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的心魔与本相 如果时光倒流,颜以则……(2 / 2)

大块泥点从他身上落下的啪啪声,成了这片静默而洁净的空间里的主旋律。

魂体一直举着手虽然不累,但有点傻,容子倾讪讪地收回手,突然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道:“你难道不打算消除心魔,要选择堕入魔道?!”

难怪他之前一直觉得不对劲!颜大爹只是放弃治疗了?

……可是颜以则上次经历心魔劫时,就差点陨落了,他那过于精神洁癖的性格,也基本注定他无法接纳自己心底的脏污面,改修魔道。

颜以则压根是打算陨落在这场劫数里!

难怪他不在意记忆被别人看到,难怪他要把他们赶出去!

颜以则都准备死了,又何必在意后人如何评说。

容子倾露出惊愕的表情,颜以则倒是一派坦然,淡笑道:“一年之前,本座就该在渡劫时陨落,如今再入心魔劫,不过是天命有归,不必强求。”

他挥袖:“你们离去吧。”

一股强大的推力也随之冲上容子倾和蔚椋的门面,形成势如千钧的飓风,将二人裹挟着向识海外抽拉。

可见颜以则的陨落之志十分坚决!

这本相看上去人五人六的,行为处事有条不紊,实际上压根就不清醒!

沟通再没必要,容子倾捏着他的小绿球,快速瞥了蔚椋一眼。

热爱凝视对象的某剑修自然没有错漏道侣的眼神,当即get到暗示,稳住容子倾身形,并铺开神魂,在道侣身上薄薄裹了一层。

像是吸尘器库库吸脑门的抽离感立时远去,容子倾拉长小绿球成为键盘,十指翻飞,催动神识侵入颜以则的本相,调取其中文本。

#恋爱谈了一年,总算培养出点默契了!#

这才是真正的夫夫……咳,剑法搭配,斗法不累!

颜以则当即反抗容子倾的探查,一坨烂泥自神魂上飞出,甩向容子倾手中的键盘;蔚椋早有防备,魂体大张成伞状,一个旋转甩开泥点,将容子倾稳稳保护在身后。

颜以则神识强度不及蔚椋,无法把两人送走,只能做无畏挣扎;蔚椋顾及着不能把师兄打成智障,也多有留手,只是像个雨中小学生一样,不停甩伞挥开射来的泥水污染。

容子倾躲在蔚椋的保护伞后,手指飞快地敲击,脸色却愈发凝重。

不论如何调取颜以则的文本,抓捕周遭的一切,他的文本读取界面都是一片空白……空白……空白……

容子倾眉头紧锁,视野和神识四处晃动,道:“怎么会抓不到……”他抬头道,“你难道不是颜师兄的本相,你是心魔?!”

不……就算是心魔,也不该毫无文本叙述。

这到底是哪里?颜以则的本相又在哪里?

“颜以则”的进攻倒是因为容子倾无法触及“本相”而停了下来,烂泥堆发出温和的笑声,道:“心魔?或许也是罢?”

他看向容子倾:“收起你的神通,本座可以让你见到本相,但不要对他使用幻术,有本座在,你动不了他。”

容子倾皱眉僵持了一下。

眼下烂泥怪无法对他和蔚椋造成伤害,仅凭他们目前的能力,想在不伤害颜以则的情况下找到本相,似乎也有点困难。

那就不妨先看看这“心魔”要做什么。

他手指一捻,绿色键盘立即消散,又恢复友好状态,红名变绿名,和善笑道:“也好,能直接与师兄的本相沟通,我们自然不想动粗,就麻烦你了。”

这笑里藏刀的模样,倒是和折梧宫为蔚椋出头时一模一样。

烂泥怪又笑了一声,缓缓后退,道:“本座的本相,就在这里。”

泥浆底部的裙边流动,缓缓吐出一个人形。

被吐出来的,是个沉睡的少年人,淤泥追着“心魔”向后汇聚,而少年“本相”始终一尘不染。

这少年似乎是刚入漱玉门下没多久的小颜以则。

眉目清秀稚嫩,看起来大概十来岁,穿着整洁的粗布衣衫,身躯蜷缩成一团,怀里抱着把小木剑。

容子倾在颜以则的回忆里,见到过这把木剑,是漱玉剑尊亲自给削给徒弟的第一把剑。

颜以则对它很珍惜。

待少年人完全从烂泥裙底分离后,“心魔”道:“他就在这里,只可惜想要与他沟通,谁来也做不到。”

他叹息一般浅浅笑道:“他已经睡了太久,上一回醒来是何时?”

颜以则三百多岁,在这修真界里不算年长,可他年少老成,如今也真有了些老年人的习惯,“心魔”伸出泥浆糅合出的手,轻轻掐点几下,像是在计算年岁。

污水落到少年本相的脸上,黑漆漆的几点,又自动向泥浆主体归拢。

“心魔”叹道:“本座也记不清了,他总是陷在自己的梦里,不愿醒来,倒把这烂成一滩的人世留给本座。”

“着实是个脆弱的孩子,一场梦翻来覆去地做,想必你们也好奇他都梦点什么……”他温声道:“那便来瞧瞧吧。”

容子倾有些警觉,“心魔”给出的东西,怎么想都多半有诈!

泛着淡淡金光的手掌张开又握紧,想要把春生捏在手心里,但还是按捺住了,只是握紧了蔚椋的手掌。

虽然……现在的蔚椋,失去人形,变成了把伞,只留着手掌在容子倾的手里。

emmm……看起来就像是他握着把伞柄是男朋友手掌形状的蓝色大伞。

#这修真界真是活久见!#

#什么样的掉san场景,都能让他碰上!#

容子倾已经做好准备,心魔会给他看什么精神污染的东西了,最坏的可能,就是让他看到一群人的活春宫。

毕竟闻山客太太会做什么美梦,他这忠实文粉,用脚趾头想都可以预见!

然而当如有实质一般的画面,凝结在这片空间里时,容子倾稍稍惊讶了一下:“诶?”

他发出低低的惊呼,因为眼前出现的,并非什么限级制的场景,而是漱玉剑尊与少年的颜以则。

两人看起来站在某处山林里,四周满地尸体,有魔修的,也有普通村民的。

十岁左右,正是和沉睡“本相”差不多年龄的颜以则满身战斗的痕迹,衣衫褴褛,血污遍布,手里握着把染血的断剑,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漱玉剑尊风采依然,笑容亲和,周身片污不染。

他轻轻摸了把颜以则的发顶,少年一身伤痛和污浊便尽数消失。

他对颜以则道:“小家伙,本尊瞧你还挺顺眼的,你既然能以剑入道,证明仙缘不浅,可愿成为本尊的弟子,随本尊回执天宗去?”

他笑盈盈地看着颜以则手里的断剑,道:“往后便能有更锋利的剑挥,更牢固的剑使,学到更精妙的剑法,能保护所有你想保护的东西。”

云水界绝大多数地界都遍布修士,但也有部分地方因灵气接近于无,而只居住凡人。

颜以则便是出生在这样的凡间村落里,他们村中无人求仙问道,也罕有修士路过。

因此即便是他这样天灵根的修真好苗子,也完全泯然于众,没人知晓他被埋没的天资,更别说是踏入仙门。

直到颜以则十岁那年,天有不测风云,来了一群魔修在他们村中大开杀戒。

那时正魔两道的战争已到尾声,三位魔尊被镇压,魔修群龙无首,成为一盘散沙。

本来屠戮一个村子耗费不了多少时间,几魔打算一路杀一路修行,把这个凡人国度杀穿,他们的修为也能增长不少,却不想在这村子里遇上了个硬茬。

十岁的颜以则以小小的身躯,握着一柄凡铁抵抗魔修数个时辰,甚至途中还自主沟通灵力,做到引气入体。

所谓修真奇才,也不过如斯!

漱玉剑尊追击来此,刚好救下已有些不敌的颜以则,也救下了这片凡间界。

他素来不喜沾染因果,哪怕是他的同道好友,也多是自己贴上来追随于他。

可偏偏因果这事,本就玄妙,漱玉剑尊心念一动,便起了收徒的心思。

——这便是颜以则与漱玉剑尊注定的缘分了。

关于两人的师徒传奇,在灵网上随处可见。以漱玉的心性、眼界和地位,但凡换个时间地点遇到颜以则,都绝不可能动收徒的心思。

而颜以则遇到漱玉剑尊,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机缘。

灵网上不知有多少天灵根的剑修嫉妒颜以则,嫉妒到眼红牙痒,发帖怒斥颜以则撞了狗屎运,自己上一定比他更强。

在容子倾看来,颜以则自己对这些言论或许也十分认同。

他敬爱他的师尊,珍惜这场师徒缘分,同时也因为被过于强烈的光芒照耀,而钉死在浓郁的阴影里,足足三百年之久。

梦里的颜以则还是涉世未深的少年,那对眼眸明亮而清澈,抬头仰望着世无其二的三界英雄,眼里晃动深深的孺慕。

乡野稚子以虔诚的姿态跪倒下来,像是在亲吻地上的尘土,又或是膜拜尊者的足尖。

低哑的声音从少年的喉咙口传出,并不清脆,反倒如同滞涩许久的罗盘,每一个零件的滚动,都带着岁月留下的震颤。

“不必了,仙师。”

颜以则道:“我不愿成为您的徒弟,只想做一介凡夫俗子,请您另收他人为徒。”

梦之所以为梦,便是经过幻想的美化,与记忆相悖。

漱玉剑尊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凡人拒绝,但他素来洒脱,讪讪摸了摸鼻子后,就大笑一声,御剑而去。

像是一片路过凡间的清风,什么都没留下,又卷动心绪的愁帘。

许久之后,跪倒的少年才缓缓抬起头来,望着仙师渺然离去的背影,露出苍白的笑容。

“……祝师尊,道途昌隆。”

烂泥手指一点,梦境至此消散无踪。

本相依然抱剑酣然而卧,拥着他人生第一把木剑,沉溺在没头没尾的梦中。

若是他这一生,不曾受到漱玉剑尊的点拨,或许他也会踏上仙途,独自走出村落,走出凡间,成为散修,又或是去往哪个宗门。

又或许他会终老村中,成为芸芸众生之一,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卧,在犬吠蝉鸣的瓜藤下,永远合上双目。

总也好过背着一身无法开解的罪恶,三百年不得安宁。

凡间的一切,在颜以则的生命里,占比实在太少,以至于他已大多都忘却,又似乎隐约能想起什么……

清风、田垄、喧闹的庙会、仙人一剑破空飒沓惊鸿的身影……

烂泥“心魔”自嘲般道:“就是这么点内容,他竟能翻来覆去,梦上百年有余。”

他淡淡道:

“他早已准备好赴死,本就天资不足,还心性不坚,能进阶化神已是侥幸。”

“他这一生都在退避,活着也没得几分欢愉,在心魔中死去又有何不好?”

“本还以为有个共谋者,可以共担罪责,可哪来那个共谋者?从头到尾只是他一人的过错罢了。”

“千寻既要离去,走向更好的未来,便也用不上他了。”

烂泥低笑一声,轻轻磨磋了下泥巴糊成的指尖,泥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打在少年洁净的脸庞上。

他叹道:“他累了,就让他睡吧。”

回忆的片段有一点长,蔚椋感知到危机稍减,便回复成人形,与容子倾并肩而立,后者静静看完回忆,眉头紧锁,不知在思考些什么,道:“他,累了?”

烂泥平静地点头,笑道:“显而易见,他已经很累了,他拒绝任何人救他。”

容子倾眉头皱得更紧,道:“那你是谁?你不是心魔……你就是颜以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