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数百年如一日矗立在众山之巅, 宋晚尘在殿门停下,门前的仙鹤雕像和初次到来的回忆重叠。
「晚尘, 身为剑修,你的天赋已是世间罕有,但要做到登峰造极,仅凭天赋是不够的。」
「你,很适合无情道。」
欲修无情道,先练无情决。
这是宋晚尘拜入长绝峰那年, 峰主以师尊之名告知他的话。
无情道顾名思义,要修仙之人以斩断世俗欲望为代价,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
「无情决会帮你剔除一切烦恼,让你的修炼畅通无阻, 前提是,你必须学会忍耐。」
身为峰主座下最优异的亲传弟子,宋晚尘在他手里得到修仙界失传已久的禁制功法──无情决。
这是只有下任峰主才能修炼的功法,那年的宋晚尘,非常清楚还是师尊的峰主对自己寄予多大的期望。
可修炼无情决, 也意味着他将在功法愈发纯厚的情况下, 失去对情的感知。
「你不能再对曦明的徒弟动情,修炼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
「动情,会让你走火入魔, 成为被世人唾弃的疯子。」
宋晚尘并未将这话听进去,他总是一意孤行, 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前人做不到的事。
权势和情爱,为何不能兼得?
他想要前程,也想要秦朔。
天平却还是在他意识不到的时候倾斜了。
他的耐心在消减, 他对秦朔的感情随着日积月累融进骨头,生出蛆虫,无时无刻不在啃食他的心。
他放不下,他宁愿痛苦。
这是报应。秦朔劝过他无数次,让他不要执着修炼,不要执着攀登更高的境界,可他还是为了强大,为了自尊,选择修炼无情决。
三层的无情决,足够断情,却不能断念。宋晚尘无法体会情爱的半点甜蜜,却能将因嫉妒而生的痛苦品尝得淋漓尽致。
人活在痛苦里,怎么能不疯?
他如今拥有了一切,独独不能体会最初的悸动和欢心。
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后悔了。
「晚尘,你真要废掉修炼百年的无情决?这对现在的你来说,无异于抽筋断骨。」
昨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宋晚尘踏进长生殿时,脑海还回响着峰主的话。
「言尽于此,为师也不想再劝,你要保住那魔徒,可以,但他的罪孽必须有人承担。」
「你是为师最看重的弟子,剖丹于你,于长绝峰而言,都无益处。我不想再追究下去,就当是你我的师徒情分到此为止,你若真有心保他,便当着众仙门的面替他赎罪。」
「从长生殿开始,一步一跪到天坛,受三百下裂骨鞭刑,中间吭一声,都要从头再来,直到你跪着受完为止。」
入殿,无数目光投射而来,开峰至今的长绝弟子都在此处,清一色的云纹蓝衫,声势浩大至极,峰主位于高座,同拜师礼那日一样俯视着他。
「晚尘,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传音映入脑海的瞬间,宋晚尘看向高座的峰主,曾经的师尊,如往常行礼般跪下,神色平静:“弟子宋晚尘参见峰主,今日前来是向诸位澄清,前无情宗弟子秦朔所犯之罪皆为人祸,所有过错由弟子一人承担,因此特来向峰主请罪,愿当众仙门之面,受裂骨鞭刑,以示惩戒。”
闻声,周围一片哗然,四目相对之际,流言已在私下传开。
“上尊这是做什么,他要替那叛徒顶罪?”
“简直是妖物,迷惑昆仑那位不说,还来迷惑上尊……”
“裂骨鞭刑是惩戒宗门十恶不赦之人的,用在上尊身上,未免……”
剑刃敲击地面的声音骤然响起,殿内瞬间恢复寂静。
“好。”
峰主已无阻拦之意,眼里的冷冽同废掉无情决前的宋晚尘并无两样,甚至更为深沉。
“上尊之过,亦是长绝之过,你能为你的过失付出代价,长绝自然也能容下这个罪徒。”
一旁的长老试图劝阻:“峰主……这,恐怕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宋晚尘,你从拜入师门起便自诩光明磊落,想来也能说到做到,当着众位仙门的面跪上天坛受罚吧?”
长生殿通向天坛,中空设有云梯,不过百来阶,于宋晚尘而言,这百来阶的路程,形同铐上枷锁,任人围观取乐。
他跪下,已觉世间万物颠倒,神魂俱灭。
头顶视线灼热,日光滚滚。
他一步一跪,深知前方没有尽头。
秦朔还在洞府等着他。
今日过去,他便还是从前的宋晚尘,他便还能回到秦朔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