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学前的那个暑假,魏黎无声无息地做了很多准备。除了挣学费和生活费,他还有些别的宏图大计。
那时候夜色刚开业,来往皆是社会名流。魏黎不动声色,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慢慢描绘另一个“魏黎”出来。
社会弱肉强食,背景好的总会让人忌惮三分。况且,他急需要一个摆脱所有过去的全新身份。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这样,他的家庭背景就可以全靠自己举手投足间展现。
白天,魏黎在新生群里活跃,在适合开口的时候说些有趣但不失风度的话。然后,观察聊天记录,选几个刚才聊得火热的人私聊,一对一拉近亲密值。
就算这群考上S大的人从小智商卓群,说到底也不过是十七八岁涉世不深的小孩,只要顺着说,巧妙地附和一句,没过几天,往上数十八代祖宗他都能跟你掰扯一遍。
过了一段时间,魏黎就跟班上绝大部分人都建立了深刻的联系,掌握了他们所有喜好、性格和家庭背景。
倒是除了一个人。
他叫姜津。
休息的时候,魏黎常常待在街尽头的咖啡馆观察人群。此时此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上面这个名为“姜津”的同学,已经五天没有回他信息了。
这个人他印象不深,似乎从来没有在新生群里说过话,翻了一遍他的账号也没有见什么兴趣爱好。面对这种孤僻又无趣的人,魏黎很难去开启一个新话题,本来想借着室友的身份打个招呼,结果一句问候发出去到现在,愣是没收到任何回复。
这让交际能力点满的魏黎第一次感到一种挫败感。
但也没关系,一条漏网之鱼掀不起什么风浪。魏黎手指一动,退出和他的聊天界面,面对同学一连串的信息发过来,突然感到有些厌烦。他关上手机,望向街上的人群。
聊天讲究进退有度,回复经常性过快显得自己太过散漫,这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会做的事。魏黎不需要这种关系,他是需要别人对他亲密又没有任何警惕的同时,再掺杂一些高不可攀的仰望。
人性的缺点就是这样。有这种仰望做底色,以后事情会变得异常顺利。
他说什么,别人就会信什么。
他没有开口,别人就会为他冲锋陷阵。
魏黎想到这,突然,落地玻璃前的一幕让他打断了思绪。
那是一家四口,父母看起来很温柔亲切,都戴副眼镜,像是那种高校或者政府里的知识分子。两个孩子是兄妹,年纪不大,五六岁的样子。
此时,小男孩手里的冰淇淋不慎地掉在地上,在衣服上还留下了不少污渍,地上尽是加速融化的奶液和灰尘。大热天,太阳正盛,大家都心浮气躁,徒生麻烦自然更是不高兴。
小孩肯定会被打得很惨。魏黎下意识想,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咖啡,心脏跳得有点快。
但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那对夫妻没有责怪孩子,而是蹲下来给他仔仔细细地清理掉衣服和地上的污渍,一边擦一边笑着说些什么,眼神温柔。魏黎听不到,但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他们知道小孩是无心之举,没有贬低没有生气,事已至此,朝孩子发火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一家人收拾完这个小插曲,又手拉手一起走掉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魏黎才把眼神收回来。
他心里倏然冒出来一股强烈的疑问。
刚才父母对孩子包容的情感,也是假装的吗?
按照过往经历推演,他们不应该是一脚踹上,一边嫌弃他丢人一边不耐烦地督促他快点收拾干净吗?
天下真的会有父母这般平和温柔地对待自己小孩吗?
但如果像他面对同学那般虚情假意地伪装的话,似乎又没有必要。除了魏黎这个莫名其妙的观众,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们。
魏黎有些想不明白。
他对同学们的关心寒暄是假的,刻意拉近的兴趣也是假的。其他人跟他不一样,他知道。但真情实感能到这种程度吗?
咖啡馆里嘈嘈杂杂,邻桌的年轻女生也在跟家里人打电话,语气撒娇,倾诉自己的烦心事。
魏黎默不作声,眼睛机械地转动,听了她好一会儿。
每个人的家庭似乎都是这样温暖和睦,除了他。一想到这,心里有点发麻。
或许,魏黎思忖,他在自己这个人设上面,可以再添砖加瓦一点。
又过了一阵,等女生走掉,他拿起手机贴近耳朵,学着刚才女生的样子,像鹦鹉学舌一样。
“妈。”第一次假装还不太熟练,魏黎听见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最近家里怎么样?你们和魏桃……”
他顿了顿,过了几秒,从喉咙里笑出一声:“都还好吗?”
魏黎见过太多人,以至于第一眼就能把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性格猜的八九不离十。等第一次看见姜津的时候,他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脑子里也瞬间想好对应的相处方式。
这个他未来的室友,老是低头撕着手上的倒刺,看不清脸,不爱说话,说话声音也小,像一个闷在角落里的小白蘑菇。
这种唯唯诺诺又高敏感的人,说话都不敢直视别人眼睛,他第一次过去搭腔还会脸红,胆子跟个兔子一样,掀不起什么风浪。拉近关系的方式就是时不时对他嘘寒问暖,不必说太多话,剩下的就是仔细倾听。
关心、倾听。这四个字就可以对付姜津了。
“需要帮忙吗?”
正如他所想,在开学第一天,姜津站在椅子上擦拭空调过滤网的时候,他抬头,朝姜津轻轻一笑。
姜津似乎是没想到有人会主动跟他搭话,他一愣,不敢相信地回头看了一眼魏黎,也许是天太热了,耳朵尖红得有些过分。