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你说这个?”坂本举起右手,“没关系,不影响我用剑。”
银时翻个白眼:“你本来也不怎么用剑。”
坂本剑术不差,甚至可以说很不错。但他不常用剑,认为能在射程范围内解决的敌人,完全没有必要等到对方近身,因此更常用火箭筒和电磁炮之类的高科技武器。
他既然说手没事,银时就不多嘴了,安安静静躺了一会儿,突然问:“她会回来吧?”
不是说‘她会赢’,而是‘她会回来’。
坂本点头,他同样天然卷的黑发落在额间,神情平静:“会的。”
他对高杉桃,就是有这样莫名其妙且无穷无尽的信心。
银时盯着他看了两秒,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那当然。”
才不想承认他比这个后来的还要担心呢。
“……有件事,我本来想先跟阿桃或者假发说的。”坂本也平躺下来,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雾蒙蒙的,“我可能要走了。”
银时顿了一下。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方圆三千米内转一圈就回来的意思,就像狗狗平时出去撒欢不会征求主人的同意,但要出远门的时候会过来讨好地舔手。
“什么时候?”
“很快。”坂本说,“大概等她回来?”
“看来你早就打算好了嘛,怎么,不喜欢杀人了?”
坂本也不恼:“啊哈哈哈!虽然你故意这么说,但是金时,难道你就喜欢杀人吗?我看也不是吧!”
银时喃喃:“如果有的选……”谁会喜欢杀人呢?
只是身在战争之中,杀或者被杀,总要选一个。
银时慢吞吞想,反正他不想死,那就只能杀掉别人了。
坂本咂咂嘴:“我也并不觉得我们有什么错,相反,我一直相信我们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
“也许现在很痛苦,也许未来也很痛苦,但总有一天我们会走通这条路,发现这是一条别人也可以跟上来、可以不用掉队的路。”
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银时原本只是没动脑子听他讲,这时却突然灵光一闪:“但现在你觉得不是了。”
“……我不知道。”
说出来后,心里沉重的石块好像一下砸了下来,沉甸甸将他压住,脑子反而松爽许多。坂本神色明快了一些:“所以我现在打算去找。”
银时不作声了。
过一会儿,等月亮的光芒愈发柔白动人,才说:“看来你也没有以前说的那么信仰那位攘夷超新星、全民武神嘛。”
“诶——这又不一样了吧?我当然是很相信她的,不管是实力还是心,在我见过的人里,阿桃都是最厉害的。”
“心?”
“当然——你去问高杉氏,他也会这么跟你说。”
银时侧过脸:“她能有什么厉害的,不就是每天更新一次大脑,把前一天的伤亡都忘掉。”
“嗯嗯,这就已经很厉害了哦。”坂本笑着凑过来,“否则,为什么你也好、假发他们也好,都做不到呢?”
“能够在同伴的尸体里每天都站起来,向前看、向前走,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人了。”
银时不语。他大概想要安静一会儿消化坂本的话,但坂本绝不是那么有眼色的人,没过一会儿又陶醉地抱住自己:“——所以呢,我也相信,不管过去多久,我跟阿桃的友谊,那都是不会褪色的,闪闪发亮的!!”
银时哼了一声:“我也是。”
“我知道啦,你们是同一个村塾出来的关系超好的从小认识的……高杉氏天天都在说——”
“不是这个。”
银时不耐烦地按下他乱挥的手臂:“我是说你。不管什么时候回来,该是朋友也还是朋友,别忘了。”
坂本张大嘴看着他。
半晌才呆呆重复:“……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还是朋友吗?”
“废话。”银时翻了个白眼,“有时限的就不叫朋友了好吗?只是很容易腐败掉的牛奶而已啦!而且原味牛奶根本比不上草莓牛奶——草莓牛奶你知道吗?完美结合了草莓的香甜和牛奶的浓郁,甜蜜蜜的味道,天堂的味道……”
“啊哈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难懂啊,金时!”
“都说了别再玩这个不记得名字的梗了!!”
他们和身下的屋檐一起,整个沐浴在月光里,往湿淋淋的泥地上投去两道细长影子。
桂站在屋檐下,高杉从他身后走近,声音沉沉:“那两个没有警惕心的白痴,总有一天会吃大亏。”
桂叹气:“已经在吃了。”
大家都在的时候反而不好承认,面前只有一如既往毒舌的高杉,桂忍不住跟他袒露自己的想法:“现在不就是吗?我们还是走得太顺……”
要是让那些死掉的同伴听了说不定会气得活过来。高杉漫不经心想,居然说他们走得太顺。
更恶心的是,他甚至没法反驳假发。
不管是比起其他攘夷军,还是历史上所有可以借鉴的例子,他们都算得上一帆风顺了。
幕府无能、天人懒得搭理,除了一些无可避免的伤亡,他们从来没有在战场上吃过大亏。
“我只是在想……”桂的心里回响着刚刚坂本的话,“这样下去,就能赢吗?”
“只要不输就能赢。”高杉淡淡说。
桂白了他一眼:“别装傻。”
真难听到他对别人这样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其他人强烈抗议,让桂小太郎别装傻。
但他不是不清楚假发的意思。
坂本辰马那白痴不懂得什么叫控制音量,在楼上说话声音方圆二百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战争的胜利不是最终的胜利,唯有共存才是绝对的未来。
这种话、这样的结论,高杉晋助只需要五分钟就能想出来。
但他不接受。
换了是松阳老师在这里是肯定不会接受的。老师有自己的理想国,就算要妥协,也不会是这种自伤98%的妥协。
所以他也不接受。
桂也没打算跟他详谈这个话题,别扭傲慢脾气倔,实在是最差劲的谈心对象。聊天找谁不行?要不是那两个在头顶窝着,还有一个在前面打架,他才不稀罕跟高杉说话。
“算了,都后半夜了。”桂长长出了一口气,“轮流守夜吧。”
这也是人数有限时候的明智之举,其他三个人都没意见,点头说好。
“……所以倒是睡啊!!”
一小时后来巡查的银时,指着假发和高杉鼻子大骂:“你们这样我怎么放心后半夜把性命交到你们手里啊!!”
那两人坐起来,摸摸鼻子,难得对他露出愧色:“睡不着……”
“……睡不着也得睡!”银时不问他们为什么睡不着,一人脑袋上给了一下,“赶紧睡!!”
他和坂本两人就在旁边,人手一把刀往地里一插:“我们会在这里守着的。”
不管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总之桂和高杉对视一眼,还是睡着了。
轮流守夜有利有弊,镇守上半夜的银时和辰马一觉睡到天蒙蒙亮,都还没有一丁点要清醒过来的迹象。
高杉冷笑两声不搭理他们,桂没办法,只好过去叫人:“银时!辰马!”
那当然是叫不起来的。
两个卷毛睡得四仰八叉,桂又无语又心急,怕一会儿来人不是他们盼望的那个,四对一都不好说,万一搞成二对一那就更完蛋了……
越想越心急,直接一巴掌呼到银时脸上:“快起来!!”
揍人的声音啪啪啪,响亮又动听。要不是时机不对,高杉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看坂田银时挨打,他就高兴。
“赶紧醒醒!”桂挨个扇他们脸蛋,对银时和坂本肿起来的脸颊视若无睹,“还打呼噜,真以为我不会把你们弄醒?又不是阿桃……”
“阿桃,怎样?”
“要是像阿桃那种级别的起床气,我可伺候不起……”
阿桃。
说起这个名字时,桂的手掌忽然神经性抽搐了一下。
他用一种几乎要把脖子扭断的速度回头。
刚刚还在梦乡的几个人也不遑多让,猛然翻身坐起,不知道的还以为草地突变火场,把他们烫了一跳。
不远处,一个人影正在慢慢走近。
晨曦微光从她身后映来,一整片说不上澄黄还是血红的光,将少女的身影模糊在其中。
但不管是尚且清醒的桂小太郎、高杉晋助,还是刚从梦中清醒的坂田银时、坂本辰马,都绝不会将来人认错。
高杉桃在肩头披了件不知道哪里来的黑外套,叫人看不出她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左手按着右肩,底下握着刀的手指僵硬发颤,苍白得不自然。
反而那头本该雪白的长发灰扑扑的,脸上也被泥土血水糊得看不出原貌。
唯独那双眼睛依然闪亮。
她笑了一下——大概是在笑。桂还是头一次觉得想从那张脸上辨别出表情真是很不容易。
一直按着肩膀的左手抬起来,朝他们挥了挥。
“嗨。”她说,声音毫无意外十分嘶哑,“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