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聒噪的活力四射的猴子。
以往高杉桃并不怎么关注他的笑容,虽然知道肯定是有点虚伪的,但世界上有谁面对不熟的人,笑起来不掺点虚情假意呢?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她认真观察,发现确实很假!
假得一触即碎,一戳就破。
她踩着拖鞋走进屋内。
……敏锐地察觉,在她踏进去的瞬间,夏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反应这么大?那之前她每次来,夏油不得在心里把她生吞活剥了?
与其说生气,高杉桃现在反而有点觉得好玩。
夏油能把她怎么样吗?不能。明明很不喜欢,但还得笑脸相迎不是吗?
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走了进去,每往前一步,夏油心里的地雷就炸开一枚。
可惜全是哑炮。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头痛发作,这女人又找上门来,这次恐怕还得多头痛几天。
身体不适的时候,人往往是很难伪装自己情绪的。夏油勉强压住怒气,强撑笑脸,问她:“结衣小姐那边,听说是下周才动身过去,怎么今天过来了?”
高杉桃摇头,继续往前逼近。
夏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她继续往前,夏油就继续往后。
换做平时,教祖大人早该意识到高杉桃这样做的诡异之处,但今天头实在太疼,疼得无法思考,直到被逼至墙角,才觉得不对。
他脸上依然带笑,但高杉桃已经能明显看出其中僵硬的痕迹:“……你到底要做什么?”
高杉桃盯着他。
夏油便不能不看进她的眼里。
有时人们说,绿眼睛是最让人恐惧的。夏油曾经不以为意,这时觉得诚不欺我。
让人联想到腐烂的沼泽、尸体上蝇眼反光的绿……那么近、那么霸道、那么躲无可躲地出现在夏油眼前。
“现在,此时此刻,你想用什么表情面对我?”她问。
居高临下,俯视被自己逼进角落里的夏油杰。
阴影几乎能将青年完全笼罩起来。
“听说你很讨厌没有咒力的普通人。虽然栗田他们还不知道,但你看出来了吧?”她抱着手臂,好像一点不怕盘星教教祖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既然知道我是你最讨厌的那种生物,还不得不笑脸相迎,这肯定不是你的本意吧。”
“现在你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看着眼前的我,你最想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什么表情?哼……还真敢问啊。
屋子里烧着地暖,层叠的袈裟下,汗珠开始细而慢地分泌出来。
夏油分不清是因为他的头痛,还是房间里的温度,还是别的什么。
焦躁。
烦闷。
恶心。
他打定主意要装下去的,毕竟一开始就没向栗田戳穿她无咒力的身份,那么也没必要到这时候再撕破脸,只要他尽量少见到这个人、这张脸。
但窗外飘雪,这女人从雪地走来,肩上也带了雪花,身上是一种叫人着迷的寒气。
又咄咄逼人,站在跟前,让他没有办法不去看。
真是……不知死活。
“……你就不能,稍微识趣一点吗?”他的笑容还是很温和,只是比之前多了几分疲惫。
声音却要冷得多了:“果然是只不通礼数的——猴子。”
啊,叫出来了。
毕竟是人,高杉桃也没什么认知障碍,被人当面这么叫的感觉还是很奇妙的。
有种突然进入迪○尼歌舞频道的感觉。
被当面这样叫,显然还挺难听的。
但高杉桃没反驳,也没跳脚,更没委屈,夏油的情绪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光是有一个无咒力的人站在他面前,都觉得周围的空气被污染了的类型。
更不用说高杉桃已经来了很多次,之后可以想见,还会进出很多次。
最最可恶的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科学教那帮家伙会奉她为圣女——一个全是诅咒师的教派,奉一个没有咒力的人为圣女。
杀了她?但栗田这个人是个学生脾气,无论夏油有多少理由,只要他心里不认同,就一定会存一根钉子。
所以他并没立刻揭穿她的无咒力身份,想着总会见到破绽,可以徐徐图之。
为了一个暂时还没做什么坏事的猴子,跟一个术式特殊、颇有前景的诅咒师起龃龉,这也不是夏油愿意见到的。
……那他就得忍受高杉桃的多次登堂入室。
夏油杰只是想到这里,就从小腹往上涌出想要干呕的冲动。
人人观点不同,他能理解很多咒术师并不像他这样,整日告诫自己要去厌恶无咒力的普通人。
而他常常对这些咒术师施以援手,也并不是希望对方一定要无条件加入自己的阵营。
但夏油对无咒力者的厌恶,绝不是他这一丁点对咒术师群体的关怀就能抵消掉的。
不如说,栗田越是对这位所谓圣女推崇备至,他就越是厌恶。
不是以自己的能力,而是以随便什么手段谋得高位的猴子,这正是他们最擅长的不是吗?夏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他的客户、缘主,全是这样的人。
因为无能而钻营,因为钻营而记恨、焦虑、忧愁、愤怒,又因这些情绪生产出一个又一个咒灵。
那些只有咒术师才能看见,只有咒术师才能解决,也总会优先攻击咒术师的咒灵。
他看高杉桃一直没动,想这女人估计是被他吓傻了。
也很正常。
见过他真面目的人不多,但每一个人,实打实的每一个,都会惊讶于盘星教教祖在人前与人后的两张面具。
黑发男人从地上站起来。
和刚刚被逼进墙角时不同,他起身的姿态很优雅,又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
踩着他在室内也穿的木屐,慢悠悠晃到白发女人身边。
在她耳畔,轻声道:“我看在栗田的份上,不对你下手。识相点就赶紧滚。”
说完,转身欲走。
欲走。
意思是没走掉。
……后脑勺一痛。
夏油杰不可思议地回头。
那女人手里攥着他一缕披散的长发,脸上表情有点像在走神。
…………在走神?
她疯了吗……?
面对一个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同时还具备强大咒力,身怀复数咒灵的盘星教教祖,别说夏油杰本就是仅有的四大特级咒术师之一,就算她看上去练过些拳脚、能还手一二,那又如何?
夏油不是没见过那些颇有身手的猴子,有的人,光凭肉/体强度,甚至可以抵御较弱小的咒灵乃至咒术师。
但最顶尖的强者,在真正掌握咒力的人手里,也过不了几招。
这和一个人的天赋、智慧、毅力无关,仅仅在于ta是否具备咒力而已。
就像那名伏黑甚尔,还有今年大概率会入学咒高的禅院小姑娘——名义上是0咒力,但那只是用来形容他们的咒力过于低,以至于几乎不存在。
其实谁都知道,他们跟真正的猴子依然有着云泥之别。
无语、震惊到了极点,让夏油一时之间连质问都说不出口了。
只能等高杉桃抬起脸。
室内的光照明明没有变化,依然昏暗,那双眼睛却骤然有神起来。
比起刚才暗沉的、死意浓重的绿色,现在竟然摇身一变,明亮灿烂,剔透清爽,好像一整个春天向他当头泼下来。
……有点像“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惊慌失措之余发现这题她会”,的表情。
夏油皱眉。
搞什么?
在他无从得知的角落,高杉桃正在狂喜。
这叫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每到一个新世界,总要适应全新的力量体系,霸气、死气之火……在这里,当然就是咒力!!
她的系统和武装,能不能跟这世界观里最至高无上的咒力掰一掰手腕?高杉桃也苦恼这个问题很久了。
只不过科学教的人对她都很友善,盘星教的大部分人也是这样。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也不好主动动粗。
但夏油杰这么一说,她一下就释然了。
“来!试试看!”她松开手里的黑发,后撤半步,摆出一个拳击经典姿势,在鼻尖上抹了一把,“呀!我打——!”
这回仿个李○龙声线,如何呢?
*
东京都郊外,咒术专门高等学校内。
教学楼顶层,走廊尽头——每个传说故事当中最不详的那房间,正是咒高如今的校长,夜蛾正道的办公室。
用他自己的说法,邪不压正,以他的正道之名镇守在此,不管是再邪的邪气也能被他吓走。
师生群体对此不置一词,只不过接连把万圣节和鬼节的活动地都选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夜蛾正道看上去最多不超过40岁,黑发黑胡须,戴一副墨镜,两鬓剃得很干净,整个人精神抖擞。
介于小麦色和黄种人正常肤色之间,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穿一身黑色正装,几乎要将衣服挤爆。
无论袖口裤管还是皮鞋,无一处不井井有条。
浑身上下不见任何其他装饰,可见性格勤谨、克己。
这样一个一看就从小到大没违反过一条校规的男人,正在低声叮嘱,说是碎碎念也不为过:“……你现在这样的情况务必小心,不能像之前那样乱来,听见没有?”
实际屋子里并没有第二个人。
“更何况家入也检查过了,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实在不好说,能不能动用咒力也还不确定。不要去赌危机时刻的爆发!虽然我知道你性格就是那样,但——听见没有?不许乱跑。”
一只白猫从他脚边跃到办公桌上,把所有竖立的文件夹全都推倒在地。
又跳上窗台,舔舔爪子,睁着那双湛蓝圆眼睛对夜蛾喵了三声。
听上去骂得很脏。
接着,灵巧地将窗户反锁解开,纵身跃了下去,将校长的大喊抛之脑后。
啰嗦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