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庭武藏找上门来的这一天,林雨行正在被千夫所指。

在早晨的会议上，他当众承认就是他把时空坐标捅穿引来的虚空。

虽然在此前就有不少猜测这位旷古绝今的指挥官是如何做到统筹全局、提前布置、把黑暗入侵现世对人类造成的伤害降低到最小、甚至还能以退为进向黑暗深处开拓、还掏出了构建世界轨道的伟大工程卷轴……其中细思极恐，许多策划方案明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极有可能——美利星国的议员们如此断定着——这一切、包括虚空入侵的一切、都是一场有预谋有针对的世界格局大洗牌。

因为迄今为止，损失最少、获得好处最多的无疑就是华夏奇术协会。

连利维坦那么骄傲的一个古龙种群都在给他们打工还债呢！

想想那些老龙们每次从黑暗深处带回来上交给华奇协的稀缺资源，再想想自己辣么大一个星球都完蛋了，眼睛都发红了的美利星国的高层如此断定道——迎战虚空是假，华奇协这群奇术师真正想要的是利用虚空来实现对全人类的统治。

于是,美利星代表团当场提出了质问。

林指挥什么解释都没有。

既没有否决他们对于他的野心的指控，也没有反驳“你就是和虚空怪物合谋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的谩骂，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只用一种漠然又平静的语气反问道：“是我,所以呢？”

会议室当场炸开了锅。

贤人从前线赶回来的时候，会议已经在沸腾声中解散了,他们开会从来不避着媒体,加上美星权贵们的故甚其词之下,贤人被迫欣赏了一路高悬的实时荧幕对于林指挥以及他背后的华奇协的通篇指责。

甚至还要求让他切腹谢罪，为所有死于黑暗的人们偿还他的罪孽。

贤人气得轰碎了整个街区的显示屏。

“没我老婆撑着口气从虚空横渡回来救你们，你们现在早就和次元研究所所长的脑袋一个下场了！”

贤人气死了,他现在就想告诉所有人——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以黑暗灯塔最多还能点亮一年的时限,一旦灯塔熄灭,虚空从荆棘海边遮天蔽日地冲击过来,整个现世坐标都会无可阻挡地走向毁灭。

黑暗未来终要降临，以人类文明的发展速度,在虚空灭顶的那一刻，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万年文明的覆灭,就在旦夕之间。

全靠他老婆筹划多年，施巧计拿到太阳权杖，从利维坦的龙巢底下开了个洞，又用人造骸骨山脉防御了第一波冲击，然后把虚空从深渊沿着骸骨之山进行人工引流，一点点化解，一层层推进——

你们这些头盔怪物才能他妈的苟活到今天！

贤人这么想着，他就这么做了。

通过扩音术放大的声音在他跳上通信塔之后，在燕辞梁假装去蹲坑的五分钟里，他的怒吼吼向了全世界。

虚空怪物有没有听懂不好说，但人类——居住在集装箱区域的人类，都在这一夜看到了刚刚从前线回来的羽上贤人气得法袍鼓荡怒发冲冠的身影。

即使他的法袍上沾满了血迹，头发也是狂乱如麻。

但他依然那么帅。

如果他没有结婚就好了。

许多年轻的观众都这样想着，于是当天的热搜话题就被贤人以一人之力从“林指挥与华奇协的阴谋揭秘”扭转成了“羽上贤人为什么结婚了？”

这效果大概贤人自己也没想到。

他赶回家的时候，樱庭武藏正在集装箱的“前厅”会客室里，等林雨行一个答复。

“京都真的没救了吗？”樱庭武藏这样问道。

“这是诱捕黑暗的必要路径。”林雨行也是刚回来不久，一边把外套悬挂在门口，一边淡淡回复道，“为了最终的胜利，总要有牺牲，不仅仅是首富大人你的家乡，整个神来国国土与海境，都会在这场战役里从世界地图上被抹去。”

“但我们必须利用这个地图陷阱引诱‘伟大意志’的现身，如果能击杀它，所有黑暗生物都会失去力量的来源。”贤人对林雨行的老相好可没什么好脸色，正好又憋了一肚子火气，于是开口赶客，“你也别伤春悲秋了，在这里打仗的，谁还不是背井离乡呢？”

“唉，也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自己……”樱庭武藏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在一群保镖机器人的陪同下，一脸遗憾地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他望着身后密密麻麻高耸入云的箱庭式集装箱建筑，对管家机器人吩咐道：“把飞船开来，送我去一趟巴奥岛吧。”

“我还是想再登一回天空高塔。”

贤人轻轻关上门，拧亮了灯。

这是程万锦为头盔联盟设计的批量式箱庭宿舍，构造简单，和集装箱差不多，能防震、防水、防物理攻击、还能对虚空回响进行最大程度的抵抗，虽然简陋又粗暴，但在黑暗降临的末日环境里，在传统建筑根本无法阻止虚空里那些遥远声音对于人类大脑的伤害的情况下，这些能够流水线制造的方块宿舍已经是最佳选择了。

连人类首富樱庭武藏都住在这样的集装箱里呢！

黑暗降临以来，即使没有会议里闹出的那场动静，林雨行其实也已经听到了不少怨言，特别是针对他的恶毒至极的诅咒——生活遭到翻天覆地的变化、被迫住进集装箱的昔日权贵们，如炸了锅的蚂蚁，他们才不管人类的死活，他们只想过回曾经的富足生活，他们跳着叫着骂着哭着要把他这个总指挥使扔进虚空泄恨。

林雨行前几日去找李云香的时候，还遇到一个因黑暗感染导致截肢、不得不咬着牙给自己安装机械大腿的英伦男爵，男爵在医疗部里一眼看见他，立马指着鼻子骂他——“你这个低贱的东西你怎么还没下地狱去！！”

林雨行看了他一眼，什么表情都没有。

回去之后，他又找到会长，他依然坚持自己上前线，毕竟他是这世上最了解虚空的存在。

而王没永远都在拒绝他：“我们的指挥室更离不开你啊，你看看次元研究所派来的那群呆瓜，没你的脑子他们谁能干出好事来？这里所有的飞船、机甲、军械调配都需要你，世界轨道工程更需要你，你看程万锦那个球德性，除了你谁能跟上他的思路理解他的意思？哪有你一个指挥跑去前线打架的，我们缺输出吗？你又有多少输出？”

即使知道恶龙是好意，但仍然免不了大吵一架。

王没当然吵不过他，于是只能自己去前线打架，把多日不得休息的贤人换回来。

王没发誓臭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贤人和林雨行结婚之后的日子，其实比原先也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聚少离多，羽上贤人作为第一输出战线的核心战力，常年奔波在黑暗深处，率领着义勇军和利维坦们并肩作战，同时贡献着他自己最大化的法术输出能力。

来自麒麟祖先的神明本源之力，在他无数次极限作战里，被锤炼得越发精进无匹，最直观的体现就是——贤人确实是越来越帅了，人往那一站，都不用什么光照，他自己全身就散发着一层莹莹白光，又神圣又绚丽。

如果他从前只是神明后裔，那现在，他几乎就是个半神。

羽上贺道已经断言说贤人再锤炼下去，或许能彻底觉醒麒麟血脉，成为和先祖一样的纯白之体——获得完整的神格，变成真正的神。

只有贤人自己在苦恼：“我会不会升级过头了？真的升级成神了我还有人类的欲望吗？我老婆会跟我离婚吗？我还能一夜二十次吗？”

然后为了证明自己即使变成了半神也能一夜二十次的羽上贤人一觉醒来就被林指挥踢回了前线。

纵然人类全力迎战，东方星域也有多半被黑暗吞噬，但这一切都在林指挥的掌控里，他的最终目标就是那位深藏不露的“伟大意志”。

如果一直用骸骨山堵住黑暗，那么“伟大意志”就很难现身。

而他必须消灭那黑暗意志聚集的最终存在，只有消灭了它，才能让黑暗失去意志牵引，让那些肆意作乱的怪物切断力量源头，让虚空退化成纯粹的、不再危机四伏的、足以放心交给后世科学家去研究个百八千年的负物质。

林雨行提前告诉程万锦做好心理准备，根据次元研究所所长脑袋的归属来看，那“伟大意志”的身上，很可能也有解良人的一部分——如果他曾经与它交战、然后牺牲了的话。

“所谓伟大意志，那是从古到今历代强者被虚空侵蚀陨落之后的遗恨的集结，也是包括我师兄在内，谁也没有战胜过的最终对手，它的目标是降临现世，从我先师，到谢无常，到哈里斯，到长池老祖，到浮游龙野，它从未放弃过引诱，甚至我猜想，在夏渊和秦故里的时代，它就已经开始了它的降临计划。”

“所以夏渊王朝留下诸多未解之谜，而夏渊和秦故里的坟墓里，只有衣冠，不见尸身。”

“纷繁说他当年是亲眼看着他们两人合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