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梦没办法再去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
紧张到来不及思考的环境让她的反应变得迟钝,可到了现在,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开了枪,是为了将一个人杀死而扣下的扳机,无论对方是谁,又做了什么准备。
每问一句她就会记起一次,无论他脸上的表情是关心还是慌乱,落在她眼里都只剩下厌恶。
反正就是要说她和琴酒狼狈为奸或者助纣为虐之类的话。
一点、一点都不想听。
背景街道变成模糊的一团,只剩下并不分明的色块,神无梦清楚地知道她的情绪逐渐失控,无法忍耐的泪水顷刻决堤。
她努力睁着眼睛,但眼泪依然从眼眶坠下,一颗颗砸在地上。
“……你为什么这么针对我啊?”
神无梦觉得自己仿佛分成了两部分,一半在提醒她要保持镇静,一半在岌岌可危的边缘崩溃:“我是很坏的人吗?我从没有想过杀人,我明明救了……”
她哽咽住,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就在刚刚,她已经动手了,和“杀人”没有本质的区别,或许有一天她真的会沦为那些最糟糕的人。
降谷零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愧疚和自责。
他对她的态度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可他是公安,她是组织核心的代号成员,怎么可能听她说“没有想过杀人”这种话就能轻易信了呢?
这些事情他不该对她提起,但在这个瞬间,在他的手背沾到温热的泪水的时候,降谷零用低而缓慢的声音回答她道:“高特酒死了。”
“他是你和琴酒负责解决的卧底。”他陈述着事实,“在几次逃脱之后,他最终的落脚点依然被锁定,死在了安全屋内。伏特加说,那是你提供的定位程序,是你的功劳。”
“……是吗。”
神无梦望着他眼前的男人,控制住颤抖的声音,朝他问道:“但是卧底……不正是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吗?”
降谷零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失望:“我以为你和琴酒不同。”
“没什么不同的。”神无梦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伸手抹掉脸上的水迹,把话说给自己听,“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一定要这样吗?”
降谷零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判断她的言行:“你救苏格兰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是有人逼你在这里卖命吗?!”
被他质问,神无梦的音调忍不住抬高:“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要这么自以为是?”
降谷零再无法保持冷静:“那你就告诉我啊,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像是真的有了脾气,神无梦反而觉得好笑。她的眼睫湿成一簇簇的,眨眼的时候冰凉,却又让她能得到些许平静。
无论原本在用什么样的心态和他交流,到了最后都会变成挑衅:“告诉你你就能给我?还是伟大的波本大人觉得我要死了,想要满足我的遗愿?”
降谷零不知道他这一瞬间的咬牙切齿是否出于对她的气恼:“别说这种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爱。”
她说得很快,短促的发音快到降谷零甚至怀疑自己没有听清。
神无梦不介意再对他说得清楚一点,反正他从来不会信她的话。她站在他的面前,在这条偏僻寂静的道路边告诉他尚未有人知晓的真相:“我要彻彻底底的爱。”
降谷零一时间不确定她说的是日文:“什么?”
“要把这件事忘掉或者告诉你的幼驯染都无所谓,随便吧。”
神无梦不准备再复述一次。她压低声音,没心情再跟他玩那些卧底游戏,哑声念出他的名字:“别再试着从我身上满足自己那些荒诞的正义了,降谷零。”
在她吐出这几个音节的时候,眼前的那双紫灰色瞳孔骤缩,看向她的眼神在瞬间变冷,神无梦不确定他的脑内是否闪过灭口的念头。
但那又怎么样呢?
神无梦笑了一声:“你想杀我?还是想逮捕我?来吧,我等着你。”
“你什么都知道。”
金色长发的青年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将他的眼眸遮挡,看不清神色。
神无梦无所谓他的反应,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人拉住。
她简直忍无可忍:“你——”
“我为什么不能?”
降谷零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因为苏格兰做不到?”
神无梦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看一眼扣在腕间的手掌,那只手松松地搭在上面,像是终于明白该怎么使用自己的力气:“你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不会觉得好笑吗?还是你今天这一趟就是专程来看我的笑话?”
降谷零已经面对过无数回她这样的态度,但这一刻却尤其无法适应:“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这么糟糕?”
她将答案告诉他:“因为你是zero。”
这个名字让她永远不可能将他的话往任何积极的方面去想,神无梦用力甩开他的手:“别再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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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连续吵了两场架,虽然第一场的吵架对象并不配合,但疲惫程度却一点不少。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来了,反正这个东京生活多少年对她都是一样陌生,荒芜萧条,再热闹的场合也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脸上的泪痕好像被风吹干了,皮肤有种绷住的感觉,她捂住眼睛,猜想明天可能会肿。
好累。
她一点都不喜欢走路。
神无梦为自己的漫无目的感到片刻的茫然,朝前走到公园里的长椅上坐下,脑子里依然是天台上的事。
赤井秀一当时在想些什么。
那双狭长绿瞳越过瞄准镜与她对视的时候,他没想过后退吗?
他知道即将开枪的是她吗?担心过她没能击中吗?或者说……他怎么敢将性命托付在她的手上?
神无梦想起一年前带着他去救伊森·本堂那一次,他也没有多问,她甚至没有担心过他会多问。
而今天恍如跨越时空的再一次合作,仅凭默契、又无需言语。
可尽管如此,她开枪的事实无法改变,她害怕自己的底线会就此后退,一步步到了不敢辨认的地步。
系统能够感受到她情绪的剧烈起伏,一路上却又不敢打扰她,直到看她坐下来像是累了之后才出声道:【梦梦,下雨了,我们回家吧?】
“哪里是我的家?”
神无梦想,那栋房子是她的安全屋,是落脚点,可以在对话时用“家”来代指,但她真正的家从来不在这里。
【梦梦……】系统担忧地叫她,给她打气道,【我们肯定能完成任务,然后梦梦就可以健健康康回家了!】
神无梦没办法对系统的安慰做出任何回应。
她知道赤井秀一不可能被一颗子弹轻易杀死,在他知道会被组织追杀之后也一定早有后招,但亲自扣下扳机的压迫感让她真正明白了留在组织所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像赤井秀一那样有本事保住性命的,如果再来一次,继续和琴酒相处下去,她迟早有一天真的会被他逼着杀人。
这种恐惧与不安几乎化为实质性的存在围绕在她的身边,神无梦看到自己膝盖上的双手正在颤抖,指节僵硬无法动弹,仿佛它们的控制权已经从她的身上离开。
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情绪,琴酒不可能,卧底不可能,警察不可能,这个世界不存在任何人能够真正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说“爱”也是骗人的,她要爱有什么用,她只是想要回家而已。
降谷零反对诸伏景光和她在一起是对的,她其实只是在利用这份爱,更没有什么指责的立场。
眼泪好像已经在降谷零面前流干了,神无梦的眼眶发涩,悲伤的心情在这个瞬间连出口都找不到,沉郁得让她快要窒息。
好孤独。
好想家。
好希望能永远离开这里。
她低下头,深呼吸几口,最后一点水珠从眼眶垂直坠在大腿上,低声对系统说道:“我想我妈妈了。”
无论程序再如何精密,对宿主的了解再如何深度,身为人工智能的系统也做不到与她感同身受。它无法在她的情感中提取出亲情的代码,更无法找出其中的缺漏进行修正。
它只能小声去喊宿主的名字,想要给她她此刻需要的一切,却发觉自己无能为力。
“抱歉,打扰了。可以请您帮我个忙吗?”
一道清亮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
神无梦茫然抬头,随后发现落在身上的细雨被撑到头顶的伞遮去,撑着伞柄的是个穿着蓝色西装校服的少年。
见她朝自己投来了目光,黑发蓝瞳的少年笑了下,继续道:“那边有几只流浪猫,但买完食物回来就下雨了,我一个人腾不开手,可以拜托您跟我一起过去吗?”
仿佛在证明他的话一样,不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的猫叫,“喵喵”的声音又软又乖,拉长了尾音在等待着人类的回应。
神无梦盯着他的眼睛,迟缓地点了点头,在心里念出对方的名字——
工藤、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