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光愕然。
回神时,动脉上已经搭上一把冰凉的长刀。
“你做不到。”高杉桃的声音甚至有些无聊了,“你应该也很清楚,就算我再怎么任由你攻击,你也没有办法把我打倒。而我之所以没有对你立刻动手……”
她又从家光身后走到身前。
一时瞬移、一时持刀漫步,这一切让家光清楚,对方确实没将他放在眼里。
与其说是炫技威慑,不如说她只是在那一瞬间使用了最轻松的手段,因为要将他拿下,对她来说实在太轻而易举。
这个念头让家光浑身一震。
敌人。
近年来已经很少有敌人能够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除了曾经的九代目、多年前的Xanxus,他已经很少感觉自己会在某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了。
“纲吉爸爸,你知道的吧,体育呢,最终还是需要练的。学那么多的理论又有什么用?短跑长跑总要跑,跳高跳远总要跳,自己不动起来的话,老师教再多也没有用的啦。”
家光默然,微微笑起来:“你觉得阿纲能打败我?就算刚刚已经见识过他有多优柔寡断之后?”
“我不喜欢你对他的描述。”洞爷湖冰冷的刀尖侧过来,刀身在他脸上拍了拍,“注意措辞啊,纲吉爸爸。孩子的自尊心也是需要家长和老师共同维护的宝物啊!”
……说着像是真的在开家长会那样的话,做的却是杀手的举动。
家光忍不住苦笑。
一开始收到情报,他还觉得阿纲身边多出这样一个老师是一件好事……
算了,也确实是好事。
他正要说话,身后却快步跑来两个人。
迪诺和罗马尼奥,连带着他头顶的里包恩,总算赶到了现场。
有他们两人在,这事立刻就变成了两支队伍之间的谈判。
“原本我计划着将那小子作为把柄,让你不得不跟我们合作。”家光冲里包恩耸耸肩,“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高杉桃。”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家光。”里包恩的声音比平时更冷,“现在该轮到你,不得不向我们让步了。”
这冷冰冰的杀手,转头对高杉桃说话时,又放轻语调:“谢谢你及时出手。”
“小事。”高杉桃的长发已经重新扎起来,手里的刀也不见了。
整个人顿时又变成了爱偷懒的体育老师。
确实如此,成王败寇,只要高杉桃还站在那里,家光就没把握能从面前这几人手底下全身而退。
他的首领手表,无论如何不能有失,否则队伍将会彻底失去解咒的希望!不管是可乐尼洛,还是拉尔……
“距离战斗结束还有两分钟哦。”尾道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标志性的伪人面孔靠近,尾道走到她面前。
嘎吱嘎吱在脖子上转了个角度,冲高杉桃摆出微笑:“高杉桃小姐,因为您没有佩戴手表,理论上,现在、目前、当下,不属于任何队伍,所以不支持您对代理人之战作出的任何干预哦。”
“唔。”虽然高杉桃觉得她就算干预了也没关系,不过嘛,“里包恩!那我要加入你们!”
她搓了搓手指,手心里传来异样的感觉。
家光背脊都绷紧了——这女人要是真的加入里包恩的队伍,一个顶级杀手、一个无敌的女人,还有他们俩联手带出来的彭格列十代首领。
那其他队伍还要不要玩了?
但里包恩却没怎么犹豫:“不要。你这么随便申请,我怎么会同意?”
“好吧。”高杉桃也没有坚持。
听她这么说,里包恩转头盯着她看了片刻,又收回目光。
……他怀疑高杉桃对其他队伍也是这样讲的。
里包恩盘算过自己剩下的手表。每个队伍有一个首领手表,六个作战人员手表,他到今天开战为止,只交出去五只作战成员手表。
其他队伍说不定空余的比他还要多。
而这些手表现在不用,按照规则,之后也可以交给心仪的作战成员。
——那么,就不能排除高杉桃已经暗中答应加入其他队伍的可能性。
会是谁?
会是谁?
沢田家光同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其他,作为门外顾问第九代的掌权人,他的头脑是很明晰的。
难道是里包恩……这时候在他眼前来这一出,只是为了打消其他人的疑惑?
难道是家光……说不定可乐尼洛或者拉尔那家伙对她许了什么好处,今天上演苦肉计,反而撇清了双方的关系?
小婴儿和中年男,同时端出假笑。
呵呵,休想骗过我。
*
高杉桃睁开眼。
她无比确定自己本来在睡觉。
高杉桃不是很经常做梦的类型,不如说她根本就不怎么做梦。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不会把牵挂留在心里,晚上当然也很少做梦。
睡眠质量总是奇高,但依然起床困难,这真是叫人困惑不解。
不过今天的梦嘛,说不定跟白天尾道塞给她的那只戒指有关。
那是一只红宝石戒指。高杉桃在十年后的世界收到,一路揣回十年前,拿给切尔贝罗当证物检查过,是一枚来自九代目的收藏。
不知道为什么尾道那里也有一枚。
“你好呀,高杉小姐,早就想和你见一面了。”
居然还有回音,说明这里不是一种概念上无边无垠的地点,而是一处空间内部?
“没错,你可以认为这里是我的宫殿,人类喜欢给神明建造这样一座宫殿。”
男人的声音很温和,却没什么情绪:“为了符合我在诸位眼里的角色,我也给自己建了这样一座。看上去还不错吧?”
高杉桃诚恳点评:“黑漆漆的。”
她说完,眼前立刻亮起一道光,从头顶打下来,让她看清面前很暗○破坏神风格的地台、石阶,和石阶上的黑色王座。
王座边站着一个男人。
灰茶色卷发,罩着铁皮面具,身材看上去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匀称而没有记忆点。
他将帽子摘下来,往胸口一按:“你可以叫我伽卡菲斯。”
“我是高杉桃。”高杉桃自我介绍。
“呵呵,我当然认识你。原本我并不喜欢干预任何七的三次方之外的人或事……你是一个特例。”
他说:“在这之前,未来那位玛雷指环持有者恐怕已经说过了——你是一位外来者。”
高杉桃有点想打呵欠。
她当然是外来者,穿越者,同人女主角,诸如此类的身份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微妙,她体会过很多次。
并不隐藏,所以也不会奇怪被别人点穿。
“——你找不到离开的方法。”伽卡菲斯说。
高杉桃这才有了少许兴趣:“你能找到?”
“不。”对方毫不犹豫,摇头,“在这个世界里,你是找不到的。”
高杉桃皱眉。
诚如伽卡菲斯斯所言,她已经纠结很久了。
如果有任何人跟她一样,正在经历穿越做任务这种怪事,那么看到面板上明明已经变成100%的进度条,却始终无法完成任务离开,恐怕会觉得这是怪事中的怪事。
首先——她检查过,也回想过很多遍,认为百分百的进度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不管是觉悟还是火焰,是同伴还是荣耀,她都自认达成得很完美。
进度条被推到100%,高杉桃一点也不心虚,那都是她一点一滴亲手打下的江山。
但本应该直接弹出来的系统面板,和那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虚拟电子烟花,始终没有动静。
不知道是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直觉告诉她是后者,但那样的话就更糟糕了。
如果是故障,说明她的路总是没错,等系统修复就行了;如果还有什么其他原因,那范围就太广了。
伽卡菲斯像是看出她的不悦,声音放得比之前还要更柔。好像在跟一头凶暴霸王龙谈判:“不必着急,高杉小姐,就像我说的,你是一个外来者。”
“……什么意思?”
“一个人如果想要起跑。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突然说什么呢?我才是体育老师好不好。”
“对您的职业没有质疑——答案是,踩住地面。”
伽卡菲斯高深莫测说:“想要出发,最应该做的是找准自己的位置。”
位置?
她的位置?
“我想,或许正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或者其他世界中的位置,所以你想要做的事情才毫无进展。”
高杉桃= =了一下。
“你说话的语气,好像那种街边小店的占卜师。”她忍不住说。
伽卡菲斯呵呵发笑:“是吧?用词很抽象,语义很模糊,好像怎么理解都可以。”
高杉桃猛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还特别像我以前爱买的那种杂志后边的星座分析!”
分析一个人,就说她性格大体活泼,但总有忧郁的时候;大体外向,但总有内向的时候;大体喜欢一个人独处,但也有享受和朋友相聚的时候。
这不是废话吗!说了跟没说一样嘛!!
伽卡菲斯微笑着摇头:“但如果不这样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你的问题了。我看你……”
他很直白地说:“其实也是模糊的。我没有办法像看清这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那样,轻而易举地看穿你的一切。”
外来者,在这个世界里当然没有属于她的位置。
但她的问题并不是“存在”,而是“身份”。
伽卡菲斯曾经密切监视过她一段时间,担心这是影响七的三次方不稳定的重要因素。
也因为她不属于这世界,伽卡菲斯每次想要“看”她时,总是受到不明干扰。
假如集中精神,要突破那层干扰,他甚至隐隐感到自己会被攻击。
被攻击,这对一个星球的化身、一个星球的主宰来说,实在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
但他不愿冒险,于是搁置下来。
后来发现这只是一个按时打卡上下班的体育老师,一个暗杀部队里吃喝玩乐的薪水小偷,他也渐渐少了防备。
巴拉巴拉说了很多但没有线索。高杉桃礼貌点头:“那算了,我会记得你的话的,你能从我的梦里出去了吗?”
伽卡菲斯又笑:“确实也是时候了呢,再不出去,恐怕会有人来赶我了。”
“有人来赶?谁啊?哪有?”她疑惑不解。
笑声消失,面前这黑白的殿堂也忽然垮塌,像网上流行的解压视频,她当初备考期间很爱看的那种:切马赛克皂。
一刀下去,原本完整的肥皂块便被切成细密的方形小颗粒,整整齐齐清清爽爽,沙拉拉地落下来。
只是一瞬间,整座殿堂,连带着伽卡菲斯那个很装X的王座一起碎得不见踪影。
……但高杉桃依然没有从这场梦里醒来。
这种感觉是很微妙的,做梦嘛,她隐隐知道自己还在梦中,但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宫殿没了,但也没有任何新的东西出现……啊,出现了。
是什么呢?
首先从鼻尖传来水汽的味道,微微有点发腥,似乎水质一般,夹杂青草和泥土,还有动物粪便的臭味。
接着她感觉到冷。
微微的冷,不干也不湿,是一种可以不用多穿衣服的冷。
不算很健壮的微黄禾苗,一看就有人刚刚打理过的稻田,有点破旧的灰色水桶,脚下还没干的泥巴地。
她踩在地上,感觉到一种令人不快的泥泞。
远处有小孩脆嫩的声音:“老师老师,松阳老师!银时又自己偷偷溜出去了,这次我们说好的,等他回来一定要给他扎上次给我扎的小辫子——”
高杉桃在“从技能库里找一个能解梦的声线”和“就这么看下去吧”之间犹豫了那么一两秒,身边刮过一阵不轻不重的风。
其实那时候松阳老师是不怎么熏香的,这也很好理解,他们在私塾的时候哪有什么条件熏香啊,每天洗澡洗衣服就不错了。
但,但松阳老师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总是很清爽,自有一股香气。
那时候银时说是因为虽然老师很臭美,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头摆几尊鲜花,还会用花瓣泡水来洗衣服,怂恿高杉桃去看。
高杉桃难道很好骗?她当然也没去。
最后,在高杉晋助的提议下,跑去跟背了一下午书的小太郎打赌:谁能猜中松阳老师房间里放了什么品种的花,就去城里请对方吃无限荞麦面。
那可是荞麦面无限吃啊!!
这样的条件下,小太郎果然忍不住作弊,半夜跑去扒窗户被松阳老师发现,罚他接连一周站在墙角听课。
高杉桃回想到这里,忽然很惊异:“原来我从小就这么狡猾!”
后来才知道那香气,和永远不用过度清洁也总是很清爽的体质,可能都跟松阳老师的外星人血统有关系,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往前走出一步。
——在她面前,逐渐变得清晰的,正是阔别多年的松下村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