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感到困惑。

龙听见自己战友狂放不羁的大笑。

龙深吸一口气。

他定睛打量这个踩在别人家船舷上海军少将。

电闪雷鸣、狂风……当然会带来骤雨。

他并没额外控制, 此时海面上的天气并不好，甚至可以说相当不好。但年轻的海军少将站在风雨里，任由大衣和发丝一道被淋湿, 变成某种更深、更具危险性的白色。

高杉桃。

这个名字，即便是龙也有所耳闻——这可是近几个月来, 大海上最受关注的人物，没有之一。

即便同时与她登报的有大妈家的卡塔库栗、凯多家的烬，乃至白胡子家的马尔高等等, 新闻也偶尔扯上九蛇海贼团、堂吉诃德海贼团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 但无可否认……

“风暴的核心，永远是唯一的。”龙轻声说。

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意外，既可以是危机，也可以是良机。

“要不要上船一叙呢？高杉少将。”龙让自己的声音依附在风和雨之中，底下的罗西南迪和德雷克也能听见，“当然, 两位也可以一起, 或者将船舱里那名小女孩也带上？请放心，我用我的名誉和事业起誓, 绝不会在今晚做任何对诸位性命不利的事。”

高杉桃已经从船舷上跳了下来, 踩在甲板上，木板受力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说：“哦哦，我是没什么关系啦，但是我有点饿了，没关系吧？”

“竭诚招待我们的客人，是革命军的礼仪。”龙低声说。

……然后就在船舱当中的餐桌边和伊万科夫一起看着豪爽大吃的高杉桃露出了=口=的表情。

周围来往的革命军战士们无心留意他们的首领，龙，可能是人生第一次露出如此失态的表情。因为他们也正忙着管理自己脸上的肌肉。

……这位高杉少将, 实在是太能吃了！！

罗西南迪和德雷克则把克尔拉夹在中间，坐在另外一条长凳上。

不知为何，脖颈下垂，脸庞通红，虽然没有交流，却总觉得对方跟自己一样面上的皮肤都在发烫……

奇了怪了？在对着别人老大要求帮忙吹一阵顺风、又跑到别人船上大吃大喝的明明是那家伙，为什么却让他们感到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龙有没有后悔自己夸下海口要结诚招待任何客人，总之在高杉桃终于放下刀叉之后，他叫人把餐具餐盘撤下去的语速，比刚见面时快了35.56%。

等人手一杯热红茶，桌上的零食只剩方糖，龙又恢复了一开始高深莫测的形象。

“海军的行踪我并不好奇。”他说，“但太阳海贼团……”

他注意到克尔拉瘦弱的背脊轻轻发抖，但并没停止自己接下来的话：“费舍尔泰格，这位大闹玛丽乔亚的英雄，解放了无数奴隶。不论对鱼人还是对人类，不论对北海西海、南海东海的任何人，只要是个心中人性尚存的人，就会尊敬他，爱戴他。”

他每说一个字，克尔拉的脑袋就往下低一些。

要不是罗西南迪伸手垫了一把，估计能直接在桌上给龙磕一个响头。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然而日前，我们的线路听到一条消息，说是有人借他送人回乡的机会，向海军出卖了太阳海贼团的行踪。”

“所以才会在这附近游荡啊？”高杉桃趁他说话间隙，往茶里扑通扑通放糖，“那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东海。”

“诶——那不用翻越颠倒山吗？”

“我们从南海过来，也会一些海军的手段，高杉少将，革命军中，从贵方叛变而来的人并不罕见。”

龙答完她的问题，又一次看向克尔拉：“虽然很冒昧，但，克尔拉，你能否告诉我，这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吗？”

……

…………

………………

伴随着克尔拉低声的诉说，船舱里的气氛沉闷下来。

明明只是个不到十岁、体格来看可能还不到八岁的小女孩。

假使她生长在一个富裕的贵族家庭，她应当正在享受良好的上流教育，一举一动高尚娴雅，烦恼明天应该用什么颜色的裙子搭配新买的首饰、要怎么样妆点自己才能不让同伴们看轻；

假使她生长在一个普通但平静的镇民家庭，她应当正在抱怨学业的艰难，被父母训了两句就生气地扭头去找隔壁家的好友玩到天黑，回家还是能笑嘻嘻坐下吃自己最爱的菜肴。

但她没能获得这些乏味而平静的日子。

这样的世界，这样一个，连八岁的小女孩，都无法万全得到和平、安宁，无法自己做出任何选择、被人愚弄、贩卖、轻视，承受着从身到心的无尽折磨……

这样的世界。

龙的双拳慢慢握紧。

伊万科夫下意识向自己的首领瞥去一眼，动作虽然相当安静，但奈何她那双眼睛的存在感强到不可思议，还是让其他人都注意到了龙的动作。

但首领就是首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竭力平和语气，不让自己的怒火波及已经无法承担更多的克尔拉：“你想试试改变吗？”

“……”克尔拉问他，“我可以吗？”

“你想吗？”

“……”

“不用考虑其他问题。”高杉桃忽然说，“回答他的话就好了。”

克尔拉这才放开被自己紧紧咬住的嘴唇：“……如果要说复仇，我也并不知道应该找谁……”

“买下你的贵族。”龙直白，又平淡地说，“以及创造出贵族的，所谓传统。”

“……但我、这样听上去会不会有些软弱呢？至少现在，我并没有想过要拿起刀，把那些人的脖子统统割断，我只是希望能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越来越少地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龙的眼角被他肌肉的动作带得向下微垂，这使得他的整张面庞显露出一种罕见的柔光，鲜红的烙印不再像是某种古老的诅咒，反而被赋予神性。

“这样的想法，已经非常勇敢了。克尔拉。”

他说：“海军是无法推翻它需要保护的对象的。所以，离开那艘船，加入我们吧。”

罗西南迪和德雷克保持沉默。

这种时候，他们深知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干扰克尔拉的决定，但开口让她跟去，似乎又显得并不在乎，所以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要讲……

“去吧！”高杉桃的手心按在克尔拉的脑袋上，“现在说想要留下的话肯定是说谎，所以去吧！”

克尔拉忍了又忍，没忍住，响亮地抽了一下鼻子：“我不想欺骗您，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很不识好歹不是吗？您费心把我救出来，带我出海，又一直很考虑我的心情……”

罗西南迪和德雷克，有志一同抽了抽嘴角：“其他的不知道，最后一个绝对没有……”

高杉桃听不得这种对自己人品的无端诋毁，一边一只手，把两个人的脑袋按到桌面上，看完左边看右边，分别投去阴恻恻的一个眼神，让两人赶紧把嘴闭上。

目光望向克尔拉的时候却又阳光灿烂：“在大海上，谁都会再次重逢的，我不是这么说过吗？不管是跟卡塔库栗他们还是跟你，克尔拉——”

“不要犹豫，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她戳了戳罗西南迪的脑袋：“借用这家伙一句话——‘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你了！’，我们那一点根本说不上救命之恩的交情当然也不能。”*

罗西南迪：“诶？我吗？”

克尔拉的眼睛“腾”一下变成了荷包蛋。

眼泪从各个角度充盈在她的眼眶之中，最终实在无法包住，一下喷了出来：“呜哇——高杉少将——桃子大人——”

桃子大人又是什么？高杉桃没来得及问，先把她抱住，放在怀里摇了两下。

本来就是从睡眠里被硬生生叫醒的，克尔拉很快又睡了过去。

既然已经决定要加入，革命军当然也很快替她收拾出一处床铺，高杉桃送佛送到西，抱着她过去，顺便看了一眼。

上下铺，整个房间都是女孩，克尔拉的下铺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族，长着绿色的尖耳朵和满脸鳞片，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倒是陪她一起过来安置克尔拉的伊万科夫，怕她担心，帮忙解释：“这里很多都是已经失去父母亲人，在家乡无法得到任何财产或支持的孩子，男孩也有，女孩更多。”

“如果我们认为能够直接推翻当地不合理的统治，会尽量让她们留在自己的故乡生活；如果暂时没有办法，她们的处境又实在困难，就会把孩子们一起带走。”

高杉桃惊讶地看她一眼。

伊万科夫哼哼两声，带着紫红皮质手套的两手交叉在胸前：“怎么样，没想到本王也是很有智慧的吧？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女人——或者男人——或者都不是的人！”

说完，那张巨大的脸凑近过来，堪比巨型荆棘的睫毛上下一碰，对她发射一个wink：“当然，不是人的生物，最好也不要小瞧哦~~”

伊万科夫的wink，同时蕴含着混杂武装色霸气的攻击，类似空气弹。等这股飓风彻底过去，高杉桃才撤下身前的武装色霸气覆盖，表情纠结：“这个也不错啊……”

一个wink就能发射空气弹，还能随时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注射荷尔蒙针剂改变性别，还能给濒死队友紧急注射体力精力再次拉满……真是个能攻能辅的好角色啊！！

这个也不错，汉库克的技能也不错，说实话三大将那些能把自己的身体变成自然元素的技能也很酷……

可恶，海贼世界！怎么什么都那么帅啊！根本就没法选择嘛！

伊万科夫就这样看着她轻松化解自己的【DEATH WINK】，然后也不急着走，站在原地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憧憬、一会儿忧郁、一会儿又生气……

然后抬脚就走。

“真、真是个古怪的小姑娘啊。”她抽抽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