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在福泉山的温泉山庄,算是祖业。虽是人工烧制的假温泉,但引的是山上泉水,清澈甘冽。
这庄子原先在一位东瀛商人手上经营过一段时间,后来郭冠邦长驻沪城,便收了回来,用来招待生意场上的朋友。
方绍伦一见东瀛式的装修,倒有几分欢喜。他在京都呆了三年,对其生活美学上的造诣很是欣赏。
东瀛之美,在于风雅,十分强调与自然的和谐共存,这点在房屋建筑和室内装修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依山而建的几丛小筑,山后是氤氲的泉水,蓄了满满一个大池子,池底有凿出孔洞,与热水管相连,辗转流淌,既能调温又显干净。
远山青黛,花红柳树,正是春浓,风景十分美自不必说,质朴天然的意境也是十足。
进到室内,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水磨地面,一条曲折的木质长廊,两侧分列着数间屋宇。随手拉开一张日式推门,迎面是蒲草编织的榻榻米,中段垂挂着白色缭绫,格子式的木门上裱糊着洁白宣纸。屋里烧着热水汀,却隐藏在间壁之外,只觉得暖和馨宁,不见半点冗余的装饰。
张定坤一见方绍伦脸上的神情,便知道他满意这装饰,笑道,“这屋子大概大少爷是乐意住一住的了?”
两人的目光同时滑过那些柔软又结实的蒲草地垫,方绍伦心里充斥着旧物风华的欣喜,张定坤脑海里却翻腾起一些颠鸾倒凤的景象。这地界倒是敞亮,也不必担心弄出声响大少爷赏他耳刮子……
“跟京都的温泉山庄简直一模一样,难怪说是东瀛商人修砌的。”
“大少爷在东瀛也常去泡温泉?”
“那是自然,京都潮湿多雾,冬春两季不去泡一泡浑身不舒坦。”
“都跟谁一块去呢?”张定坤自认为探听得不动声色。
方绍伦瞥他一眼,懒得搭理,起身走出屋子。
“哎,哎,问你呐……”张定坤追出来,他觉得自己如今很有资格过问一下大少爷的私人交际了。
关文珏从走廊斜对面的和室走出,向他笑道,“三哥,这庄子东瀛风味挺足,住一晚再走?这样式的装修比欧式看上去舒服许多,如今欧洲的豪宅一味追求华丽、富贵,堆砌得很。”
他不但自来熟的将称呼从三爷换成三哥,又挽着张定坤的胳膊往外走。
方绍伦听到有人喊三哥,不免回头,一个眼刀飞过去,张定坤忙不迭的把胳膊抽出来,笑道,“我倒觉得欧式装修不错,大气洋派。”
他不随声附和,关文珏的眼神反倒愈发锃亮起来,他就喜欢这种不光穿着,连思想性格都有个性的男人!
“难道三哥的公寓也是采用的欧式装修?”关文珏仍跟在他身后,“我只听说很漂亮阔气,还没去参观过呢。”
他毫不矫情,直白的表达想去他公寓作客的意思。
“咳,”张定坤轻咳一声,“那不能算我的公寓了,已经输给人了。”
“输?赌桌上还赌这个不成?”关文珏失笑道。
张定坤点头,“总有人手段了得,勾勾手指就拿走了。”
呸!方绍伦恨不得给他两脚,是老子勾走的吗?
“那三哥现在住哪呢?饭店?”
“那倒没有,赢家心善容我再住几日。”
“三哥要是不嫌弃,我们关府倒是有几间空屋子,欧式中式装修都有,你喜欢随时挑几间来住。”关文珏知道他多半是说笑话,但趁机表达善意,眼神里也带上两把小钩子。
张定坤“哈哈”笑道,“多谢美意,不过我暂时还得替人看屋子,主人不发话,倒不好走哩,要是哪天被踢出来,再去府上叨扰。”
唐四爷从一旁经过,笑眯眯的接话,“谁敢将我们张三爷踢出门?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郭兄这庄子整修完越发好了,又换了不少新人?”魏世茂从长廊最外间的和室走出,身后跟着个着和服的女子,捧着托盘,上头搁着手套、马鞭等物。
“一年难得来两回,可不得尝尝鲜?”郭冠邦也换了骑装,一边系着腰带,一边从房中迈步而出。
郭冠邦约他们一行人,不光是泡温泉。
福泉山除了几处温泉别墅,还有一处马场,是总务厅的产业,预先打了电话,等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安排得妥妥贴贴。
露天的马圈里,拴着数匹刷洗干净的骏马,郭冠邦一摆手,“几位兄弟,请先挑吧。今儿天好,咱们跑上一场,设个彩头。”
“还设了彩头?”唐四爷大感兴味。
“那是自然,不然跑起来岂不是没意思?”郭冠邦指指山顶,青山绿水间飘扬着一面彩旗,“谁先到顶,拿到那面旗子,就算赢了,事先说好,彩头不能转送只能自用,至于是什么,请容我保密。”
“嘿!这倒有些意思啊!”
魏世茂在一旁哈哈笑道,“郭兄的彩头不用说都是极好的,那我可得搏一搏。”他率先走进马厩挑选起来。
方绍伦于跑马一道素来爱好,又是争强好胜的年纪,有没有彩头都是要放开了跑的。他走进马厩,精挑细选,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牵了一匹红棕色骏马走出来。
郭冠邦在一旁点头,“绍伦的眼光真是没话说,这匹我骑过多次,脚程是顶好的。”
方绍伦将缰绳递给他,“让给你?”
“你喜欢的我双手奉上还来不及哩,”他见旁侧无人,不动声色的用言语撩拨,又从马厩牵出一匹白马,翻身而上,“这匹也不错,来,绍伦,咱俩比一比。”
大少爷却不是解风情的人,压根没入耳。他久不跑马了,早心痒痒,随着两声马鞭的脆响,一棕一白,顷刻间,风驰电掣般疾驰而去。
“你们都先跑了,那还比什么?”魏世茂一边叫嚷着,一边和唐四爷一块疾冲而去。
只有张定坤和关文珏落在后头,“文珏怎么不选马?”
“我不擅此道,彩头是肯定不要想了,选马都不会,”关文珏温文笑道,“三哥帮我挑一匹?”
张定坤微微勾唇,“好。”
他从马厩牵出两匹黑马,将其中一匹缰绳递给关文珏,两人翻身上马,不疾不徐,干脆避开众人踏出的一路尘烟,尾随而去。
张定坤对方绍伦的骑术心中有数,并不担心,福泉山本就不是高山,从马场去山顶的道路也较为平坦,并无陡坡急弯,经常有男士带女伴来此体验新奇。
方绍伦一路疾驰,偶有枝桠探头,也被他十分敏捷的躲过。
郭冠邦紧随其后,不时抬眼,前方俊秀的身影白色衬衫外罩着一件深棕色马甲,同色修身的马裤勾勒出一个浑圆挺翘的臀,于马鞍之间起起伏伏。他口水都咽个不停,哪里还有心思追赶?
何况本就是故意要输的,但架势还是要演足,在方绍伦奔至山巅的时候,装出挥鞭追赶的样子来。
大少爷在马上俯身,将那面彩色的旗帜拔出攥在手中,挥了挥,笑道,“承让了。”
那笑颜比三月的春光还要耀眼,郭冠邦“啪啪”的鼓掌,“这山路我跑过无数次,都跑不过你。”他勒缰靠近些,低声道,“绍伦面前,我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啦。”
一而再,方绍伦就听出点意思来了,不由得皱眉,又联想到下药那事,原本夺魁的欢喜荡然无存。
唐四爷和魏世茂走的那一条道,拐过弯看见方绍伦已经拔了那面旗帜,便勒住缰绳,笑哈哈的打趣,“哎,白忙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