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过后, 反派退场，之后的事儿，不外乎就是清扫战场, 收拾残局, 哪怕是人均上仙的仙界，面对水月魔尊带来的浩劫也需要很长时间来恢复元气。

哦, 相对于其他仙人苦闷地打扫战场，“主角团”自然也是有点特殊待遇的。

至少在氛围上，一众人也能算得上和乐融融。

更别说这里还有两个“主角团”，仙界四人和云水界三人，都以他们的闻千寻为中心分成两拨, 相对而立。

仙界的颜以则仔细地为师弟们治疗伤口, 漱玉剑尊也不时会关怀他们几句；

而云水界的颜以则同样在为队友们疗伤, 只是这里的气氛么……就比较尴尬了。

颜以则对上闻千寻时，哪怕表露关心也像面对的是顶头上司，说不出的小心和低微, 而对着封应时，气氛就更是微妙。

容子倾和蔚椋也站在云水界三人身旁。

蔚椋像是块大年糕一般, 不管人来人往，只顾着抱紧自家道侣, 恨不得随时随地亲亲舔舔起来。

容子倾已经懒得管自己这不太体面的腰部挂件了。

反正闻千寻揶揄的眼神他也算见怪不怪了, X2也不过是让他老脸一红罢了, 杀伤力不算太强。

而且……水月魔尊临死前传音给他的话, 和那段幻觉般的留影，也让他有点回不过神来，忍不住想要思考人生。

如果他给了《你们五个》一个完整的结局，是不是水月魔尊这个人就不会诞生了, 而眼前的闻千寻……

他看向身边一个月不见，突然成了渡劫期老祖的友人——闻千寻的气场更加强了，站在封应和颜以则面前，沉默不语，简直像个黑.帮大佬。

那张本来妖冶的面孔也似褪去了一点艳色，变得冷硬了许多，甚至可以看出几分水月魔尊的影子。

相比之下，上界的闻千寻，虽然比云水界闻千寻多活了千万年的岁月，却依然有股鲜活的少年气在身上，那张嘴叽叽喳喳得很少停下，又是骂水月，又是嗔颜以则。

而站在他身边的颜以则嘴角含笑，低声应和爱人的嗔骂，一看就是极为美满的景象。

容子倾突然就有些说不出的难过，虽然两个世界的闻千寻，应该都是他手心手背的肉，可到底那个被爱意簇拥的闻千寻并不是他的友人。

而身负炉鼎、历经坎坷和背叛的闻千寻，将来多半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感知不到真正的爱意了。

这不是容子倾的错，但对于容子倾来说，也是他责无旁贷的过错。

两拨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人不知不觉聊到了一起，说着彼此世界里发生的事，彼此身上的相同与不同，以及有关容子倾的作者身份，有关他们对两本故事的看法。

上界的人对自己是小说世界里的角色这事儿毫无芥蒂，侃侃而谈，说起这事儿时很是放松，而云水界的三人脸色却都沉了下来，频频向容子倾投去目光，封应甚至连杀气都放出来一点。

蔚椋立即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把容子倾抱得更紧，魔气不要钱地射向封应，道：“你想死？”

进入渡劫期后，蔚椋刚刚巩固好修为，就马不停蹄地碎虚空，找容子倾来了，连身后跟着一串小尾巴也没在意。

而现在的话，他虽然还是没心思搭理除了容子倾之外的人，但也不介意立即把这个三番五次冒犯他道侣的人杀死。

容子倾摇摇头，拍了拍蔚椋环在他腰间的手，道：“没事，两两，你放开我，我有话要说。”

蔚椋不明白他抱着容子倾，怎么就影响容子倾说话了。

就算他亲着容子倾，容子倾也一样可以说话，反正修士传音也不需要嘴。

但他还是听话地慢慢松开了香香软软的道侣，手指一根根地撕下来，满心满眼得不舍得和委屈。

“。。。”就连电报也发了一通。

隔壁的上界蔚椋听了，立马回电报：“。”

云水界蔚椋：“。”又道，“。”

容子倾：……好的，蔚椋间有他们独特的语言！又电报交流起来了！

这仿佛口袋妖怪用迷之语言交流的场景，让容子倾心里突然一松，嘴角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但想到他准备做的事情，他还是抿紧了嘴，从蔚椋的怀中走出来，站到两拨人的中央，低低咳嗽了一声，道：“我的身份你们也都知道了，我想，我该和你们所有人道个歉……”

他深深鞠躬下去，道：“对不起。”

造物主该是无情的，也是悲悯的。

容子倾在书写这些角色的时候，给了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赋予了他们独一无二的灵魂，让他们的性格与经历足以撑起一本让读者有欲望阅读下去的小说。

身为作者，这无疑是“正确”的。

可这些被人为修剪过的际遇，不该出现在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生命身上。

他们的人生也许本可更加美满，更加自由，却被容子倾以笔书写，成了注定发生的“剧情”与“结局”。

他们的欢乐仿佛成了被他人强行赋予的空中楼阁，他们对命运的抗争，也仿佛成了跳梁小丑般的笑话。

容子倾低垂着头颅，腰背弯了九十度，陈恳道：“封应生我的气是应该的，我尤其对不起你们，闻师兄、颜师兄、封应，真的对不起，我在写作时没有给你们一个完美的结局，也没有给你们一段美好的人生……”

“让你们每个人过得都很辛苦，也很痛苦，真的万分抱歉。”

即使当时放弃《你们五个》这本小说，是外力所致，不是因为他个人原因弃坑，但坑了就是坑了。

哪怕《貌美师弟》的圆满结局，也不能弥补《你们五个》这本书里的角色没有被他认真对待到底的错误。

在蓝星上，那不是一个很大的错，容子倾甚至没有把这篇小说发表出去。

可真正面对这些崽崽们，看着他们以极其旺盛的生命力，绽放出与原文截然不同的人生时，他感到欣慰，感到自豪，他的愧疚也一刻没有停止过。

所以他改变蔚椋的命运，选择刺杀无可救药的闻千寻，在幻境里一次次改变其他角色……

他始终在努力弥补他坑文的错误，即使那只是杯水车薪，那永远无法弥补这些角色本就坎坷的人生。

容子倾能笔底生风，也能舌灿莲花，但面对这些真正亏欠的崽崽们时，却长久地沉默，说多了像是在狡辩，说的少又像不是诚心致歉。

正当气氛有些沉闷的时候，一道白影走了出来，蔚椋站到了容子倾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随后逐一看过他们身边围着的七人。

他表情冷淡，仿佛只是随意一瞥，语气却与容子倾一样陈恳：“道侣虽然有错，却是无心之失，还望诸位海涵。”

说完，他一秒搁楞不打，就两腿一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也“咚”一声叩了下去，姿势极为标准，堪比入门拜师时叩拜漱玉剑尊的雕像。

众人被他这一拜，无不吓了一跳，脑袋上冒出：！！！

然后又冒出：？？？

容子倾更是脑海颜文字列阵：？？？！！！o0o！！！？？？

身旁跪了个庞然大物，让容子倾压力山大。

#虽说那什么夫夫一心，荣辱与共……#

#道歉一起道也很正常……#

#但椋哥这礼是不是行得也太大了点啊？#

#我是不是也得跟着一起叩头啊？！#

#不，不是很想啊……#

容子倾：……

很好，突然觉得自己道歉也没有很诚心呢。

#毕竟，他从没想过对崽崽们下跪啊！#

蔚椋此刻跪倒的背影，在容子倾的眼里突然就伟岸了起来，以及……也有那么一点点丢脸，让容子倾想要脚趾扣地，或者悄咪咪地倒退上几米。

云水界的众人森*晚*整*理此刻也和容子倾想法达成了高度一致，毕竟对面蔚椋除了傻了点，人还是挺正常的，他们的蔚椋怎么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就跪下来了？！

闻千寻的表情顿时扭曲了起来，恨不得给蔚椋一脚，但想想这是好友的道侣，也就忍了下来，满脸嫌弃道：“快点起来，丢死人了！你看看对面的蔚椋，我们不要面子的吗？容子倾不要面子的吗？”

容子倾：……千千你说的好啊，说出了我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话！

蔚椋：“？”

对面被莫名点名的蔚椋：“？”

电报声又你一下，我一下响了起来，看来两个蔚椋都不觉得突然下跪有哪里不对。

并且跪倒的蔚椋压根不搭理闻千寻的话，除了嘴里发电报完，依然叩地不起着，仿佛众人不原谅容子倾，他就不会起身。

#椋哥，你这是在道德绑架啊！#

#用大家的面子，强行调解矛盾！#

容子倾都感觉他这鞠躬像鞠到了烤火架上……直起身子也不是，跟着跪下也不是。

#两两，大孝子还得是你！#

漱玉剑尊在这里算是前辈级的人物了，场面虽然有些尴尬，但好在他神经极其大条。

他拍了拍手，笑着调解道：“哎呀，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容老弟，你就写那几个字，能怎么左右孩子们的人生？你就是现在拿出笔，把我写死，我还能直接暴毙吗？”

容子倾：……剑尊老哥，话糙理不糙，但这也太糙了啊！

漱玉剑尊又笑道：“再说，你那些朋友跟着蔚椋小友一起来过来这里，难道是来观光游玩的吗？还不是来救你回去的？都这么好的交情了，还会因为那点小事就记恨你？”

容子倾：自己是小说人物这件事，算是小事儿吗？剑尊你心态要不要这么好啊？

云水界的闻千寻“咳咳”一声，接着漱玉剑尊的话，道：“听见了没，容子倾，就算你是写过点东西，与我有因果牵连，但路一直是我自己选的，和你没有关系。”

他别别扭扭道：“封应和颜以则我自会管好，他们若敢对你不敬，我就让他们滚蛋，行了吧？”他瞪眼，“快点起来，少和你的道侣一起丢我们云水界的人！”

蔚椋十分了解闻千寻在三人中的地位，既然闻千寻说原谅了，那其他人的意见完全不重要。

他立马就起身了，容子倾摸着鼻子笑了笑，也不再搞这尴尬的道歉活动了，确实对他有意见的人，道了歉还是有意见，本就没意见的，他刚表过态，也就够了。

他直起身子，又看向上界那几人。

上界闻千寻警惕道：“你不会还要带着你道侣跪我们一次吧？”他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对身边的颜以则道：“师兄，他们那个世界可真虎，你看蔚椋，你看对面的颜以则还有那魔修，都和狗一样。”

上界颜以则：“……”师弟拉仇恨的本事还是这么强。

容子倾：“……”我和蔚椋是道侣，跟闻千寻那三人关系完全不一样啊，也绝对没有什么奇怪的play！！！

容子倾连忙道：“不不不，我就是……唉，就是……”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希望你们能不要在意故事里的那些事，我虽然写了那些东西，但它不能代表真正的你们，真正的人生……”

他越说越不好意思，眼睛都开始看脚尖了：“我说着有些轻松，实际上真的要那么想开也挺难的……”

“其实也没那么难。”上界颜以则笑眼盈盈地接话，道：“容道友所言，亦是我们所想。”

容子倾一下子抬起眼来，半月形的眼睛都瞪成了圆月亮，不可置信地眨巴着：“啊？”

颜以则轻笑，温声解释：“我和千寻、蔚椋三千年前便已知道自己是小说中的角色，若这么多年都不曾想清，早就心魔横生，修为再难寸进。

“三千世界之间因果纵横，修者之所以求仙问道，不过就是为了弄清这些因果，勘破天道的法则，如今法则不过是在我们面前袒露了冰山一角，我们若是惧怕于它，又何必再求大道？

“在金仙境界时，我们知道自己是《貌美师弟他有千层套路》这本小说里的角色，若是到了圣人境，我们是否又会有新的发现，比如如今这场席卷中世界的浩劫，也来源于某本小说，某个故事，或是某个游戏？

颜以则眼中含笑，道：“之前我们几人唤你父亲，也是为了撇清那道因果，生恩向来难偿，创造者算不得给与我们血肉的身生父亲，却也有那么一点因缘需要化解。”

容子倾本还听颜以则论道，听得头头是道，甚至都有了点开悟的感觉，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突然一囧：好家伙，之前他被叫爸爸的时候有多感动，现在就有多无语。

不愧是你啊，一一，带着大伙来算计爸爸！

但这种偿还因果的方式，在修真界里也算是很常见的。

比如凡间有些小孩受到草木、牲畜无意中的庇护，便会将之认做亲人，如认柳妈、狗叔、松父等等……

如此算是还了人情，也消了欠“人”一命的因果。

容子倾和小说中的角色，被天道判定成“父子”关系，彼此之间也是有因果连带的，闻千寻几人其实都算欠了容子倾一命，若是不找机会还清，早晚要因此遭劫。

云水界那几人闻言嘴唇嗫喏，到底不像另外三人，做了千年准备，这一声“父亲”是怎么都叫不出口。

颜以则见对面几人包括容子倾在内，都面色有些不自然，眼底又闪过些许狡黠，笑道：“容道友觉得你的笔墨控制了我们的人生，那再反过来想，又为何不能是我们的行为，影响了你笔下的故事呢？”

“到底谁才是谁的傀儡？执笔者，还是文中的角色？”

容子倾：……

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要、和、大、能、论、道。

不然他还真有点怀疑，偶尔码字时，突然出现的角色抢笔自己走剧情的情况，是他被文里角色下了降头，反向操控了。

但这个设想，也让他的心理压力顿时小了许多，云水界其他几人的表情也松弛了些许。

#场控还得看颜掌门啊！#

气氛轻松些许之后，上界的闻千寻甚至还大摇大摆走到云水界闻千寻面前，道：“你的剑术怎么样？我把修为压倒渡劫期，咱们比划比划？”

云水界的闻千寻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兴趣，脚跟踢起背后的溯鳞，将剑柄执在手中，笑道：“来，咱们打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