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2)

修好的钢丝大床,吱嘎了大半个晚上。沉静了大半个白天,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发出声响……被窝里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指甲圆润,指节泛着粉意,它揪紧了床单,微青的脉络在天光里绽现……它无力地松开,指尖颤抖着,摊开了柔软的掌心……

另一只粗大的手掌沿着胳膊蔓延而来,游入掌心,又根根分明地抵入指缝,紧紧地扣住它,将它拖回了被窝里……

欢娱嫌夜短。两人睡睡醒醒、做做停停,高大的身躯偶尔钻出来弄点吃的喝的,余下的时光都腻歪在床上。

张定坤将他家大少爷搂在怀里,结实的胸膛抵着他的后背,亲吻着他的发顶,“绍伦,跟我走吧,我们先到曼德勒租个庄园,你想骑马打猎都尽够了。等矿上稳定了,到仰光买套别墅,英国佬修了不少好看的,带花园,还有游泳池,你会说英语交朋友很容易,我们得空就请朋友到家里办酒会,弹钢琴、跳舞……好不好?绍伦……”

描述的场景委实美好,方绍伦窝在他颈侧憧憬了片刻,抬头亲了亲他的嘴角。

张定坤掐着他的下巴,“嗯?好不好?”

方绍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为什么?!”张定坤翻身坐起,皱眉不解地看着他。话都说开了,心意都表明了,还有什么能够阻隔两人在一起?

方绍伦跟着挪动身体,靠坐在床头,安抚地将他拖进怀里,“张三,我爱你,但我不能跟你走。至少暂时不能。”

大少爷说爱,张三就软了声气,把头歪在他肩膀上,显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情状,“你把难处说出来,咱俩合计合计。”

“首先要顾虑的是我爹。他对你无情,对我们兄弟却是没话说。你在印缅也好,他没法再找你麻烦。他现下是什么身体状况,你问灵波也知道,我要跟你走了,怕他受不住。”

“其次是芳籍,她因为我进了方家,我一走了之,让她怎么办?还有,你想过没有,你整日忙活,我天天在家骑马打猎办舞会?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张定坤轻啄他面颊,“白天骑马晚上骑我……”

方绍伦打他嘴,“说正经的。”

“那怎么办?我还是回沪城?”想也知道不可能,印缅的局面才打开。

方绍伦点燃一根烟,吸一口,塞到他嘴里,“我爹总说你做生意是有天赋的,你安心去大展拳脚。”他认着看着他眼睛,“我在沪城等你。”

这句话瞬间就让张定坤放松下来,不管时局多艰世事多险,他会等他,他就什么也不怕了。两颗心前所未有地靠近,情海柔波,令人沉沦。

他搂着大少爷缠绵地亲吻,直到大少爷用力把他推开,他才喘着粗气道,“可是,沪城离曼德勒太远了……我要挂着你老往回跑,也干不成事。”

“那你可得忍住。办砸了差事赚不到钱,拿什么买庄园买别墅?”他保险柜里头的存货可是让他挥霍得差不多了。

“要忍多久?”

“我爹百年之后……”

张定坤头疼,“那得多久?!老爷子的身体没差到那份上……”

“边走边看吧,”方绍伦叹气,“世事难料。我要有闲暇,没准也能上印缅看看风景。”

“当真?”张定坤的双眸亮起来,泛出狡黠的光芒,“那你可一定要来,卢家那小姑娘追我追得可紧,不带老婆给她看看恐怕不能罢休。”

卢璧君是西式女青年也是娇纵大小姐,张定坤越是拒她于千里,她越是兴致勃勃往上扑。张定坤坦言有意中人且是男人也不奏效,认定是拒绝她的手段。

他扬言回月城抢亲,她骑着那匹抢来的“芒扎”追了十来里,在他背后喊,“把你老婆抢回来给我看看——抢不回来我就给你当老婆了——”西化环境下长大的女子,说汉语大胆得令人咋舌。

方绍伦抬起头,细细打量他的眉眼,熟悉的面庞散发着成熟的韵味,狗东西已经进入男人最好的年纪了。要相貌有相貌,要气质有气质,干劲十足……他修长手指划过成块的腹肌,缓缓向下,一把攥住,“少他妈沾花惹草!”

被那只白皙手掌这样兜着,张定坤一下就喘上了,方绍伦手里的物什瞬间就有了变化,“那不能够……倒是你找的那姑娘,长得还行又机灵,你可不能假戏真做,否则……”他一把将他搡回被窝里,“我他妈非干死你不可!”

蚀骨销魂的缠绵,巴不得时光就此停驻。

可旭日东升西落,裹挟着人向前,张定坤离开沪城那日,方绍伦送他上船。

两人隔着河岸巴巴地对望,目光中都满是缱绻不舍。但也还算撑得住,这也是好上了就情思牵扯,事实上,分离对两人来说并不罕见。

方绍伦在沪城求学,后来又留洋东瀛,张定坤远走北疆送货、西行收账,哪次不是一走三五月、大半年?

张定坤的身旁伸出个脑袋,冲方绍伦挥手,“大少爷保重——”

回之前,赵武再三恳求,让三爷一定帮他带上鹤仙。鹤仙在普济堂帮忙了几个月,不光身子好了不少,那些矫揉造作的举止也收敛了许多,张定坤肯带他走,他乐得一蹦三尺高。

汽笛声呜咽着,轮船逐渐远去。方绍伦追着河岸走了一段,停下了脚步。

两人挥手作别,浑然不知命运的齿轮已悄然转动,许久之后再见面……只能叹一句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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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的清晨,天亮得早,东方刚露出一线鱼肚白,沈芳籍就起了身。

她先轻手轻脚地收拾了自个,再去推方绍伦,“绍伦,绍伦,该起了。”虽说如今没人来听壁角,但两人是不是睡一间房仆从们总是看在眼里的,为了让方学群放心上松山别墅去养病,方绍伦每个月回来两三次,每次待上两三天,扛了被褥睡沙发。

等方绍伦起身去了浴室,沈芳籍迅速将沙发上的寝具收进衣柜深处,转身下楼,穿过庭院,去了厨房。

她脾性柔和,手脚勤快,十分讨人喜欢,孙妈妈将做酸汤米线的诀窍传授给了她,大少爷回家这几天,她总亲手做米线给他吃。

孙妈妈看她将醒好的面团都拍在案板上,笑道,“大少奶奶,您做您跟大少爷的就好,其他人要吃,有我呢。”

“不碍事,孙妈,”沈芳籍熟练地揉着面团,“我擀好,回头您给下锅里。这浇头还得再跟您学学,昨儿的米线绍伦一尝就知道不是您做的。”

她红润的面庞被灶膛里的火光映照着,愈发显得娇艳,孙妈妈不由得咧开嘴,就得这样人美心善又勤快的好姑娘,才能让大少爷收了心好好过日子。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跑近厨房,方颖琳探出个脑袋,“大嫂,你问大哥了吗?今儿下午的义卖跟我一块去吧?”

“四妹早,我还是不去了,绍伦说教我打羽毛球呢。”她略有些羞涩地垂下头。

“哎呀,就一会的功夫,你帮我扎了那么多绢花怎么能不去呢?”方颖琳走进来拉着她的袖子摇晃,“总不能吃完饭就打羽毛球吧?这天可热,等我们义卖回来再打也来得及。”

沈芳籍自入方家,因着婚礼上的插曲,等闲不在外头露面,但月湖府邸里头这一群人却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对她另眼相看。

张三在婚礼上给新娘子添妆的那一匣子翡翠,方绍伦执意要补偿给她,她却没有心安理得地收下。先让方颖琳挑了两件,三姨娘生辰又送出去一挂水头极好的翡翠项链。

后来按习俗,娘家人给怀孕的方颖珊送菜,她毫不避讳这位据说十分厉害的大姑姐,跟着去了胡府,送上成色最好的翡翠镯子,又亲手做了一顶虎头帽,一双虎头鞋,话也说得很得体,“宝儿秋天降生,冬天里大概派得上用场。绍伦特意吩咐我,针脚做细密些,大姐看看中不中意?”

五姨娘在一旁打圆场,“芳籍这针指没得说,跟袁二奶奶比也是不遑多让的。”魏静芬在方府做客的时候跟五姨娘处得好,嫁进袁家,很少出门,五姨娘偶尔去看看她。

“是吗?”方颖珊接过去看了看,随手搁下,“是不错。”

方绍伦大婚她并未出席,月城里一应红白喜事都是胡启山出面,但是婚礼上闹的笑话还是听说了,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看着沈芳籍娇媚的面容叹了声,“也是个可怜的。”

难得的没有出言讽刺,主要是自打怀孕后,她脾气也柔和了不少。

沈芳籍算是博得了方家上上下下的喜爱,跟方颖琳尤其要好。

两人年岁相当,之前方绍伦和袁闵礼救下她,两人急着就医,颖琳拿旧衣裳给她换,又安抚劝慰,言语相投,没想到还有成为姑嫂的缘分。颖琳经常拿学校里头的趣事跟她分享,芳籍闲着无事总给她做手绢、做衣裳。

这回学校搞慈善义卖,她便帮着做了不少绢花。她一双巧手,从小跟着钱氏缝补,早练出来了,做的绢花色泽鲜亮,栩栩如生,夹在头上别在衣襟上都好看,连五姨娘看了都忍不住夸赞。

方颖琳正跟她歪缠着,门口人影闪动,却是方绍玮走了进来。

“哟,二哥,今儿起这么早?”

方绍玮自从挨了家法,改了赌博的恶习,晚上不出去,白天自然起得早些。但方颖琳照旧笑话他,他白了一眼,“碎嘴婆子!”转向孙妈妈,“灵波想吃口酸的。”

灵波临盆在即,犹如捧了尚方宝剑,放着佣人不使唤,常支使方绍玮要这干那,摆摆娇气的谱。

孙妈妈道,“酸汤还熬着,等会让小丫鬟给您送过去?”

“不急,我等着,梅菜包子有没有?我先整两个。”方绍玮在厨房的小方桌上坐下来,目光却不自觉地转向灶台边忙活的身影。

沈芳籍背对着他,加快了手脚。

方颖琳告辞,“大嫂,吃完饭我来接你。你先陪我去义卖,回头我跟你们一块打羽毛球。”

“也好。”沈芳籍点头应允,不免转了个身。目光掠过桌边的人影,他这么侧坐的姿势倒跟方绍伦有三分像。

她怔了怔,方绍玮已经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相触,她瞬间红了面颊,忙别过头去。

方绍玮上午巡店,吃完中饭,司机载着他往棉纱厂走,他突然敲了敲背板,“绕道西岷大学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