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沉摸到手机胡乱按了一下，握着手机小心翼翼起身，看身侧的人没醒，脚步放轻离开房间。

关上房门，南沉把手机举到眼前，眉头皱得更深：“公用电话？”

接二连三的打，他以为是妻子的朋友或经纪人有重要电话才起来接，没想到是个公用电话打来的。

“喂，妈妈！我是小云朵，妈妈你怎么不说话？”

“妈妈，能听见吗？妈妈，你在吗？”

电话被接通，小云朵高兴得对电话连喊好几声妈妈，小嘴不停的在说话。

说了好几句，没得到回应，忐忑的握紧了电话。

“妈妈？”都接了，咋不理她呢？

南沉刚把手机放在耳边，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道孩子奶声奶气喊妈妈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让南沉心底瞬间变得酸涩难受。

他们已经一年多没听到小女孩喊妈妈时软糯的声音，虽然那个时候女儿大部分时间都只会咿咿呀呀说一些没有意义的简单词语，但偶尔还是会喊妈妈，后来出院会说话了，经常围在他们身边不连贯的说话。

笨拙却可爱。

明明才过去一年多，可如今猛然听见这一声‘妈妈’，让南沉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对面的小姑娘是打错电话，不是真的想喊他们，他们的宝贝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接连说了好多话，都没得到回应，小云朵更着急，眼睛连连看了好多次通话状态，明明没被挂断，可为什么不说话？

“妈妈，不在吗？”

隔着电话，南沉都能感受到对面幼崽急切失落的情绪。

喉结滚动几下，嘶哑的嗓音从干涩肿痛的喉咙发出：“在，不过，我不是你妈妈，小朋友，你打错了电话。”

南沉这段时间太忙，一边要陪妻子治疗抑郁症，一边要处理公司事务，接连开了好几次视频会议，嗓子涩疼，出口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变得与正常时候大不相同。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声音，小云朵脸上失落的神色瞬间消失，扬声激动下意识朝电话那头喊：“喂，是妈......”

话没说完，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才听到的声音，表情迟疑：“你是谁？我妈妈呢？为什么拿我妈、妈妈的手机？”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很陌生，听起来很奇怪。

听到珠链炮弹似的提问，或许是想到自己那可怜溺亡早逝的女儿，南沉耐心再次解释。

“小朋友，这不是你妈妈的手机，你打错了电话。”

“错了吗......”小云朵下意识朝身边紧张看着自己的南淮看去：“三哥，接电话的不是妈妈，是叔叔，叔叔说我打错了。”

“不可能。”

南淮语气笃定，他背了好几遍，不可能背错：“你把电话给我，我来说。”

小云朵老老实实把电话递给南淮，南淮接过电话，把想好的话说出来：“喂，你好，请问是黎染阿姨的手机吗？”

或许电话里的小姑娘让南沉联想到了自己可怜的女儿，南沉耐心的没挂断，听到电话那头换了一个小孩的说话，还准确说出自己妻子的名字，南沉微微皱眉。

没回答南淮的问题，心跳加速的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主人是谁？”

看来这俩小孩没打错，打的就是他妻子的号码。

可能吗？

南沉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低声喃喃自语：“我真是疯了。”

那么小的孩子，走路都不稳，坠入海中，婴儿车都被海水拍打完全浸湿，怎么可能有生还的希望？

更别提后来接连在失踪的地方打捞了半个月，什么都寻不到。

听到这话，南淮悬着的心落下：“看来没打错。”他就说嘛，他不可能记错。

南淮这才回答：“这是秘密，不可以告诉你。”他不能出卖祁衡。

“叔叔，请问可以把手机给黎染阿姨接吗？”

南沉想到靠药物才能入眠的妻子，道：“不可以。”

被拒绝，南淮急了，一股脑把心里念头一口气说完：“叔叔，得让阿姨接电话，阿姨的孩子在我家，我养不起，你们得把她接回家。”

南沉知道小家伙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别着急，慢慢说，我帮她接电话，你有什么话就说，我可以告诉她。”

话虽如此，南沉清楚自己不可能告诉妻子这件事，妻子现在听不得人提起孩子这两个字，病情会加重，他哪儿敢说。

他只想帮这俩孩子找到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孩子丢了，打从心里不希望他们身上的悲剧在别的父母身上重演。

小云朵听见南淮又说错，也着急，踮起脚尖扒拉南淮胳膊，冲电话喊：“是接我和三哥回来，我找到三哥了！”

南淮揉揉耳朵：“叔叔，别听她乱说，是接她一个人，我不会赖上黎染阿姨。”

听着电话那头两个幼崽明显吵起来，南沉却不觉得吵。

理智告诉他不可能，可情感让他怀着那一丝丝明知不可能的希望脱口而出：“请问，你捡到的小孩叫什么名字？”

女儿失踪时脖子上挂着一块出院时他们夫妇求来的平安牌，串牌的绳子上有两粒翡翠，上面刻了女儿的名字。

如果......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女儿没死，捡到女儿的人看到平安牌，便会知道女儿叫什么名字。

可是，过去一年多没出现，现在才出现？可能吗？

南淮愣了愣，看向小云朵道：“我不知道，但她说她叫小云朵。”

说完，南淮自己也觉得荒谬，很快补充：“叔叔，还是让黎染阿姨接电话吧，小云朵太小，名字是她自己乱取的，她说她忘了到底叫什么。”

“对了，她应该有三个哥哥，因为她认错了，喊我三哥。”

“叔叔，你可不可以告诉”

南淮说完猜测，紧张握着手机：“叔叔，可以让黎染阿姨自己来看看小云朵长什么样子吗？”

语毕，南淮看到电话亭外一直对着他们拍摄的直播摄像头，眼睛亮了：“叔叔，黎染阿姨不用亲自来看也可以。”

南沉不解：“嗯？”

南淮继续道：“我带小云朵参加了一个娃综，名字叫《萌崽1+1》，黎染阿姨看节目，如果小云朵不是你们的小孩，那就是小云朵认错了妈妈。”

南沉：“......”

所以，这俩孩子其实是广撒网找妈妈？他前面是想孩子想到疯魔了才会怀有那样不切实际的希望。

小云朵，有一个字和他女儿的名字重合，可对面的小孩却说是小姑娘自己取的名字，啧，又变得不可信起来。

三个哥哥，他女儿确实有三个哥哥。

可小丫头又说接电话的小孩是她三哥，他家里只丢了女儿，没丢儿子，两个孩子的话互相矛盾，南沉的理智告诉他，这完全对不上。

“你叫什么名字？”

知道小孩的名字，他让人查一查，让他们把孩子带回家，免得他总胡思乱想。

南淮乖乖回答：“南淮。”

“南淮？”

等等，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南沉拿着妻子手机翻看通讯录，在底下看到了一个备注为‘南淮妈妈’的号码。

南沉这才想起来，他们在云市住时，曾经的做饭阿姨生下的孩子就叫南淮，她还专门当了三子一段时间的保姆，于一年多前辞职。

南沉问：“你妈妈是不是叫于青青？”

这下，南沉确定对面的小孩之所以知道妻子的名字和号码，大概是从他们母亲手机上翻看到的。

只是于青青为什么要教自己的孩子喊他妻子妈妈？南沉不懂。

听到母亲的名字，南淮懵了几秒：“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妈妈的名字？”

南沉说：“以前你妈妈在我家干活过，对了，你们在哪儿，我打电话让她去接你们。”

“叔叔，那是我妈妈不是......”

话没说完，电话传来嘟嘟挂断的声音。

“挂了？”南淮看着话筒，傻了。

南沉看着低电量自动关机的手机，回卧室把妻子手机放下，拿了自己手机出来。

他还记得于青青和妻子来自同一个省份，做的菜非常符合妻子胃口，妻子拍戏时，他经常让于青青做饭为妻子送去，因此有于青青号码，他又没删号码的习惯，于青青的联系方式应该还在。

果然，南沉在通讯录最底部翻到于青青的号码，拨打出去。

于青青在幼儿园门口等着接雇主家孩子，电话在口袋震动，拿起来，看到熟悉的备注，吓得手机掉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响动。

“你怎么了，没事吧？”旁边与于青青熟悉，同样是做住家保姆的同行捡起手机递给于青青。

“你脸怎么这么白？身体不舒服？”

“没、没事，天太热，给热的。”于青青虚虚擦了一把不存在的汗，拿着手机避开人群，走到僻静处，心情忐忑。

一年多了，于青青看见南沉号码就心慌，可她又好奇南沉打电话给她会是什么事，没忍住接通。

“喂，南先生，您找我什么事？”

“于青青对吗？你家俩孩子似乎走丢了，打错电话打到我妻子手机上，需要帮忙找吗？”

于青青听到这话，脑子嗡的一声，乱成一团浆糊，面色惨白如纸，都没仔细听南沉的话，忽略了‘俩孩子’这个词，忙道：“不，不用，我知道那孩子在哪儿，这就去接。”

南沉闻言，挂断电话，既然对方知道孩子在哪儿，他也就不瞎操心，现在需要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想到南路与他们夫妇之间不可磨灭的裂痕，南沉就头疼。

南路终究是他们的孩子，归根究底是他们没有当好父母，没有教育好孩子，才会变成如今这种局面，他们痛苦自责，却无法改变。

......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于青青颤抖着手给自己丈夫打电话。

电话接通，于青青压低声音焦急道：“节目组最近联系你了吗？咱不是把南淮签去表演节目了吗，为什么他会打电话给南沉？”

“我刚才差点被吓死，老公，你说南淮那孩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怎么会突然给南沉打电话，他到底哪里来的南沉号码，靠，那小兔崽子一看就不好糊弄，老师还说他是天才，该不会趁着我们没注意偷偷翻我们手机吧？”

于青青又慌又愤怒，向丈夫控诉南淮。

南文宣听见这话，也吓了一大跳，忙安慰妻子：“别自己吓自己，他能知道什么，估计是想找我们找不到，偷看过你手机随便记了个号码打过去，正好是南沉的号码，什么狗屁天才，不就是一个小孩嘛，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

“再说了，从小就养在我们身边，谁能怀疑他不是我们的孩子？没人乱说，他自己肯定也没乱想过。”

于青青想想也是，接受了丈夫的说法。

不高兴道：“不知道那孩子存了什么心思，打电话给南沉竟然说自己丢了，他不是在参加节目嘛，能丢哪里去。”

南文宣拿起自己另一个手机，开机，看着上面导演组发来的消息，对妻子解释：“别听那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丢了，估计是节目组打我们电话打不通，发消息也不回，所以才让南淮骗我们过去找他呢。”

“什么让我们父母一起陪孩子参加第二期节目录制，傻子才去。”

夫妻俩不喜欢看电视，更不看娃综这类的综艺，加上对南淮没什么到关心，南淮录制娃综《交换人生》时在网上被骂他们都不知道。

直到拿尾款时，打钱的人多给了一些钱，告诉他们拿了钱带孩子好好去看看心理医生，他们才去看了几分钟《交换人生》，才知道南淮被骂的事。

这次导演又找他们让南淮上节目，夫妻俩想到上次拿的钱，二话没说应允，认为南淮依旧会像上次一样被骂，看也懒得看一眼，只想像上次那样，等节目结束，他们拿钱隐身，脑残才会暴露。

于青青十分赞同丈夫的话：“别搭理，才那么点钱，还想让我们俩一起跟着挨骂。”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次没有了剪辑的可操作空间，无法制造黑锅扣在南淮身上，南淮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被骂。

反而还因带着妹妹，两人衣衫破旧，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被观众心疼。

听了老公的话后，于青青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不放心道：“老公，你可别回复，当我们没看到，别上当。”

南文宣不客气在电话里骂出声：“放心，我又不傻，就是这小兔崽子胆子大了，还敢联合别人给我们下套想骗我们过去。”

“对了，这次拿到尾款之后，我们俩就可以在云市买房，再也不用租房住，以后手头宽裕，想给儿子买什么东西都可以买。”

说起儿子的时候，南文宣脸上都是笑意，仿佛前几秒面容扭曲咒骂南淮的人不是他。

于青青语气担忧：“不了吧，咱还是少和儿子联系的好，上次咱让他和南淮参加同一个娃综，没参加上不说，还被南泽打电话警告，我有点慌。”

“怕什么，你带过儿子一段时间，对儿子好有什么错，别自乱阵脚。”

......

电话亭里，南淮和小云朵又拨了几次电话出去，无一例外，全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好不容易打电话给妈妈，却没能和妈妈说一句话，接电话的还是个声音陌生的叔叔，小云朵差点没哭出来。

“三哥，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南淮安慰的抱抱小云朵：“肯定不是，别担心，有了号码，我们下次还可以继续打。”

“下次一定能和你妈妈对话。”

小云朵光顾着难受，没仔细听南淮的话，委屈埋首在南淮怀里，焉哒哒的仿佛霜打过的一样。

安慰了小云朵一会儿，南淮似想到某种可能，扶着小云朵肩膀垂眸看她眼睛：“小云朵，有没有可能，接电话的叔叔其实是你爸爸？”

他真是太笨了，说那么久的话，都忘记问。

小云朵坚决否认：“不可能，我爸爸声音不这样，这叔叔的声音没爸爸的好听。”

想了想，小云朵似记起什么，说：“应该是妈妈的经纪人，三哥，经纪人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南淮明白，上次与他交换的南路就有经纪人，想到南路身边的沈叔叔，南淮解释：“是帮助解决问题的人。”

“哦，这样啊，希望下次打电话是妈妈接，不要经纪人接。”就是不给妈妈手机让妈妈接电话，真奇怪，她有点不开心。

直播间的观众看俩孩子在电话亭待了挺久，打完电话还一副难受失落的表情，弹幕猜测纷纭。

——看这模样，就知道爸妈没说好话。

——俩孩子这是被爸爸妈妈骂了吧，朵崽的表情都快哭了，眼睛红红的，真可怜，这俩崽崽的父母真不是东西，等他们上节目了，看我不花式骂到他们自闭！

——看了这么久，上次娃综淮崽被骂，是恶意剪辑的锅吧？我为我以前骂淮崽的事道歉

......

另一边，深夜。

床上的南沉突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侧呼吸均匀的妻子，终究没忍住轻手轻脚起身，离开主卧去了书房。

自从接了妻子那一通电话后，不知是不是于青青家那俩孩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心里一直萦绕着两个孩子的声音，让他难以入眠。

书房里，南沉没开灯，想到孩子提到的节目，南沉在黑色皮椅上坐下，打开电脑，电脑屏幕光照在他脸上，南沉嘴里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网页搜索框打字：“萌崽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