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椋从未想过容子倾会与他道歉, 也从未经历过身边之人向他道歉。
颜师兄如此,闻师兄亦如此。
而若是不相熟者亏欠于他,不论对方如何巧言善辩, 蔚椋都有自己的一杆标尺,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因此也无需他去接受别人的道歉,更无需他做出谅解。
对于容子倾的突然低头,蔚椋不知所措。
想来澄净的心变得乱糟糟,像是被风吹皱的水面,一棱一棱的。
让他想起第一次拿起比自己还高的剑时, 他小小的手对着剑柄和剑身丈量半天, 却怎么也做不出正确的拿剑姿势。
那时的他直接后退了一步, 放下双手,对着剑静静瞧了许久,在脑内演练了无数遍拿起剑的方式。
下一次出手, 他一击中的,握得稳稳当当。
可容子倾的道歉, 他不论在脑中思考几回,都只得到空白一片的应答。
他毫无头绪。
或者说, 他本就不觉得容子倾有错。
所以他不理解容子倾为什么要道歉, 又在道歉什么。
容子倾说自己没考虑到他的情绪, 说之前的玩笑超过了他的接受范围, 说自己践踏了他重视的事物……
可他本就森*晚*整*理没有情绪,也没有不接受的东西,更没有觉得自己重视的事物被践踏。
容子倾是他的道侣,是他道途上最重要的人, 容子倾有权随意地打他、骂他、逗他、中伤他,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
他的情绪很淡,连他自己也无法捉摸,懒得细细计较,对旁人而言,更是不足道哉。
况且这些话,和容子倾后来说的,真的很喜欢亲亲,又有什么关联?
蔚椋是真的不懂。
可不懂归不懂,他的心里却又像是被细细的风荡过一般,泛起了柔软的涟漪,让他很想回应这个认真道歉、认真看着他的容子倾。
他要说点什么。
蔚椋沉着心,想了好半会儿,终于慢慢地道:“容子倾,你无错。”他眸光清亮,“无需道歉,也无需我原谅。”
容子倾轻轻一笑,听蔚椋语速缓慢,说话一字一顿,就知道这小子是在一边斟酌,一边在把脑子里东西往外挤。
很不错了。
他轻轻捏了捏蔚椋的突出的骨节,指腹摩挲着骨头与软肉连结处的手感多变的肌肤,以示鼓励。
“那就暂时当你原谅我了。”容子倾语调软和,轻而易举地揭过了这个方才铺垫许久,还高高举起了的话题。
没必要揪着它不放。
他虽认了错,但那是他本该拿出来的态度,而被道歉的蔚椋,完全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不理解或是不接受他的道歉。
如果他非得让蔚椋立马接受,那就成了胁迫,成了情感绑架。
一次道歉本就证明不了什么,时间会证明一切。
之后他还要和蔚椋在一起十年,二十年,甚至有可能是一百年,两百年……
蔚椋记性好,总有一天会在突然想起这往事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比过去懂了许多,成长了许多。
被容子倾捏了手的蔚椋指侧有些麻痒,手指微微一蜷,然后就下意识地手掌一伸,与容子倾十指相扣了。
他抬眼,见道侣那双琥珀般的瞳仁依然照着自己,便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觉得容子倾不需要原谅,容子倾说就当是他原谅了,两者似乎不是一样的意思,又好像是一样的结果。
应该没有区别。
容子倾见人懵懵懂懂点头的样子,心里就软软乎乎,嘴边也扯开笑容,勾着蔚椋的手道:“那你现在相信,我很喜欢和你亲亲了吗?”
这问题一出,蔚椋顿时脖子一梗,浑身都僵住了,好半会儿后,才闷闷地吐了个泡泡。
“。”
#哦,回答是小电报#
着就意味着不是相信,也不是不相信,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答案。
行吧,至少信任度往前推进了一点!
容子倾对这个结果也还算满意,他任由蔚椋紧紧扒拉着他的手,就像两人还在洞府时那样。
#小子的嘴和脑子都很会拒绝,但身体真的很诚实#
他笑着觑两人的手,又带着蔚椋的其中一只手,放到自己的下巴上,用蔚椋的手背支着自己的腮帮,道:“为什么还是不太相信我喜欢你的亲亲,很乐意被你亲亲?”
“告诉我原因。”他温声道。
“你可以慢慢想,仔细想,不急着答,我们今天把这问题说透,好不好,两两?”
蔚椋眨了眨眼睛,心头“咚咚”地扑腾了几下,与第一次修炼被颜以则考校时的感受颇为相似,但也有点不同。
颜以则的考校,语调温柔,却格外严厉,若有错漏,或是答得慢了,师兄虽不会打骂他,却也会让他挥剑数十万次,小惩大诫。
所以他总能下意识地,用最快的,最简单的话语,回答出他人的问题。
容子倾却不是这样的,容子倾在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甚至还希望,他能仔细地想一想,不着急。
这对他来说很难,也很不习惯,比摘掉二十个封应的脑袋还难。
可蔚椋不想辜负容子倾眼里亮晶晶的期待。
如果上辈子,他多想一想,会不会就能猜到容子倾不属于云水界了?
就能知道容子倾一直跟在他的身后,除了喜欢,除了想要亲亲、想要结为道侣,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蔚椋收紧下巴,垂下头颅,缓缓点了下头,郑重转动起了他空空的大脑。
然后,之后,好半天后……
他的脑袋依然空空。
想不出来……
蔚椋抿着唇,皱着眉,两眼放空,心下茫然地抬起头,就见近在咫尺的容子倾还是那副笑眼盈盈,等着他回答的模样。
蔚椋:……
蔚椋浑身一僵,又低下头,眉头皱得更紧。
#智障猫猫头脑风暴.jpg#
空空荡荡的脑壳拼命转了许久,蔚椋才终于搜肠刮肚出了点东西。
他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容子倾的手背,缓缓道:“你,如今……很少,向我主动地……讨要……亲亲……”
竟是吞吞吐吐,说得极缓极慢,就像是讲堂上,第一次回答师长提问的孩童一样。
蔚椋每说几个字,就要偷偷觑一觑容子倾的神色,以确认自己的回答没有不妥之处。
而容子倾的表情纹丝不动,连眼尾的笑意都稳稳地架着,仿佛在说:“很好,很好,我听着呢。”
蔚椋眼里的碎星一闪一烁,缓缓便亮,语句也流畅了起来:“你只向我要求过十二次……亲亲,你也从未主动提出与我结为道侣。”
他的脑袋耷拉下去了一点点,唇瓣抿紧了,道:“与我亲亲,与我合籍,非你所愿。”
之后便又没了声音。
容子倾笑着等了会儿,道:“没了吗?”
蔚椋的腰背又是一挺,继续绞尽脑汁地思考,许久后。
“。”
过了一会儿:“。。”
再过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