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出家门后的那段日子里, 容子倾曾无数次想象过,再和家里人相遇,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是剑拔弩张?还是暗流汹涌?又或者……他会得到一声期待已久的道歉?
似乎他的家人做出一点点的改变, 就足以证明当年的事, 不是他错了。
他那时仅仅是想写自己喜欢的东西,仅仅是想以他的爱好养活自己, 不该是一件让人口诛笔伐的事情。
而他曾经遭遇到的放逐,只因为他的选择不够“传统”,不符合社会的“规范”。
——他放弃了可能会获得编制的工作,离职回家码字,在他们眼里是目光短浅。
——男人写耽美, 是败坏道德;不听从父母的规劝相亲结婚, 是忤逆不孝。
容子倾的原生家庭很普通, 家人们也很传统,哪怕是比他小两岁的妹妹,也很早就找了对象, 大学毕业就准备结婚。
只有容子倾像是其中的异类,小时候得到的关注最少, 长大了也对这个家感到抽离。
他无法接受这个家约定俗成的规则,也无法发自内心理解父母所安排的道路。
此刻他拉着男朋友的手与妹妹在游乐园里不期而遇, 是容子殊先叫住了他, 且笑眼盈盈的。
他对这件意料外的事情感到恍惚, 也感到陌生。
随后, 他预想中的尴尬和不解没有出现,容子殊意外得友好,先是询问了他和蔚椋的关系,又问了蔚椋的名字, 最后还邀请他们一起吃饭。
容子倾的家人们歧视性少数群体,容子殊其实还好,她的同学朋友里就有性少数群体,容子倾听她说起过,就连耽美小说也是容子殊带他看的。
但前提是,容子殊的家人不可以是这样的异类。
容子倾被赶出家门后,大哥容子远还来劝过两句,让容子倾服软,容子倾没答应,后来容子远也不联络他了。
容子殊一次都没来找过他,不一定是真的讨厌他,也可能是起初没想到事情会闹那么大,觉得尴尬,后来尬着尬着也就忘了他这人,他这事儿。
容子倾在家里一向无足轻重。
于是,离家的那一年里,他没得到任何家人的谅解和关心,他也就陆陆续续把直系家属们全拉黑了。
对于容子殊的晚餐邀约,容子倾没有应下,他光是想象他和蔚椋会跟妹妹和准妹夫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场景,就觉得毛骨悚然。
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兄妹两人重新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匆匆告别。
之后的烟火大会,容子倾看得兴致不高。
回到家后,容子殊给他发了消息,让他空了带男朋友回家吃饭,说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想他了。
容子倾看了更是郁闷,手机一扔,和蔚椋倒在床上亲亲抱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小情侣在蓝星上过得还算平静,大多数时候就是窝在家里码字、烧饭,完成他们的亲亲日常。
两人几乎把出租屋里的所有地方都试过一遍,像是真正蜗居在这里的普通小情侣。
当然……全试过一遍的是地点,亲热的行为依然只有亲亲,腰部以下的接触一概没有。
容子倾有时候被亲得上头了,就会不满意地哼唧:“要做.爱”“我要做.爱”“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好不容易才切身体会一把出租屋文学的妙处,两人却只能像太监一样,狂甩舌头,糊对方口水,甚至蔚椋的舌头都不往他身上甩!
容子倾万分不满!
这简直是小情侣之耻!
蔚椋不能理解容子倾为什么对双修那么狂热,但也选择尊重,于是他只能每天盯着容子倾码字,并时不时带道侣回云水界,更新章节,吸收念引。
容子倾:……
#谁家好人的恋爱进度是和工作kpi挂钩的啊?!#
#哦,是我#
容子倾:黄豆微笑.jpg
写作填坑和修行之余,容子倾就带着蔚椋在蓝星这座城市里到处玩乐,把他从前感兴趣的,想去的,没去过的每个地方都玩上一遍。
这段日子对容子倾来说,简直快乐得像在天堂,从前形单影只的生活,被填补上属于两个人的回忆。
蔚椋安安静静的,似乎对哪里都兴趣不大,但总是跟得他很紧,一刻不放地牵着他的手。
他们一起在街角咕嘟咕嘟地喝咖啡吃羊角包,在四五层的大型书店里一层一层地逛。
走到畅销书籍的柜台,容子倾还在角落里寻摸到了自己曾经出版的书,举给蔚椋看。
这书家里其实也有,样书总要给作者本人留几本,但在书店里售卖的,分量总是显得重一些,这是属于容子倾的荣誉。
蔚椋对“书”的兴致依旧一般,也不太理解道侣炫耀的背后蕴含着是什么深意,他只觉得容子倾神采飞扬,亮晶晶的眼睛很漂亮。
然后就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扶着容子倾的后颈,先亲眼睛,再亲脸颊,然后“嗖”一下,把书架上所有“薄荷玫瑰”的书,全塞进了他的储物钏里。
容子倾写的,容子倾喜欢的,都带走。
眼瞧着一秒不到的时间里,书架上就空了一截,容子倾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被亲的尴尬,压抑住喉咙里的尖叫,光速从蔚椋的储物空间里掏出书放回去,并带着他素质太差,不适合进入购物场所的道侣逃也似的离去。
之后他还连夜在视频app搜索以下关键词:“灵异”“书架”“神秘基佬”“隔空取物”,然后庆幸地发现当时的场面没被人发现和录下。
总之,鸡飞狗跳,又平静安稳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蓝星、云水界两头跑了有一个多月。
云水界和蓝星这两界的异常,在这样高密度的时空迁跃下,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容子倾对云水界的感知是有些模糊的,他不清楚这个社会构成、文明延续,以及这个和蓝星截然不同的世界,本来应该是什么模样。
但他太清楚他的蓝星,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该是什么样的了。
多一个伴侣,只会改变他的生活,让他更有底气,过得更有人气。
但这不足以改变世界的本质。
这次回到蓝星后,他身边的一切却直接大变了个模样。
这里是他熟悉的蓝星,也不再是他熟悉的蓝星。
这个蓝星太偏袒他了,以至于让他感到过度的虚假和不真实。
他甚至有那么一两个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早就死了,在穿越前就死在了这间出租屋里,而穿越后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他死前的黄粱一梦。
这个猜测既恐怖,也让人心灰意冷,但这念头闪过后,容子倾马上用许多论点反驳了这个可能性。
如果这一切真是他死前的一场美梦,那么有太多旁枝末节,是他不需要,也不应该出现的。
比如蔚椋的重生,蔚椋和上辈子“容子倾”的爱恨纠葛,水月魔尊的阴谋,虞醉归和詹乐人的身份,这些是他从来没想过,也与他美好的体验有悖,甚至是让他三观炸裂的东西。
容子倾隐约觉得他触碰到了一些真相,但还缺少关键的线索,把所有疑点串联起来。
于是,当容子殊又一次邀请他,让他带着蔚椋一起回家坐坐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暴露出问题。
容子倾带着蔚椋一起回了家。
爸妈家在个老小区里,走上灰扑扑的窄楼道,提着礼物走上两层,就是他曾经住了快二十年的地方,也是他离开足足两年不曾回去的地方。
对云水界来说两年很短,但在蓝星,两年也是一段很长的时日了。
这屋子的钥匙,容子倾在拖着行李箱离开前被要求留下,他那时气得把钥匙扔在地上,就摔门离开了。
现在回来,也只好敲门。
他握着蔚椋的手,耷着眼皮敲了几下,声音轻轻的,没什么力气。
门很快打开了,门里露出几个人头,爸、妈、容子远一家,还有容子殊的男朋友都在,全是他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露着笑脸。
容子倾恍然觉得这画面有点中式恐怖的味道,熟悉的人和陌生的热情混杂在一起,让他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往屋里走。
容妈妈笑容明媚,热络地拉着容子倾的手,又去拉蔚椋,道:“快进来,小蔚是吧?好帅一小伙。”
蔚椋本就生的好看,容子倾今天又特意掇拾过他们,从这些天买的衣服里挑了最好看的两套出来。
可不就是帅吗?
这话在容子殊带男朋友上门的时候,容妈妈也说过。
但轮到蔚椋身上,却总归有点怪异,因为他们俩今天穿的有点出挑,理应在他爸妈眼里,是“不着调”的表现。
容子倾下意识挡了下她的手,然后从蔚椋那里提了礼物塞进去,彻底阻拦妈妈触碰蔚椋:“小蔚他内向,不用刻意招呼。”
送的礼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蔚椋会跟着一起来,容子倾要给好大儿树立正确的社交好榜样,他甚至都不会带礼物。
毕竟……这蓝星不正常,而眼前的这些“家人”,显然也不对劲。
蔚椋在临出门前,被容子倾教了一通上门的礼节,他一一叫了人,穿上拖鞋不再说话,乖巧地跟着容子倾进了屋子。
两人相依坐在沙发上,容家人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跟他们说话,很热络,也让人很不习惯。
容子倾怀疑他人生每一场缺席的庆祝,似乎都在这一时刻集体爆发了。
这场面荒诞得可笑。
或许他曾经带个女朋友回家,也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但很可惜,他这次带回来的是男朋友。
他的家人没道理一副见怪不怪,稀松平常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