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霁放弃了自讨没趣的回忆酒后经历行为,大半身体钻进被子里,头一扭就说自己要休息了,让周舟别来吵他。
话音刚落,一双手臂就环抱住他,周舟厚颜无耻地对他说:“好巧,我也要休息了。”
“……你是不是有不抱着我就睡不着觉的病?”齐霁用露在外面的眼睛上下扫视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
“你不能因为我复述了你说过的话,就这样对我撒气吧,真幼稚,”他只不过是把齐霁醉酒后说的情话当成口头禅念叨了几遍,就得到了这样冷漠的态度,实在委屈,“齐霁,我觉得你更应该反思一下,不跟我睡的时候为什么每天一两点才关灯。”
齐霁震惊道:“你居然偷看我?”
“谁让你从来不关门,我想不看见都难。”周舟楚楚可怜地回答。
“我那是……”他脱口而出的话语忽然止住,他不想告诉周舟,他是因为不自信,习惯了睡前胡思乱想,忍不住担忧他们的未来,“算了,我都搬回来,还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和我在一起会很辛苦吗?”短暂的沉默后,周舟说着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齐霁无需思考就能给出答案,很小幅度地摇头道:“不辛苦。”
“不许骗我,”周舟装模作样地敲了下他的背,又说,“辛苦的日子都过去了,齐霁,我们以后要一直好好的。”
“等开学了,我们又得住宿舍去了,你现在最好珍惜能抱着我睡觉的机会。”
“那我们就在校外租个房子,”周舟仿佛早有打算,齐霁一提,就顺水推舟地说了出来,“和生活习惯不一样的人共度四年,还不如和你男朋友一起住,我还可以每天给你做饭。”
“那你得等我打几个月工攒钱再说,”齐霁认真思量起这种可能性,“我可不想委屈你跟我挤在小房子里。”
周舟在他唇上留下一个晚安吻,“嗯,我会一直等到那天的。”
周舟的怀抱和他本人一样,变化多端又难以琢磨。告白当天的那个拥抱,充斥着雪花的味道,平日里,他的拥抱又会随着心情变化而转变。
而睡前已成为惯例的怀抱,和温暖的被窝一样,让齐霁感受到阳光晒到肌肤上的暖意。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舟说话,不多时就变得安静,周舟的体温是培育美梦的温床,齐霁睁开眼,发觉自己似乎正在做一场清醒梦。
即便与周舟同床共眠,依然不能改变这是一场噩梦的现实。
梦中的世界支离破碎,蓝色的数据与符号充斥着他全部的视线,他被周舟拥抱着,体温却在急速流失,像被浪花拍入没有尽头的深海里,只剩下喘不过气的压抑与窒息感。
齐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他差点忘了自己正身处梦境,忘了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无数信息涌入他的脑海,意志像被强行吹大膨胀的气球,再清醒一秒就会瞬间爆炸。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想要逃避,想要清醒过来,他极度抗拒目睹这个梦境,却怎么都使不上力,只能被迫看着梦里的画面一帧帧播放。
他们生活的世界只是一个故事,而他和周舟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两个配角,注定被设计好的命运推动着向前——
无父无母的齐霁自幼在福利院长大,性格孤僻冷淡,长久以来的欺凌让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原本最得意的成绩也一落千丈,最终高考失利,惨淡孤独地过完一生。
而周舟的青春与他截然不同,尽管幼年失怙,但他的生活仍然不缺善意和爱,他拥有要好的朋友,欣赏他的长辈与老师,他有一张好看优越的脸,却从不骄傲自满,人生的前十八年称得上是顺风顺水。
然后好运戛然而止,在高考后的那一年急转直下——周舟的奶奶没多久便在疗养院去世,原本与他无甚交集的亲戚们为了瓜分她的遗产,又纷纷缠上周舟。
在没有与齐霁相遇的故事里,他始终被间接害死自己父母的愧疚感所折磨,亲人的离世更是火上浇油,让他身处情绪的低谷无法自拔。
周舟凭借高考前一年的突击考上了理想院校,却又因为无法诉说的苦楚太多,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确诊了心理疾病。
没有人真的理解他,也没有人能伸出手拉他一把。
他囫囵度过大学四年,拍摄毕业照那天,在他的同班同学们都兴奋地捧着花拍照时,他站在天台的边缘,发呆良久,最终一跃而下,结束了他短暂的生命。
从始至终,他和齐霁都没有产生交集,他们甚至不曾相遇。
齐霁被迫清醒地看完了他们的一生,咬住下唇的力度像是要钻透皮肉。他用力拧自己的胳膊,揪自己的大腿,试图用疼痛逼他清醒过来。
无形的力量却将他困于梦中,眼前的画面如电影荧幕般闪现,可这不是一场值得观赏的电影,只会让带给人无尽连绵的苦涩。
梦境的下一幕,是他们共同的好友,陈放的命运。
陈放高考意外失利,但运气终于眷顾了他一次,他侥幸调剂进了梦校,却是他避之不及的专业。从得知学校开设了荣誉学院,开学时有一次转专业的机会起,他就在为了那场考试认真准备。
陈放如愿以偿,以第一的综合分数转进了理想的专业,然而就在转专业名单公示时,他却被人匿名举报笔试作弊。尽管事后查清是高中时就与他不对付的人所为,一时间谣言依旧四起。
他以为自己可以踏入新的开始,生活却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周遭同学与朋友的风言风语无形地将他压垮,他浑浑噩噩度日,好友周舟的死讯让他对生活彻底丧失了信心,毕业后放弃了雄心壮志的美梦,回到故乡过着他曾经最厌烦的生活。
无数在齐霁生活中出现过的人的命运都在眼前浮现,如果这是梦,为什么会这样详细?如果这是假的,他又为什么会感到巨大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