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悟的刀谁也没砍到就收回去了。他跟着高杉桃一起下班回家, 见到三叶，一下就扑了过去。

“这么大年纪还在姐姐怀里撒娇的家伙会一辈子长不大的。”高杉桃噼里啪啦按手机，给花子发消息, 头也不抬说。

总悟对她做鬼脸：“我宁愿一辈子长不大。”

又抬脸看三叶，嗲着声音控诉：“姐姐你看她——”

高杉桃放下手机, 走过来挨着三叶坐下：“那，一辈子长不高。”

总悟暴起：“你这混蛋有种再说……姐姐。”

三叶按住他的手，不赞同地盯了他一眼。总悟一下蔫了, 可怜巴巴地趴到另一边, 不想搭理这两个坏女人。

……姐姐是暂时的，桃子是永久的！

来的路上就已经讲好，今天的事情由高杉桃来说。她没用什么额外修辞，干脆地把所有事都告诉了三叶。

“……原来是这样？”

手中的茶渐渐凉了，高杉桃给她加满热的，三叶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

小小一个, 圆脸圆眼睛, 清澄的棕绿茶水里，三叶看见自己的眼睛。柔顺的目光, 清浅的笑意, 几乎刻在脸上的弧度，唯一出格的事就是爱吃超级无敌辣味。

她从来都是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所有人。一湾浅溪，溪边走过她可爱的弟弟、她爱过的男人、她尊敬的武士……

大家从溪边经过，也许捧起水来饮用，夸赞溪水甘美清甜；也许同她道别，恋恋不舍或沉默不语。

但溪水就在那里，谁能带走一湾小溪呢？

就算是高杉桃也不能。

三叶刚捡到她的时候，高杉桃瘦得完全看不出比自己大那么多岁, 个头很高，显得越发瘦了。

好在那年丰收，道场里粮食充足，又有人手干活，勉强把她喂得健康起来。

阿桃刚来道场的时候很沉默——这么形容其实不大对，因为她是个喜欢和人说话的家伙。只是三叶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她心里是沉默的。

她和许多人说话，说天气说饭食说剑术，但她的心在沉默。

三叶对这个流落到武州的神秘女人产生了好奇。

等高杉桃渐渐恢复力气，开始参与道场的修行后，她更好奇了。

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女子……不，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人？三叶不自觉拿她和以前认识的那些武士们相比，惊讶地发现她竟然会觉得高杉桃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强。

不管是热情的近藤先生、冷淡的土方先生还是自己堪称天才的弟弟小总。

“我的剑术其实很一般，根本比不上罗罗○亚·索○或者绯村○心之类的。”高杉桃却这么说，“其实都是金手指啦金手指。”

“虽然不是很明白阿桃你说的金手指是什么……”三叶将身上的毯子裹紧，“但在我们看来，那都是属于你的力量哦。”

“是这样吗？”

“当然。”

“但是，如果我真的很强的话，为什么还会有做不到的事呢？”

“也许那并不是够强就能做到的事吧。”

“……是这样吗？”

“我想是的。”

她不知道阿桃经历过什么，明明强大得可以在世界上横行霸道，但又常常露出茫然的表情。

她总觉得那像是弄丢了什么的表情——尽管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三叶还记得那时候她们坐在道场的院子里，面前望出去就是门外的连绵稻田，抬头看天就是亮晶晶的星河。

高杉桃对这样的景色很兴奋，但三叶一点都不兴奋。她看这样的场景，太多次太多次、太多年太多年，一成不变，和她自己一样。

一棵树、一条溪，就这样安静地守候在原地。

高杉桃大约在武州的道场里待了两年多，三叶其实能看出来她待了半年就想走，但顾忌三叶的身体不好，想陪她慢慢疗养，等稍好一些再动身，所以没有离开。

她居然有这样重要吗？三叶忍俊不禁，重要到能够让人为了她留下？

换做以前，三叶不是能够坦然接受这样沉重好意的人——她总是害怕麻烦别人，尤其自己这样弱不禁风，要人花时间心力保护，还无法带给对方有价值的回报。

所以她做出无波无澜的表情，好像再多的离别也无法在她心中留下痕迹，让人可以放心地走。

但是高杉桃……阿桃不一样。她的好意甚至不会让三叶觉得沉重，谁见了她都会相信，高杉桃一定只会做她想做的事情，她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她留下，陪在三叶身边，一定是因为她想要这么做的愿望压过了其他一切愿望。

留在自己身边，对某人来说就是最最想要完成的心愿……这种事，三叶连想都没有想过。

换了土方先生他们在这里的话，大约会觉得阿桃的心愿听上去短视又懦弱。如果连国家都守护不了，如果连自己的价值都实现不了，又怎么去守护身边的人？

但，三叶想，阿桃大概会说……“可是我不想守护国家，只想守护三叶姐啊？”，这样的话。

她没办法对两边的观点评判高低，毕竟溪水是平等的，无言的，流过田野与山间，不论是经过的旅人又或扎根的桃树，都能从她这里汲取清凉与生长。

旅人再次启程，溪水无法挽留，于是目送他们走远。

却无法坐视桃树笨拙地拔出根系离去。

溪水是无法被带走的。除非她有放心不下的人，甘愿一路潺潺汩汩，也要陪她一起。

用时间和陪伴，滋润一棵不愿她枯萎的桃树。

所以阿桃说她打算去江户，一定要带上三叶，三叶说好，可以。

即便为此会和曾经拒绝过她的男人再见，也没有关系。

武州的水流淌到江户，三叶以为会很困难，即便没有什么匪徒，只是她的病就足够成为拖累。

但一切在高杉桃那里都十分简单。贼匪不用说，她一拳能打一百个；病症竟然也不算什么，刚到江户就找到过去的好友，寻来高效昂贵的药剂吊住了三叶的命。

慢慢养好身体、再次见到弟弟和友人、竟然有名为“未来”的东西可以展望，以往从未想过的幸福将冲田三叶的心裹住。

一层又一层，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三叶放下茶杯。里面的影子微波荡漾，飞速破碎，但那毕竟是水，于是又很快凝出一个全新的三叶。

身边的阿桃和总悟几乎同时扭头看她，脸上是如出一辙、狐獴偷听的警惕表情。

真是……呆呆的。

三叶莞尔：“有件事情要拜托你们。我想要去一趟真选组，小总，可以载我和阿桃一起去吗？”

*

城市中心的咖啡厅。

这家店开在摩天大厦的顶层，通透的落地玻璃窗能够俯瞰半个江户城，附赠半个花园，夜景更是美不胜收。

当初丰田花子本来想把这一层买下来的，可惜晚来一步，被三菱家拿下了。

不管怎么想都有点可惜啊。花子如此想着，招手又点了十份蛋糕打包。

“家里养着人就是这样，走到哪里都会想给她们带东西回去。”她微笑着看向面前的人，“伊贺先生不会在意吧？”

伊贺诚长着一张几乎可以说清俊的面孔，他微微一笑：“当然，丰田小姐很顾家呢。”

手指却不自主在膝盖上敲起来。

要不是丰田家的家主相邀，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来谈事——今晚可是“月圆之夜”……！！

伊贺诚定了定神：“不知道丰田小姐说有事要谈，是指……”

时间刚好。丰田花子敲敲手表，让秘书带着蛋糕先放进车内冰箱里，她站起身。

“其实今天要见你的不是我哦。”只是丰田家主的邀约，更不容易被拒绝而已，“她们应该也已经到了。”

门口出现的是他最近正在约会的对象，冲田三叶，和一个穿着真选组制服的白色长发女人。

伊贺诚毕竟脑子不笨，转瞬就明白了一切。唯独看花子的时候有些疑惑，他在三叶和高杉桃走过来的时候问：“丰田家为什么会参与进来？新任家主丰田小姐，可是以明哲保身、扮猪吃老虎闻名的啊……”

所以他会毫无戒备，毕竟丰田家不至于对他伊贺家突然动手——汽车、实业，总是要比百货的根基更稳。

况且这位丰田小姐，在家族内部争夺股份竞相掌权的时候韬光养晦，不知什么时候架空了只懂得技术的堂哥，将研发部门攥在自己手里，同时还和幕府建立了相当不错的合作关系。

这样的手腕、这样的能力，伊贺诚完全想象不到，她会如此不惜身份和利益，来帮助冲田三叶与真选组的理由。

花子欣赏着自己涂了透明指甲油的手：“理由嘛，当然是有。”

她起身，拽拽高杉桃飘到她手心里的长发：“不过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花子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白发松开，很灵巧地替高杉桃将长发盘起。

又对三叶说：“我在车里等你们。”

等她一走，伊贺诚彻底卸了力气。

高杉桃往后退了半步，让三叶走过去站在伊贺面前。以她现有的攻击距离和反应速度，就算伊贺诚突然发射激光武器，她也能完好无损地救下三叶。

“……很遗憾，伊贺先生。”三叶先开口了，“我也没有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伊贺看她半天，苦笑一声：“早知道我应该先写好遗书再来的。丰田家的邀请啊……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高杉桃正在围观苦情剧，却被人用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后背。她扭头，冲田总悟站在拐角处，身后跟了一串一番队队员。

这都是刚刚三叶带着她去真选组叫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