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本想用来和他一较高下的反弹解球。
她收了杆,抬头朝罗德里克挑挑眉。
“比如这个。”
女孩子脸上的得意不亏不满,灿烂得刚刚好。
罗德里克勾唇,眼光放柔,“嗯,很厉害。”
“你台球打得很好,什么时候学的?”
“也没有专门去学,就是没事的时候和同学一起练着玩儿,”轮到对面了,她又走回到他身边,继续说,“我们学校附近有家台球厅,课少的时候大家经常约着去,一开始我还不太适应,但慢慢发现挺有意思的。晚上从那里出来,一路踏着雪说说笑笑,吃点热乎的夜宵像披萨烤章鱼什么的,再点些啤酒,我还教他们划拳来着。”
“噢,跟我喝酒聊天很愉快,这也是比如里的其中之一。”
她笑吟吟,两道小卧蚕俏皮地浮现。
罗德里克凝视的时间有点长。
而后,他缓缓勾起唇角。
“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六层有家不错的餐厅,有你说的那些‘夜宵’。明天带你去尝尝?”
六层?姜知月反应过来,那里好像是有一家付费餐厅,她只是了解了一下,觉得其他餐厅的菜式已经足够丰富,就没打那儿的主意。
看来罗德里克的船票的确更贵。
不过——他眼中笑意为什么给她一种她一定会欣然应约的从容?
姜知月不知为何,心里升起逆流的浪花。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咯。”她耸耸肩,扭过头,视线重回台桌。
她和两个小孩开始最后几轮对决,罗德里克望着她神情认真的侧脸,浅浅淡淡漾起唇角。
这个闹哄哄的大厅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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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台球厅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沿走廊一直往前,姜知月和罗德里克到了这层的甲板。
海风比傍晚时更烈,姜知月将发丝整理到耳后,往下俯瞰,一层最大的甲板只剩零星几人,三两盏灯光映照安静的泳池,晃眼一片波光粼粼。
手里有金属冰凉的触感,姜知月抬起胳膊,将钥匙扣置于光晕下细细打量。
“ella和keith真是两个有趣的小孩儿,”她转着钥匙扣上的小人儿,笑说,“走的时候还送我们一人一个小礼物。”
其实算是他们那局得胜的战利品,也有那对情侣感谢他们慷慨拼桌的意思。
夜灯晕染,罗德里克注意到姜知月原本乌黑的发梢透出淡淡的金棕色,她肘撑栏杆托着腮,仰头看着小物件,眉梢和眼角泄出星星点点的欢悦。
钥匙扣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叮叮响,罗德里克思绪出走片刻,再回神,坠入她那双莹润明亮的眼眸。
海风又吹乱她的发丝,欲盖弥彰地阻挡着两人相视,但他依然看见,那一汪生动泉水里清清楚楚倒映着自己的轮廓。
“...你不也是小孩儿,只比他们大几岁而已。”他淡淡笑着,本来是调侃她故作老成的意思,听起来却莫名多了几分海水般包容的柔和沉溺。
“不一样了啊,”姜知月凝望着没有边际的海面,语气里不由透出感叹,“本科加上读研这几年,人心还是变老了一点。”
哪里还会和刚走出高中校园的少年少女一样,那么纯粹,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不怕,卯着一团燃烧不尽的热情向往未来。
就连对待感情的那份纯真,都再也比不上了。
忽然就想到了方致修。姜知月望着黑沉沉的海面,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当罗德里克唤她名字的时候,她才堪堪回过思绪。
“发呆了?在想什么?”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是懒惬的,但眉眼间的深邃始终带有几丝天生的压迫和威慑。
那视线仿佛可以攥人心魄。
姜知月如梦初醒,几分仓促移开视线。
她将心里升腾起的那股莫名感觉按压下去,怪自己多想,“哦,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校园生活。”
意识到因为想起那个人而产生了消极情绪,她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心绪回笼。
不管有没有人中途退场,这都是她的毕业旅行。
她转头,笑问罗德里克,“刚才和两个小朋友打台球的时候,你怎么站那儿当观众了?这队友当得不厚道啊。”
总共就打了几杆,每次她看向他,他都让她上。
好吧,虽然,她是挺乐在其中的。
罗德里克勾了下唇,慢悠悠开口夸奖,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不是有你么,对面想要赢,不大可能。”
明明自己才是深藏不露的那个,却要说这话“恭维”她。姜知月不禁弯了弯唇角,也不假装谦虚了,“那可不,多亏我才赢得了这份礼物。”
她说着,扬起手里的钥匙扣摇了摇,“所以你打算怎么谢我?”
清脆的铃铛音又响起。
罗德里克的目光在铃铛上停顿几秒,然后转移到她的笑容上。
“请你吃顿饭,”他从善如流,“既然是托你的福赢下刚才那局,我自然不能吝啬。”
姜知月本来只是顺着话头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他还认真答了。
而且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出这个邀请。
想起不久前在球厅的场景,姜知月后知后觉回过味来,觉得挺意外,“所以你故意的?”
将拿下胜局的机会交到她手里,连请人吃饭的由头都制造得这样合情合理。
罗德里克只是轻轻一笑,不做多余拙劣的解释。
姜知月觉得这个男人真是——
怎么说,看起来真心诚意,但这份诚心又包含太多游刃有余的把控。
要放平时,她可能会掂量一二。可此刻夜空和海风一同翻涌起神秘惬意的蓝色云雾将人包围,她忽然就懒得去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理性和考量是留给现实的,那是这艘船靠岸之后的事,而罗德里克只是这蓝色梦境里一个偶然碰见的过路人。
既然萍水相逢是必然结局,那在这擦肩而过的过程中,交集或多或少又有什么分别?
“行,”姜知月没花多少时间,点点头,“那就明天中午?在你提过的那家餐厅。托你的福能进去一趟,我得尝一尝那里的特色菜。”
罗德里克笑笑,“没问题。”
夜航的雷妮娜号,静谧行驶在暗流涌动的海洋。
深夜,邮轮第十八层,罗德里克从电梯里出来,看见助理blythe伫立在房门口。
他一看见罗德里克,上前,“先生。”
“有事?”罗德里克不紧不慢走到门口。
“...没,”blythe不自在地挠挠头,“我闲逛两天了,怕您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就来问问您。”
上了船后,是先生不让他跟着的,他知道先生的意思,可自己白白得了几天假,还单独住一套房,啥事不干整天瞎晃悠,他有些不安。
还是要在老板跟前出现一下,表明他随时待命的忠心。
“无事,你回去吧。”罗德里克说着,欲开房门。
忽然想到什么,他又开口,“等一下。”
blythe刚迈出一小步,立马原地站定向后转。
“先生您请讲。”
拿出西装裤里硌人的钥匙扣,罗德里克脑海里浮现那两个小孩儿把这东西递给他时的模样,不过这个画面很快翻页。
他将钥匙扣扔给blythe,后者接住,懵懵抬头。
罗德里克没做任何解释,下达任务,“让索托餐厅明天中午留出包间,准备几样地道的中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