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啊,她越想越笑,笑声很轻,几乎只有气声。
听上去很像以前发病的时候,肺部不堪重负,喘不过气来那种沉重的呼吸。总悟不合时宜地想。
以前姐姐病得格外重的时候,或者冬天到了、春天到了,总之空气不好的时候,她的呼吸就是这个声音。
现在只是因为笑起来所以这样吗?只是因为太高兴,发自内心地笑了,所以和常人一样,正在心情愉悦地喘气?
听上去简直像是什么童话故事,因为拾金不昧所以被超有钱的老头老太太缠上了、因为无私奉献所以被美丽的妖精偏爱了、因为以看别人受苦为乐超爱吃辣抖S性格出征寸草不生所以被桃子妖怪听见心愿保护了姐姐的健康和心……
不,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扯了吧。
“小总。”三叶叫他,“以后也偶尔来我的武馆看看吧?”
“当然了,姐姐。”总悟两手垫在脑后,一条腿支起,眼睛里是一整片草绿色的屋顶,“倒不如说姐姐不要赶我走才好呢,我要天天都去。”
“不耽误工作的话才可以哦。”
总悟沉默两秒,问出一个他当面必然不会说出口的问题:“……那、那姐姐为什么对桃子那么宽容?”
三叶慢慢舒了口气,平心静气同他讲:“小总也清楚的吧,阿桃虽然平时总表现得像是和你差不多大的样子,但她其实27岁了哦。”
总悟不吱声。
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很难相信好不好。那种人,对真正重要的事很少计较,事前会议总是走神,但每次外勤都能直捣黄龙,抓住最大的头领。
不管是冲在最前面还是保卫在最后方,都让人非常放心,看上去好像很冲动,但她的小队里,伤亡人数永远是最少的。连重度抖M牺牲癖的土方先生不也愿意把冲锋或殿后之类的重任交给她吗?因为相信她在危急关头是最最可靠的那一个。
总悟不自觉地啧了一声。
不管做什么事,好像都能从一开始就直接找准最重要的目标——对姐姐也是这样啊,从一开始就知道姐姐要的是什么,所以在其他时候从来不多嘴,只在最关键的时候握着刀站起来,面对蛋黄酱腌入味的封建副长也能酷酷地说,“我想要按照三叶姐说的去做”。
明明是这样不计较的设定,但对食堂的饭菜评价起来又头头是道。总悟想,他早在武州的时候就已经不在意食物的口味了啊,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能填饱肚子就够吗?
人活得那么有质量那么幸福是要怎样?除了让别人嫉妒还有别的用处吗?
“阿桃呢,就算她做再奇怪、再危险的事,我也相信她有保护自己、甚至绝地反击的能力。”三叶两手放在胸口,睡姿也很端正,“你知道吗?她今天说,要先给武术学院招一批特殊的学生。”
总悟默默等着,三叶停了一会儿,回味白天听见的话,复述时声音都还有没散去的惊讶:“……是她以前帮忙救走的花街游女介绍来的。并不是谁都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但谁都想走,剩下的人要怎么办呢?阿桃就说,让她们来学院好了。”
“还有一些不是自愿工作的陪酒女、因为男人死在战场上所以不得不独自抚养遗腹子的妈妈、家里没有成年人所以已经要出来工作的女孩……”
三叶的声音好像是在叹气:“那时候她是不是为此教训过你?”
总悟“嗯”了一声,干哑得连他自己都惊讶。那家伙居然想了这么多吗?他真以为她只是一时意气,揍完人也就算了、帮忙主持一次公道也就算了……
“——所以,比起剑术,不如说我是相信她的心。阿桃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勇敢的心呢。”
“……那家伙也这么说。”
“什么?”
“没什么。”总悟翻身坐起,“那……不说桃子。那家伙呢?”
房间里又微微安静片刻,外面落雪的声音愈发大了,三叶也坐起来,披上外套,挪到窗前坐下。
总悟立刻跟过去,顺带把被子也拎过去,将三叶裹起来。
三叶失笑:“没那么脆弱啦。上个月的体检,我居然还被医生表扬了。”
总悟脸上立刻露出笑,又强忍装严肃:“那也不能大晚上的吹风啊,姐姐。”
片刻,三叶主动接上了刚才的话题:“如果你要问我,是不是还喜欢着土方先生,我也不知道。”
如果说不喜欢,听上去好像不太现实。毕竟是从豆蔻年华就一直爱慕的男人,温柔又强大,总是沉默,但那双深蓝眼睛和那把武士刀会替他说话。
如果说喜欢……但三叶很清楚,她对自己从不说谎——看见土方的笑容,她已经很难再产生心动的感觉了。
而他也是一样的。
她总是能明白土方十四郎的心,就像他总是能明白自己那样,因此三叶相信她们都希望对方能够好好生活,偶尔来信。
但有时候,只是明白心意,并不足够让他们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所以,就是这样了。”三叶仿佛是叹气,但在总悟听起来,又有些笑意,“他一定也是明白的。”
“切。……那个白痴蛋黄酱星原住民,满脑子油腻腻发酸的蛋黄酱,很难说啊。”
三叶瞥他一眼,在弟弟缩了缩脖子的小动作下,并没有说什么。
总悟垂头看向外面的走廊。
雪下得并不安静,风卷着凝结的雪花哗啦啦扑倒在树梢、在墙顶、在院子的池塘里,将整个小院堆成白色的世界。连立体度都消失了,一眼看去就像在2D世界一样。
啊啊,如果是桃子一定会大言不惭地说,“我们本来就都是2D人啊!”之类的话……
“其实我以前并不喜欢刀,或者剑。”三叶忽然说,“当然,也不讨厌。不会看到就想要把它们折断磨成粉撒到海里,但也没办法发自内心地、像你们那样追逐剑道。……没办法发自内心地认为近藤先生,或者土方先生说的就真的是最美好、最有意义的东西。”
总悟默默听着。
“但现在,我觉得自己有一点喜欢上练剑了。”三叶摊开手心,一片雪花飞越小院来到她的手里,被那健康的热度蒸腾后很快化作水汽,“因为这一次,这把剑,是属于我的东西。”
雪夜的月色很明亮,即便又飘起小雪,总悟依然能够很轻松地看清石板上雪水再次冻结的痕迹。清透、冰凉,细细一道水光。
映在姐姐的脸颊上。
总悟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因为浑身发冷到了下一秒就要死去的地步。姐姐为什么会哭呢?因为今天第一次亲手杀了人吗?因为喜欢过的男人被处决了吗?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任何事,只要姐姐说出来,他都会毫不犹豫把那些不幸福的因素斩杀掉。
但姐姐在笑。
在流出眼泪的同时,也可以露出笑颜吗?总悟不知道,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于是只能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小总,我啊,第一次觉得这么这么幸福。”
三叶轻声说这一句话,就不再开口。
她并不擦去脸上的泪痕,反而一直笑着,就这么坐在窗前月下,听着雪花落地的声音。
总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被窝去的。大约天已经黑透,院子里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姐姐也回去睡了,就在他不远处的榻榻米上,睡得很快很沉。
这是很健康的表现。
或许也因为很开心,所以才会这样吧?
姐姐的眼泪、姐姐幸福的笑脸……姐姐的眼泪、姐姐笑起来的时候滑落的泪水……姐姐的笑容、和那几乎可以说是解脱一样的眼泪……
无法平静。
冲田总悟彻底失眠了。
*
深夜,高杉桃即将入睡的前一秒。
一双手捏着她的脸往两边拉扯,用这种粗暴的方法把她叫醒。
高杉桃茫茫然睁开眼睛,哦,是总悟。
她还没完全睡着,所以也谈不上起床气,只是很疑惑,根本搞不懂这家伙为什么突然跑进她房间里来。
隔了一道墙的房间里,同样没能睡着的副长土方十四郎,已经警惕地握住了自己的刀。
不管是谁,夜闯真选组十一番队队长的房间……都、得、死!!!
冲田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已被瞄准,面对高杉桃睡眼惺忪的笨蛋面孔,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高杉桃维持着被捏得=_=的状态看他:“…………到底要干什么,把我叫醒已经是罪该万死要是把我叫醒但是什么都不做就只是恶作剧的话我现在就要把你碎尸万段……!!”
她绝对是认真的。冲田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就是……那个啊,我是想说,我以前说的讨厌……其实,从来不是讨厌的意思。”
嗯,就这样说就够了吧?完全是傲娇角色口中能说出来的最甜蜜的台词了吧?他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之前讲过几次“我讨厌你”都不作数,就算是白痴桃子也该明白他的意思才对。
高杉桃张开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在冲田总悟“孺子可教也但为什么一定要我直说啊!”的羞恼表情下,右手拳砸左手掌心:“所以你每天说超级讨厌土方先生其实是……哦、噢!!!通了呀!我全通了!!”
隔壁传来武士刀掉落的声音和疑似被砸到脚后的惊呼声。
冲田深吸一口气,抓着她的肩膀,狠狠给了她一记头槌:“…………果然还是讨厌你,最最最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