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绍伦回身见他痴傻的样子,顽心顿起,拿折扇敲了他一记,“定坤兄,你这也忒没见识了,上回在沪城言老板唱的可比我这几句强多了……”
“不,”张定坤搁下琵琶,站起身,“绍伦,你是没有正经学戏,你这嗓子要这么见天的练,绝对是开宗立派的名角。”
“你这夸得可过了啊。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方绍伦拿过一旁马褂,张定坤眼疾手快的抢过去,抖了抖铺展开,小心的服侍他穿上。
方绍伦是被他伺候惯了的,虽然如今身份不同了,也没有很过意不去,从善如流的展开双臂。
不想衣服套上身,两条臂膀也随之箍在他腰上。
“你……”方绍伦还没开口,背后已传来低声恳求,“绍伦,你就让我搂这一小会吧,好不容易把你从东瀛盼回来,又要去沪城,也不知多早晚能再见了……”
“不是……你松开……”大少爷有些慌乱的掰扯。
箍着他腰间的手臂却跟铁钳似的纹丝不动,“绍伦,我心悦你你是知道的,既然你不乐意我也不能强求,大概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张定坤语声低微,满含幽怨,“等你到了沪城就去找个相好吧,娘们儿肯定是要比我这糙汉子够味的,唉……”
他深深叹气,“我拦不住你,也不能拦你,我想通啦,不能这么自私,你没这想法,还非把你往这条道上拉,便是看在咱俩以往的情分上也不能这么误你。”
这手以退为进玩得极好,方绍伦听在耳朵里,不由得止了挣扎。
片刻之后,拍了拍缚在腰间的胳膊,叹道,“张三,我又没个哥哥,咱俩擎小在一块,我心里看你跟哥哥是差不多的。”
呸!谁要当你哥哥?你能在哥哥身子底下瘫软如泥、哼唧不断?!
但他嘴里应承,“嗯……”
方绍伦趁机教导,“自古阴阳调和、男婚女嫁才是正道,以你今日钱势,娶一房妻室不是难事,莫再执拗……”
张定坤一径答应着,手上却不松,箍得紧紧,趁机在颈间轻嗅着温软馨香的气息。
他个子高大,方绍伦微弯着腰,跟嵌在他臂弯里似的。
他覆身背后,在头顶嗡声道,“绍伦,我听长三堂子里的小倌说,那事可舒服了,比跟女人干还舒服得多……你想不想试试?”
方绍伦愣住,“啪”一巴掌甩他手背上,咬牙道,“给老子松开!”就知道这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送我回去,赶紧的!”
----------------------------------------
张定坤送他到月湖府邸大门口,远远看见方颖珊从庭院停着的那辆车上下来,他一脚刹车,“大少爷,我就送你到这了,托你的事可别忘了。”
方颖珊回头看见张定坤的车,追出来两步,那车已经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绍伦,你怎么跟他一块了?大过节的,也不留人家吃个饭。”她穿着玫瑰紫色海绒面的旗袍,外罩天水碧斗篷,满头珠翠。
多半是从周家回来,她几个舅母都疼她,回回去都要送给大小姐不少好东西,头上插的、脖子上挂的、手上戴的琳琅满目。
方绍伦答道,“去闵礼家拜年正好撞上了,”他思忖着张定坤的嘱托,柔声道,“大姐厅里略坐一坐,弟弟有话跟你说。”
方颖珊估摸着这话多半与张定坤有关,欣然应允,在客厅铺着羊皮褥子的沙发上坐下,又命打扫的小丫头们都下去。
方绍伦便道,“大姐,你年前去找那个长柳先生了?”
“怎么?他告诉你了?”大小姐一脸不忿,“我就是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货色搅了我的婚事,”又一脸委屈,“张三还护着哩,说横竖给我个交待,结果今天看到我就跑……我是会吃人怎么的?”
方绍伦忙摆手,“他今儿特地拜托我,帮他分说一二。”
他瞅瞅四周没人,便凑到方颖珊跟前,小声将柳宁的身世和不便公开的原因说了,当然只说了前一条,后边说的那句话他是打死也不敢说的。
他不敢说,方颖珊却问了出来,“他跟我说他心上有人了,既然这女的只是他妹子,那他心上那个人到底是谁?”
方绍伦一怔,讪笑道,“我估摸着他就是信口胡说,要是娶了你,爹要降他的职,他舍不得这好不容易挣来的高位……”
“爹都说了,只是考验他罢了,”方颖珊秀眉紧皱,委屈的抿唇,“他竟这般受不住考验……要么是心上有人了,要么就是不将我放在眼里!”
“不管是哪种,大姐你都不要再记挂了,他,他不是什么良人……”
方颖珊一扭身,“你不必拿爹说的话来劝我,你大概没谈过感情……哪里是这么说收回就收回的?”
她从随身珐琅嵌金丝的手袋里拿出一方帕子,擦拭着眼泪。
方绍伦深感头疼,也不知张三是如何伏低做小献殷勤,让原本骄横的大小姐对他如此钟情。跟胡启山都走完三礼了,还非得追着他要个说法。
其实这倒是冤枉张定坤了,他只明示自己大龄未婚渴盼良缘,暗示明年年头好宜嫁娶,颇有点恨嫁的女子自然就上了心。很体贴的主动提出婚事,又听话的拍电报给远在东瀛的弟弟,还按他的意思拟了电报内容。
张定坤也晓得自己这事做得不厚道,看见大小姐就躲。
大小姐呢?后边定的长相气势不如他,多少有点意难平。
方绍伦只能把话题往这出爱情三角戏的另一位主角身上引,轻咳一声道,“我听爹说,胡大哥十分爱重大姐……”
方颖珊抬起一双泪眼打断他,“爹总说女人要嫁个爱自己的才会好,那是他的想法!安稳富贵就是好了?我若是嫁给自己爱的,跟他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她起身挽起斗篷,高跟鞋一阵“咔哒”,走得人影子都不见了,徒留方绍伦站在穿堂的冷风中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