倨傲不起来了,他把那张菜单抽了出来,盖到桌面上,一言难尽:“这些菜大部分都是要提前订的,后厨不一定有,你们就和康盛说喜欢什么菜什么口味,他来安排,放心,糊弄谁都不能糊弄你们,绝对都是最好的”

牛铁兰对吃的兴趣落下,她瞥了瞥宋锦:“你来吧,我随意”

宋锦立马:“要补”

牛铁兰瞬间变脸,一把按下宋锦的脑袋,冲着等待的康盛道:“要味道重一点的,多加腊茄秦椒这些,汤随便来一个就好,别来鹿、羊,其他的都行”

宋锦脑袋被按在桌子上,听到自家娘亲点的菜撇了撇嘴,她抬起手,闷着声音加菜:“我要吃鱼,要刺少一点的”

牛铁兰这才松开了她,转过头本想问问曲茂泽要吃点什么,却没想到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眸轻扬,柔软又温良,她看得一怔

“你”

曲茂泽没有挪开视线,不慌不忙,轻轻:“怎么了,夫人?”

看着这样的他,牛铁兰心跳迅速加快,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面前的人就是那人,但是很快又清醒了过来

不可能,怎么也不可能,十六年过去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和以前一模一样?更何况,那么多年过去,她其实也不那么确定,面前的人和记忆中的曲茂泽到底是一模一样,还是只是相似了

若这人没失忆,她或许还能问出点什么,但是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牛铁兰微微敛眸,努力平息骤跳的心脏,道:“你想吃什么?到你了”

曲茂泽将她细微的脸色变化收归眼底,嘴角微弯,轻笑:“夫人点了就好”

牛铁兰之前一直不觉得曲茂泽喊她夫人有什么,毕竟很多人都是这么喊的,但是这一刻,看着他带着笑仿若藏着深意的眼,听着夫人儿子,突觉有些暧昧了

她很是不自在地往宋锦那边靠了靠,提醒道:“我姓牛,还是喊我牛夫人吧”

曲茂泽眉头微挑,这次是真意外了:“夫人姓,牛?还是我听错了,是刘或者,柳?”

牛铁兰也习惯了外人这般反应,她毫不介意,认认真真地解释:“就是牛,牛铁兰,耕牛的牛,打铁的铁,兰草的兰,所以叫我牛夫人就好”

曲茂泽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顿了顿,一个牛字按在嘴边,咀嚼半晌,拱手轻笑,语气悠长,明明也是正常说话,但是总有几分缠绵意味

“原来如此,原是牛夫人啊,茂泽见过牛夫人”

牛铁兰心里有些慌乱,便随意应了一声,错开他的脸,看向对面的宋安之和宋清之

兄弟俩挨坐在一起,目不斜视地看着桌上的碗,安静得跟鱼似的,半点儿没有普通公子哥的轻肆浪荡,不管是对她们这来历不明的母女俩,还是对曲茂泽这个失忆的陌生人,全程都是尊重和正视

牛铁兰心想,宋家这兄弟几个性格截然不同,也都是能人,就算是最惹人嫌的宋行之,风流又高调,但才干确实出众。而几个人都这般能干,即便上面的顶梁柱宋商生死不明,他们肯定也能慢慢撑起门槛

她整理了心情,缓缓开口:道:“这是你们的店,你们吃什么,应该不需要我来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就宋清之那表现,他和汇香楼肯定有关系的

这不奇怪,像这种能在都城立足的大酒楼,背后肯定少不了达官贵族的支持——宋家绝对合适

宋清之绷着后背,道:“夫,牛夫人,自然,我们和老四不挑食”

宋安之谨慎地开口:“既然夫人小妹,和这位”

曲茂泽提醒:“茂泽,曲茂泽,宋四公子叫我全名就好”

宋安之心里咯噔一下,面色越发虚弱几分,勉强笑了笑,接着之前的话道:“夫人小妹和曲公子就点完了,康盛你就按着上菜,动作快点”

康盛应声:“好的大人,稍等”

……

等待的其间,曲茂泽坐在桌边,拿着纸笔就写起了借条

五十两银子,分一年还清,每个月最低还一两银子,差的最后一个月补齐

他的的字笔锋遒劲、行云流水,便是不懂行的也看得出他功底深厚,不是普通读书人

一直观察着他的宋安之和宋清之看着那一手行书,惊赞之余,眼底是掩不住的诧异,兄弟俩面面相觑,开始有些怀疑猜测了

但是,这人的一言一行,包括身形,确实很像他们爹啊

还有茂泽,也是他们爹的字

再来个失忆,刚巧又是这段时间

他们想不怀疑都行,至于那不一样的脸,发生在他们爹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就是这字迹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啊

兄弟俩面面相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猜测,内心一片纠结,纠结在于

如果是的话,皆大欢喜,他们最好紧着皮,免得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果不是,这死小子敢当着他们的勾引他们爹的女人,是不是也该死一死啊

一个小白脸,吃软饭借钱就算了,还一月一还,虎狼之心谁看不出来啊。他们才不稀罕这三瓜两枣咧,高兴了扔着玩都无所谓,哪能让一个臭男人借此靠近家里唯一的夫人

兄弟俩你看我我看你,在死和惨死中间,选择二分之一死,不管着曲茂泽是不是,他们拦着人都有话可说

宋清之看着那张借条,火速从兜里掏出五十两银票出来,笑眯眯:“有我们在,哪里能让夫人出钱?我来吧,我看曲兄一表人才,就是一时苦难,我相信你也能快速腾飞,出人头地。”

曲茂泽抬头,凤眸静静地看着他,看得宋清之后背一凉,他慢慢说道:“是在下失礼了,之想着牛夫人善心助人,又有同路之谊,便能交个朋友,忘了男女之别,也忘了夫人是首辅夫人,还望夫人莫怪”

宋清之忍不住点头,就是就是,你这小子心里还算有点数,识相点以后就滚远点

却不料,此话一出,刚还没做声的牛铁兰立马抬头,掏出五十两银票压在宋清之那张上面,重重的,掷地有声

“我的是我的他们的是他们的,难不成进了宋家这门,我便连男的都不能见了?那我先前就医,是不是更该以死谢罪?”

宋清之宋安之面色一僵,连连道歉

“夫人严重”

“我们万没有此意”

“您是长辈,我们听您的才是”

……

因着这个小插曲,牛铁兰甚至还主动提出了和曲茂泽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朋友’一起看房子,免得他上当受骗。

当然,这个过程肯定是大家一起

回去的途中,宋锦坐在马车间,全程恶狠狠地瞪着宋清之,眼里写满了你死定了的意味

毕竟,若没有宋清之那么一弄,她娘肯定不会提出陪人看房子的话。而她才因为针对曲茂泽被收拾了一顿,只有把矛头都放宋清之这个废物身上了

真是气死她了

宋清之坐在马上,也是一脸生无可恋

他也觉得自己死定了,死得很死的那种

宋安之坐在他旁边,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

宋清之眼神都懒得给他,真以为要死就他一个人死啊

……

一马车的人各怀心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回到宋家

宋顺之穿着暗红官服站在门口,身姿挺拔,面容严肃,待到他们车马回来,便大步上前将其停下

“你们两个给我滚下来,打起精神”他先是呵斥两个没精打采的弟弟,随即郑重起来,对着宋锦和牛铁兰小声道,“夫人和小妹坐马车从侧门回去,在车上简单整理一下仪容,宫里的公公奉旨前来看你们”

“你们别怕”

宋锦和牛铁兰面面相觑

这就是首辅家眷的待遇?

心虚

第44章 我认罪

在大衍朝之前,有记载朝代共有八个,一共持续了一千六百六十二年,其中前朝独占六十六十年

这漫长的六百六十年里,漫长而强盛的发展积攒了太多的东西,即便末代荒帝奢淫无度,将至挥霍一空,却也在民不聊生的那些年,造就了一个个寻常时候难以造就的宏大工程,为新朝的繁荣垫下了基础

环绕四海的高大城墙、四方八大的宽阔道路、一个个磅礴的水利工程……

这些,都在那花费了无数劳力、历时十来年重修的皇宫面前黯然失色

那比起城墙还要高大的宫墙严密地抗下了所有窥视的目光,即便是别有用心的炸药,在一块块厚重坚硬的青石下也宛如石弹,毫无伤害

城门前防守的人手持长戟,身着暗黑铁甲,头盔遮住半脸,目光锐利地扫过任何一个靠近城门的人,威风凛凛,让人不敢多加正视。他们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地坚守城门,守护着里面的皇位之上的人

他们便是由当今亲子培养出来的亲卫

当今皇上齐烨挥下有十二亲卫队,每队百人,看似数量稀少,却全都千锤百炼,能以一当十。亲卫队的人分了两类,一类是从小培养,无亲无故的孤儿,一类是家世清白,从军队选拔,再历经生死训练的年轻人,个个天赋异禀,体格出众

不过不管是哪一类,他们都完全忠于皇帝

今日在城门的是第六亲卫队暗鳞,由队长暗一带队,分为几批,里外巡逻,和侍卫队交错进行

自从宋商出事,皇城的巡守严密程度便翻倍,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注视到,别说是偷跑进去人了,便是有虫鼠在道上,也得被就地正法

所有的守卫严阵以待,目光凛凛地注视着前方过来的车马

“吁~”

三驾马车稳稳停在距离宫门半里的位置,这是定下的安全距离,若无特殊通知,所有的车马只能停在此处

车停,浅绿眸子的宋青之率先下车,拉起车帘,刚想提醒里面的人小心下车

宋锦已经利索落地,她侧过头,有些惊叹好奇地看向前方凛凛的亲卫,下意识思考出了事该怎么跑,不过很快又按捺下了这种心思,朝着车里面探了脑袋

“娘,怎么了?”

马车里,牛铁兰透过狭小的车门看着那厚重高大的城墙,柳眉轻蹙,但事已至此,忧虑也无用,她目光落在自家闺女那张明艳的脸上,轻轻叹了叹气,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母女俩站在一起,看着前方的宫门,一个好奇,一个担忧

宋青之出声:“夫人不用忧虑,当今圣上圣明仁厚,和父亲关系甚好,现在父亲生死不明,他定不会为难你们的,想来只是好奇小妹罢了。”

这话一点也安慰不了牛铁兰,自家事自家知,她们母女俩这冒牌得不能再冒牌了,在宋家瞎呆也就算了,跑到皇帝面前,欺君之罪怎么算来着?

她勉强地笑了笑,揪住宋锦的耳朵,不放心强调:“进宫了老实一点,听到没?”

宋锦:“……知道了,你说的我耳朵都起茧了,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那可是皇帝,这天下第一人。她个小喽啰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那肯定能敬着就敬着的,她在她娘心里已经差到这样了吗?

宋锦郁闷,扭头就冲着宋青之没好气道:“我们到了,你回去吧”

宋青之心

塞:“……皇上事务繁忙,不会见你们太久,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去了里面谨言慎行,注意那些皇子后妃,尽量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吃的除了皇上给你们的,其他的都不要碰,小妹也注意只要不是陛下开口,不要和夫人分开。虽然说有陛下在前,其他人应该不敢乱来,但以防万一”

宋锦正色:“这不用你说,我知道”

说着,她挽着牛铁兰大摇大摆朝着宫门走去,那身体里真就跟长了熊胆似的,什么也不怕

宋青之在后面看着,不知道是该叹气还是该欣慰

他快步跟上,陪着她们一起到了城门口,对着负责亲卫队暗一拱手:“在下宋青之,奉陛下口谕,送小妹和夫人进宫见殿”

暗一早就得了消息,对此点了点头,手上长戟一横,声音雄浑:“开门,送宋小姐宋夫人进殿”

话音落下,厚重的城门打开,门后一队亲卫整齐排着,通常长戟立地,声音整齐:“宋夫人宋小姐,请”

场面有些大,宋锦和牛铁兰还真没见过这般架势,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宋青之

而此刻的宋青之却是紧皱着眉头,看着这不合常理的巡卫,想说点什么,又顾及着旁边亲卫,只能低声强调:“小妹夫人慢走,圣上仁厚,别担心”

牛铁兰身上的事太多了,不能不担心,她轻蹙眉头,一张脸写满了忧愁

宋锦站在她旁边,捏了捏她的手,笑得眉飞色舞:“走吧娘,我们还可是第一次进宫,可得好好的看够本”

牛铁兰的忧虑惶恐去掉,立马瞪着熊孩子,警告:“给我老实点”

宋锦咧着牙,拉着牛铁兰就朝着里面走去,随着她们走动,旁边的巡卫也跟着走,步伐整齐,声音洪亮,走动间铁甲铿锵,一看便是真枪实弹练出来的

他们就这样朝着宫里面走去

一路上,宋锦打量着这偌大的皇城,皇城宽阔,砖路整齐,一看便是精心修护着的,而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他们这一路一个人都没看到。就这样走了两刻钟,宋锦停下步子,冲着这群威风凛凛的侍卫们喊道

“停停停,走慢点,走不动了”

走不动的自然是身体不太好的牛铁兰,一路不停歇的行走下来,她脸白了几分,脚也有些发疼,虽然她强撑着没说,但宋锦还是看得出来,实在忍无可忍

牛铁兰拉了拉他:“我没事,你别闹”

宋锦拿出了手绢给她擦脸,没有理会她的阻拦,直直看向那群巡卫,没好气道:“绕路有意思吗?越走越远,怎么的,你们这些侍卫是被人收买了,专门来折腾我们的?”

巡卫:“……宋小姐慎言,皇宫有些大,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宋锦白眼:“我就不信那些个官员上朝也要走半个时辰,别折腾了,直接去皇上那儿,你这一路眼睛瞄的累,我走着也累”

“……”

巡卫自然不能承认这点,不过再启程的时候他们也减缓了速度,就这样又慢走两刻钟,总共陪你过花了半个多时辰,他们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御书房

书房的牌匾暗黑为底,亮金为字,低调中又带着奢华,就像这座皇宫一般,既庄严又奢靡,每一块砖每一道墙都干干净净,每日耗费的物力财力如流水,却也是新朝二十年来一日日的强盛象征

御书房门口处,深蓝监服的小太监们挺拔而立,期间穿着暗红色监服的一看便是大太监

他远远看到他们,便带着人迎了过来,热情笑:“这就是宋小姐和宋夫人吧?陛下等候多时了”

牛铁兰正要告罪,宋锦已经拉住了她,率先一步,笑道:“都怪这群巡逻会乱带路,我们母女俩第一次进宫人生路不熟,孙公公可得替我们说一说”

孙公公笑眯眯:“奴才位卑言轻,还是宋小姐亲子和陛下说有分量,宋小姐和宋夫人跟奴才来吧”

他转身带路

宋锦站在原地撇了撇嘴,随即腰间一疼,她嬉皮笑脸转头:“娘,没事,就看我的吧”

牛铁兰没好气:“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宋锦嘿嘿一笑,拉着她往前跟上孙公公的步子,一起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口

孙公公大声宣:“陛下,宋小姐和宋夫人来了”

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走路的声音,房门一开,一个白脸小公公笑眯眯出现:“宋小姐,宋夫人安,陛下有请”

宋锦挽着牛铁兰小步进去

一进门,入眼的便是地上的金色长毯,从门口一路铺到对面的檀木书桌下,书桌上铺满了一本本奏折,身着暗红绣金龙袍的中年男人端坐其中

他看着不过四十上下,一头长发墨黑,肩膀宽阔,身形挺拔,五官深邃俊逸,眼眸漆黑,带,面色严肃而凌冽,一身气势非凡

宋锦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和牛铁兰行礼,低着脑袋:“臣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

牛铁兰低着头,除了她们的呼吸声,听不到任何声音,渐渐的她脸色白了起来,额头冒起细汗,心中一片慌乱

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她自然是怕死的,但怕死的同时,更怕连累孩子

她闺女还那么年轻,既张扬肆意,又鲜艳明媚。

她可以骑马在草原奔跑,也能肆意在河里打转,更能翻过冰山跨过沙漠,她还有那么多的未来和可能——只要没有她这个当娘的拖累

思绪纷乱,上面依旧没有声音,牛铁兰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便听到那熟悉的狗胆包天的清脆声音

宋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脑袋,一脸沉重:“皇上,我认罪”

牛铁兰一口气憋在心里

齐烨沉沉的声音传来:“何罪之有?”

宋锦抬起下巴,雄赳赳的:“我刚才不该在心里骂您”

齐烨坐在椅子上,明显被宋锦的话噎了一下,沉默半晌,他沉起了脸:“好大的胆子,你骂朕什么?”

宋锦坦然:“我骂您当长辈没个长辈样,一把年纪了还折腾人,知道的是护友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恶婆婆上身,非得折腾我们这孤儿寡母”

“……”

本来还惶恐的牛铁兰深深闭眼

她错了,她不应该担心这熊孩子的,她该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被这熊孩子带着一起被五马分尸

她已经想好一眼了,却没想到

“哈哈哈哈哈”

一直严肃凛冽的皇上放声大笑起来

御书房内的沉寂瞬间消散。

齐烨脸上带着笑容,整个人很是和气,他摆了摆手:“行了,快起来吧,小福子,给宋家丫头和宋夫人放座”

之前给他们开门的小太监立马放置凳子

牛铁兰迟疑,宋锦则大大方方起来,顺便把自家老娘扯了起来,冲着齐烨笑:“我就知道皇上您身为岐王的父亲,肯定和他一样是个宽厚的大好人”

齐烨脸上的笑容更为明显了几分:“你这丫头倒会说话,比起你爹好了不知道哪儿去了”

宋锦也笑:“人和人性格不一样嘛,我从小就在乡下长大,没学过什么礼仪,说不来那些弯弯绕绕的话,就是傻大胆脸皮厚,只会说大实话”

齐烨笑:“哟,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王婆卖瓜啊”

宋锦咧嘴:“那也是宋婆卖瓜,不过啊,皇上你应该也知道,我虽然姓宋,可真不是宋首辅的那个宋”

齐烨挑眉:“我怎么就知道了?外面可都说你是宋商的女儿”

宋锦看得分明,这皇帝却是像宋家兄弟们说的那般,和宋商关系很好,她跟着就道:“外面说的话哪做得了数?外面还都说宋首辅是大奸臣呢,皇上您看这话对吗”

齐烨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好一会儿,他叹气:“宋商一辈子为国为民,没有他就没有这繁盛的大衍朝,外面那些人哪懂他的苦心?”

宋锦:“皇上这话就不对了”

齐烨看了过来,不怒自威:“哪儿不对?”

宋锦又笑:“

这话该是,没有您才没有这繁盛的大衍朝。我自小在乡下长大,也听说过不少您的事迹,你才是咱们大衍的顶梁柱,任何人都比不了。至于宋首辅,我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是我想,他这么有权有势,还放纵流言传播,便证明他不在意这些身外之名。他的功过不在当下,尽在史书,交由后人评定”

“所以啊,您这话真是哪哪都不对”

齐烨看着宋锦看似没正形,实则不卑不亢游刃有余的模样,仿若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宋商。那时候的他没有丧母丧父,也没有经历那么多的血雨腥风阴谋诡计,依然是个鲜活的少年郎,真诚待人,温和善意

想到那些往事,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还是你说对了,出来吧,你赢了”

宋锦和牛铁兰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一边的帘帐

那后面该是一张小榻,她们便也没有注意,这会儿那帘子轻晃,从里面走出一男子。他面色沉肃,和当今有个五分相似,却又比他更加俊美高大,正是之前一路前行的岐王齐铮

父子俩分开的时候还好,现在站一起了,两张相似的脸给人的冲击力还挺大,也不怪齐铮便是在民间也被找了回来。

宋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脑中电光火石,她脱口而出:“拿我打赌啊”

齐铮沉默不语,倒是齐烨笑笑,促狭地看着宋锦,道:“是啊,你个小丫头,可害得朕输了一千两银子,你该如何赔偿朕?”

宋锦瞪大眼睛控诉地看着那边的齐铮,道:“岐王殿下害我受那么大的惊吓,该分我一半吧?”

齐铮默默地点了点头:“行”

宋锦立马喜笑颜开,转头冲着齐烨得意:“皇上听到没,我帮您赚回了五百两,现在您就只输五百两了”

齐烨挑眉:“哟,这是要拿朕的五百两贿赂朕?”

宋锦笑眯眯:“哪儿能啊,您和岐王是父子,他的钱就是您的钱,他那五百两还是您的,我的啊,就是我的了。您看,这不是就从输了一千两变成五百两了?”

齐烨一愣,哭笑不得:“你个小丫头,小小年纪就这么贼,谁教你的?”

宋锦骄傲:“自学成才”

那小模样,看得齐烨又好笑又好气,摇了摇头,他又看向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牛铁兰,温和了神态,不过比起和宋锦说话的时候,也少了些亲近,他问:“你叫牛铁兰吧?我听阿岐说了你的事,宋家几个小子可有解决的法子?”

牛铁兰谨慎起来,恭敬道:“回陛下,暂时解决了,大夫让我先把身体养好,过段时间再进行治疗”

齐烨点了点头:“有解决的办法便好,宫中太医虽多,但是对于蛊虫知之甚少,倒是民间奇人辈出。不过调养身体还是宫中太医擅长些,一会儿我派个太医去宋府替你看看。”

宋锦啪一下就趴了下去,声音清脆洪亮:“臣妾替家母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您真是天下最好的好人”

牛铁兰看向她的目光复杂,她收敛心情,跟着行礼:“臣妾谢皇上关照,不过臣妾也不敢隐瞒,臣妾和宋首辅确实没有任何关系,先夫姓曲,早年便因意外去世。而臣妾为了生活,机缘巧合,便借了现在的身份,求陛下原谅”

齐烨挑起眉头:“姓曲吗?名什么?”

直到此刻,他也才正正经经地打量起台下的牛铁兰

因为红线蛊和一路颠簸,牛铁兰身形有些过于清瘦,但依旧难掩那绝色的容貌和身段,而比起出色的容颜,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眉眼的坚韧

牛铁兰抿了抿嘴,道:“茂泽,曲茂泽,至于具体的,恕臣妾也不知”

“曲茂泽吗?”齐烨挑了挑眉,笑得莫名:“你一个弱女子带孩子也难,朕恕你无罪了,都起来吧,瞧你们这紧张兮兮的样子,朕又不会吃了你们。”

宋锦拉着牛铁兰起身,笑眯眯:“您作为天子,一身气势,就是什么都不说也唬人呀,可不能怪我们胆子小”

齐烨好笑:“唬人吗?我看你这丫头才会唬人得很”

宋锦一脸无辜,摆手:“哪有,冤枉啊陛下”

齐烨摇头:“行了,别在这装模作样了,带着你娘回去吧。既来之则安之,你们既然来了,就好好呆着,别去想其他的”

宋锦凤眼微睁,眉飞色舞起来:“我没听错的话,您的意思是让我好好当宋首辅的女儿,正经首辅女儿什么做派我就怎么做派是吧?”

那模样,张扬又明媚,一看就是生活顺遂没经过磨难的孩子

这般喜欢笑的孩子,就该一路笑下去

齐烨勾了勾嘴角:“不是当,是是”

宋锦愣了一下:“哈?”

看着她那双微圆的凤眸,齐烨又哈啥笑了两声,旋即定定地看着他,掷地有声

“朕说你是宋家之女,你便是”

……

御书房的门再次关上

齐铮收回了目光,看向旁边这个他相处不多的亲爹,道:“赌注已成,父皇记得叫人把钱送我府里”

齐烨没好气:“你这孩子,虽说自小便闯荡江湖,可你一身武艺高强,不应该缺钱才是,怎么跟宋家老五一样掉钱眼里了?”

齐铮静静看着他,“父皇这是要反悔?”

齐烨一噎,立马挥手:“滚滚滚,给朕滚回你的齐王府去”

齐铮面色不变,端正行了个礼,又道:“宋锦救城有功,父皇也莫忘她的赏赐”

齐烨好笑:“你不是说她来历不明,需要注意吗?怎么还为她讨要起了赏赐?”

齐铮认真:“宋锦此人武艺高深莫测,出现的又过于巧合,和父王提起是为了让您多加注意,免得陷入危险。至于赏赐则是她应得的,不该因莫须有的揣测就否定她的功劳,来历不明不代表着她是坏人”

只是意味着这人很危险

面对他的一板一眼,齐烨无奈之余又很欣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行,我知道,她的赏赐我昨日便已写下,不过今日一看,需做些添改,等晚些下去,现在你放心了吧?”

齐铮:“父皇英明”

“就你这一板一眼的,以前行走江湖没少受委屈吧?”齐烨侧头看着这个自小丢失的孩子,欣慰之余,更多的还是心疼,他叹气道

“你啊,今日过来,为何不明说是担心那宋锦行刺?偏斗我打赌,回来半年了,朕不招你你便从不主动进宫看看朕”

齐铮垂眸,恭敬又疏离:“父皇忙碌,不敢多扰”

齐烨心理不是滋味,更是暗恨当年出手的人,别以为过去这么多年事情就过去了,他迟早会把那些人拉出来碎石万段啊

只待时机

他呼了口气,认真道:“不是父皇,是爹,我是你爹,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的名字,是齐天下之太平的齐,是铁骨铮铮的铮,也是珍宝的珍,知道吗?”

齐铮一愣,那种诡异的猜测再次涌上,很快又被他给按了下去

他一个民间回来,没和人相处过两天的野小子,若是得了两天心疼就自以为不一样了,迟早得步入血河,成为那些枯骨中的一员

皇家之人瞬息万变,更别说面前这人了

他越发谨慎起来,恭敬道:“知道了,陛下”

齐烨心梗,深呼吸按捺住骂人的心,继续关心道:“这次青郡府一行,事情颇多,你一路奔波,回去后好好休息,那些乱七八糟的宴不想去就不去,少喝些酒”

齐铮心中一肃:“父皇放心,我定恪守本分”

他懂,这是让他少和其他官员接触的意思

齐烨愤而摆手:“……滚滚滚,赶紧滚,朕看到你就烦。”

齐铮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口,齐烨重重拍了拍桌子,然后往后瘫在椅子上,咬牙切齿

气死他了这死小子

他是他爹

亲爹

第45章 你们更可疑

“岐王,齐大人,我的银子呢?”

车厢内,一身靛蓝长袍的齐铮端正而坐,他左手拿着书册,右手端起茶杯,正要入嘴,

那正在行走的马车突然一阵晃动,紧接着车帘被大力拉开

伴随着讨债一般的吆喝声,宋锦那橙黄色的身影直接钻了进来

面对她的神出鬼没,齐铮意外又不意外,毕竟只是跳个马车罢了,对她来说没有半点难度。他面不改色地瞥了她一眼,手中那马车晃动也滴水不漏的茶杯一斜,茶水一股脑倒在了他手间的书上,墨水晕染一片

他放下茶杯,对着宋锦淡淡:“现在只有四百两了”

“……”

风风火火的宋锦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王爷,不是,这是什么品种的王爷啊,回了都城怎么还是这么抠门呢?

她嚷嚷:“什么破书啊要一百两银子?岐王殿下你怎么不说我上了你的马车也要收一百两的乘车费呢?”

说完,宋锦便对上了齐铮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嘴角一抽,上前便把那本已经被晕染了的书拿了过来,轻哼:“一百两就一百两,我倒要看看什么书这么贵”

宋锦以前也没少替严盛买书,大部分书都是在五百文左右,这一百两的书,是银子做的还是什么古董文物啊

她把书拿过来一看,书册上四个字赫然鲜艳

都城密事

不用看了,宋锦立马把书一关,用袖子轻轻地把水渍擦掉,把书往怀里一塞,一本正经道:“我出两百两,现在岐王就只差我三百两了”

齐铮看着宋锦厚脸皮的模样,一时无语,转而伸手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包装精美的香条,冲她扔了过去,言简意赅

“安神香,宫中特供”

宋锦立马喜笑颜开:“哎呀,岐王您可太客气了,平账了平账了”

她娘最近睡眠不太好,用上这玩意儿刚刚好

一句空话坑来一本写了各家密室的书和香,赚了赚了

她赚了,齐铮也不亏,反正这些东西都是他爹给的,他一个人用不完,也不可能拿出去售卖,倒不如给这人,也算平了之前说她‘坏话’的过,至于那能恢复内力的草药,他沉吟一会儿,道

“夫人身体看好了?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宋锦收好香,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冲着齐铮就是巴拉一通,把虫老说的那些说了出来,问他:“岐王行走江湖的多,比我们懂得更多,你觉得这靠谱吗?”

靠谱不靠谱不好说,反正高帽子是戴下来了

齐铮对上她那希冀期待的目光,顿了顿,小心斟酌道:“我观夫人现在气色比之前好些,若是那人已经出手,我想应该可行。岭南蛊毒一向神秘,若治疗之法简单普通,才应该慎重”

这听起来奇奇怪怪的养虫,看似不靠谱,实则符合岭南的风格

宋锦也懂这个道理,她们现在也没有其他的人能看,只能跟着虫老来,但是一想到那万条虫子她就没法不担心

她嘀咕:“你说,我先去试一遍,再让我娘来如何?”

就她这体格,当小白鼠那是手到擒来

齐铮看她跃跃欲试的模样,沉默之后,一针见血:“夫人不会同意”

宋锦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来,虽然她可以悄悄进行,但就怕她娘知道了到时候倔起来也不治了

“唉,都怪我那死鬼爹,要不是他,我娘才不会这么倒霉”宋锦忍不住声声叹气,话题又回到了罪魁祸首身上,一双凤眸明亮,揣测,“不过你说,我爹那个曲茂泽到底是不是宋商这个曲茂泽?”

这件事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娘身上的蛊直指她背后的事情不简单,而宋商和蛊牵连颇深,又和她极度相似,再有一个失忆但态度暧昧的曲茂泽,碰巧宋商失踪……

事情扑朔迷离,又过于巧合,很难让人不去怀疑

面对宋锦的怀疑,齐铮也持有相似的意见,不过没有证据,他只能保守道:“可能是可能不是”

看似很有道理,实则一团废话

宋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问:“路上捡的那个曲茂泽呢?他这两天有没有奇怪的地方?我们昨天出门还碰上他去找房子,我以为你会直接让他住在身边,好观察”

齐铮摇了摇头,道:“留在身边才什么都看不出来,不如放出去慢慢观察”

如果那人真的有问题,越是留在王府,他越是不会表现出来。不如给予一定的自由再多加观测,真有问题,迟早都会露出马脚的

宋锦是个急性子,慢慢两字听着就让人挠心抓肺,她脑袋往后砸了砸车架,真诚发问:“真的不能严刑逼供吗?”

齐铮嘴角一抽,警告:“你别乱来,擅用私刑,屈打成招,是重罪”

宋锦不服:“他问题都这么大了,特殊时候特殊方法”

就像之前梁家炸城一事,要不是她用了非常手段,城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对此,齐铮只是淡淡道:“事实上,去掉那个名字,他就是一名落崖失忆的普通人,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虽然细想确实有些巧合得过度了,但是他们不能因为这点巧合就直接判定一个人有问题。毕竟真按这样算的话,面前这人可好不到哪儿去

齐铮坐在那儿,面色沉肃,漆黑的眸子看着宋锦,声音不大却又直指核心:“就是不去名字,相比较他,还是你们更可疑”

所以严刑逼供不可行

宋锦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我娘?我俩更可疑?”

齐铮颔首:“确实如此”

听着齐铮毫不留情的话,再看他脸上的认真,宋锦气笑了,指着自己,道:“我可疑我还费功夫跟你上山抓人?我要是坏人,我在那累死累活冒着危险去找炸药?齐铮,做人得讲良心”

面对她的控诉,齐铮淡淡道:“所以你好好的”

因此他在提醒他爹小心的同时,不忘给她请功,让她这坏脾气的人在暗流涌动的都城能多一份保障

事实上,若不是她救城有功,若不是她和宋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不是她确实从来没有掩藏过,一直内外一致,是个不讲理的小霸王,没有装模作样的成分

齐铮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只是加以观察,谨慎对待

她这人,便是什么都不做,就那一张能惹出血雨腥风的脸,还有高深莫测的武功,便足以引起一切揣测,更别说她身后还有个身世越发成迷的牛铁兰

面对他的怀疑,宋锦唰一下站了起来,阴着脸走到他的面前,一气之下拿起他一边的毛笔掰断,再把所有的宣纸书册撕得乱七八糟,宛如天女散花一半撒在地上,再一脚踢翻那破桌子,气冲冲地就跳下马车

留下齐铮一动不动地坐在原本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车内的飞纸残屑

外面李青山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王爷,没事吧?”

齐铮敛了敛眸:“无事,继续走”

……

车马继续前行

一前一后

宋锦跳下齐铮的车马后,也没有立刻回到宋家的马车上,只是双手抱着胸,低气压地走在路边,要说生气也算不上,但是郁闷总是少不了

她之前和齐铮‘同生共死’地山里探了一路,后面路上又是小半个月相处,她还以为两人也算得上是朋友了,不然她也不至于对齐铮这个王爷这么放肆,早就该怎么躲就躲得远远的了

哪知道他这么冷酷无情

真是又抠又没良心

宋行忍不住摸了摸那本被水打湿的书和那捆安神香,之前还觉得这小子勉强算是体贴,现在就觉得他抠死了,就知道拿这些不要钱的东西糊弄她

真是气死她了,抠门鬼

宋锦咬牙切齿,那点心

情全写在脸上了

往前没多远的宋家车马上,宋清之悄悄掀开车帘,就看到她走在路上,迟疑地看向牛铁兰,问道:“夫人,小妹现在在路边走着,要不要把她喊进来?”

至于为什么要问刘铁兰,因为他的话没一点分量,真喊了指不定还得挨一顿骂

牛铁兰坐在位置上,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这一看她就知道她这闺女是和岐王闹不愉快了,她落下车帘,淡淡道

“不管她,喜欢走就多走走,她皮糙肉厚的没事”

这破闺女在皇宫里了没大没小,带着她这老娘在掉脑袋边缘跳动,现在出了皇宫,又跟个猴子一样,这边马车那边马车的窜,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的牛铁兰直接闭目养神,懒得管宋锦

宋清之又看了眼路边气势汹汹的宋锦,老老实实放下窗帘自己也跟着都没看到了

宋锦回来也三日了

要说他们三个哥哥对宋锦没有一点而意见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是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在他们老宋家,只要她顶着那张脸,那就跟顶着免死金牌似的,再这怎么跋扈惹事,他们这些个当哥哥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啥也没看到

反正小姑娘家家的,只要不嚣张到皇室面前,就惹不了大事,至于其他的那些人,看样子应该也打不过她

那就没事了

宋清之坐在那儿自我安慰,他们老宋家这辈子,上有个宋商,下来个宋锦,这辈子应该是和名门无缘了

……

宋锦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亲妈给嫌弃了,抱着手走在路边,眼睛瞄向来对面吆喝的小贩。那人手里的糖葫芦红彤彤的,一个个又大又圆,串在一起格外好看,后面还跟着一串嗡嗡的小蜜蜂,味道定也不错

她犹豫一下

李青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哥,这边过来”

宋锦回头,就见马车已经停下,四处叫卖吆喝的小贩见到他们的车马,非常有眼力见地殷勤跑了过去

“哎,大人,要糖葫芦吗?都是中午新鲜弄的,每个渣果都是精挑细选,味道好得不得了。我家里做这个十来年了,吃过的都说好”

李青山没说话,还是转头看一下马车内

齐铮移到车门前,看着那插满了火红糖葫芦的稻草杆,目测有个五十串的样子,他问道:“下午了还做这么多?”

小贩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下午是下工的时间,大家心情好,顺手就给家里孩子买上一串,多跑几个地总能卖完。”

齐铮问:“多少钱一串?”

小贩:“三文钱一串,大人,您买两串我算您五文钱”

齐铮看了看小贩弓着的背和额头上的汗,道:“那我要是全都买了,你不就吃亏了?”

小贩听罢一喜,拱手:“这哪能亏呀,大人若是买完了,我回头就又能弄一批出来,晚上给孩子们都能多添两个肉丸子了”

齐铮没再问什么,直接从兜里掏出半两银子递过去:“连着草杆子一起留下吧”

这半两银子便是五百文,这一串糖葫芦正常也就一百五十文左右

“多谢大人”小贩喜得牙齿都咧了起来,接过前再三告谢,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开了

看那样子,小贩回去后应该也不会歇着,而是继续做些葫芦出来卖,毕竟多卖一串就是一串的钱

不过在弄好糖葫芦也是后面的事了,现在肯定是没有了

宋锦站在原地,微瞪着凤眸,死死盯着已经换了主人的糖葫芦串

这人就是故意的是吧?

他一大男人吃什么糖葫芦?吃就算了,买这么多怎么的显摆他王府人多是吧?

宋锦越想越气,鼓起了嘴,气冲冲地就走了过去,瞪着齐铮:“你”

不等她说完,糖葫芦杆子已经递到了她面前,一颗颗火红的糖葫芦看着就很是欢喜

宋锦干巴巴:“什么意思?”

话还是刚才的话,只不过语气从盛气凌人变成了疑惑

齐铮把东西又递了过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比起平日又和缓的一些,他言简意赅:“给你”

宋锦反应过来,双手抱胸,仰着下巴,得意洋洋:“哟,给我买的?怎么,靠这半两银子就想收买我?你一个堂堂王爷的排面呢?”

齐铮:“礼轻情意重”

宋锦轻哼一声,继续:“有多重?”

齐铮垂了垂眸,长长的睫毛微颤,良久,他道:“今晚或者明日,父皇给你的救城奖励便会到宋府,届时,无需担心其他人针对你们母女身份”

便是宋锦现在对外的名头是宋商的女儿,只要见过她也不会有人怀疑这一点,但到底无名无份,说出去也不好听。有了皇上的旨意就不一样了,其他人再拿她的身份做文章,也得多想一想

宋锦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想着皇上给的奖励,关他什么事,但转念一想,皇上能知道她的功劳,肯定也是面前这人说的。

他虽然说着他们母女身份有异,但该给的功劳也给了,可见也并未把他们当做可疑人士

她抬眼看着齐铮,他这人生得很好,只不过身材高大,气质又坚毅凌冽,遮挡了那点颜色。此刻他面色真诚,和缓了神色,那俊美的面容便越发明显,配着一串串火红的糖葫芦,倒是还有几分无辜笨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